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公主嬗变(重生)》 作者:布丁琉璃 文案: “仁德三年三月十九日,我死了。我最爱的男人用一支羽箭,将我卑微而短暂的一生,永远地定格在了鲜血淋漓的十八岁……” 她的忌日,也是她的婚期。 死亡到来前,那个一直被称作‘哥哥’的少年紧紧搂住她,嘴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一刻诀别的话语,她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太晚…… 凤凰浴火,向死而生。上天怜悯,竟然她死后的冤魂重回七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这一世我要变得很强,变得非常、非常的坚强!” 温柔忠犬楠竹,软妹变女强,HE。存稿多多,日更或隔日更,请放心按爪打包!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敏心,陈寂 ┃ 配角:落长安,沈凉歌,姬翎,君闲,靖王 ┃ 其它:女强,重生 ☆、第1章 死亡   仁德三年三月十九日,我死了。   那是在我出嫁的春日里,我最爱的男人用一支羽箭,将我卑微而短暂的一生,永远地定格在了鲜血淋漓的十八岁…… ————君敏心   人们常说,君家出美人。   君敏心自然也是个美人,骨骼纤细,面容清秀。她通常是孤单而安静的,在纷飞着白雪漫漫的靖宫中,一袭水蓝宫裳,乌藻长发,逆着寒潭月影般的晨光,她怀抱如血的琵琶,清清落落地站着,或端端正正地坐着,从未有半点逾矩违礼的地方,像极了美丽清瘦的人偶。   哪怕和低等的下人说话,她也总喜欢谦卑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措辞,细软的声音从唇边轻轻遗落,大而黑的眸子始终温温润润的,泛着柔柔的水光,纤密的睫毛蝶翅般,像极了温顺的食草动物。   没有其他王族后裔的骄纵蛮横,很奇怪,身为藩王独女的靖公主,却有着怯懦而卑微的性格,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   十三岁,一段孽缘,将她的命运生生扭断。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姜朝仇将军带着年仅十五岁的九皇子落长安来靖视察。满园j□j,丝竹声声,明丽了一对青涩的少年少女。   俊美的少年皇子越过人群看着她,视线定格,眸子清清亮亮。他低声笑道:“都说君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宴上,二人皆是惊鸿一瞥,艳惊四座。   三年后的一日,已是九王爷的落长安突然孤身一骑来见君敏心。她似出岫轻云飘在高高的城墙上,他如孤松般伫立漫漫风沙。   朔风凛凛,撕扯着他们的距离,相隔咫尺,君敏心激动得十指绞着袖边,却怯懦得连一个字也不敢说,两人隔着城墙的高度静静凝望。   良久,落长安说,“敏心,你可愿嫁给本王?”   只此一言,瞬间沉沦,天翻地覆。她欣喜若狂,泪如雨下。   可那日的风沙太大,君敏心不曾见到落长安那双冷静到几乎残酷的眼眸,漠然的没有一丝的情感……若是见到了,结局必定不会那般凄怆。   他们的婚事,靖王是反对的。而君敏心也一反往日的维诺与低顺,不惜以裂帛的决然来抗争,仿佛积蓄一生的勇气都在此刻彻底燃烧。她痴痴地恋着,在无数个寒夜将那人英凛的面容一遍遍描摹,以一种飞蛾扑火般虔诚凄烈的姿态,一恋五年。   君敏心有一个义兄,比她大三岁,本是有一半西域胡人血统的孤儿,叫陈寂。那时,陈寂深邃的墨蓝色眸子里满是哀伤,他说:   “敏儿,王爷是为你好。你太单纯,皇家的尔虞我诈岂是你能看透的?”   情迷心窍,君敏心只是流着泪道,“可是阿寂,今生若不能嫁与长安为妻,我唯有一死!”   霎那间,陈寂目如死灰。   出嫁那日,乐声喜庆,锣鼓喧天,却掩不住靖王微微的叹息。   白色武士袍的英俊少年撩袍而跪,陈寂字字铿锵:“义父安心,阿寂愿以死守护公主殿下!”然后他跨进马车,端正地坐在君敏心的身边。   嫁车远去了。君敏心掀开绸布缀流苏的窗帘朝外望去,靖王挺立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后来靖国的王宫也成了一个黑点儿,再后来,整座城郭都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家乡在马车轱辘轮下一步步远去,即使只是离家一个月,不知为何,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念头涌上心头……拨弄着琵琶凄凄的琴弦,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她伏在马车窗上,哭了。   忽的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陈寂递过来一块手帕,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敏儿莫哭,阿寂陪着你,等你……成亲完,哥带你回家。莫哭。”   如春风拂过皑皑白雪的声音,如果那一刻君敏心再认真些,便能听出他那句‘等你成亲完’中的无限苦涩与痛心。   君敏心也许永远都不知道,那时,阿寂是爱她的。只是她从来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等到他亲口说出那三个字,却已来得太晚、太晚,沉默的爱人早已死去。   马车进了姜国境内,来接君敏心的人是皇帝的宠臣仇初照。年轻的仇将军掀开车帘,冷漠尖利的眼睛在她身上扫视一眼,确定是靖公主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身上马。来接她的不是落长安,君敏心有些低落和失望,却没意识到死亡的气息正在慢慢逼近。   ——直到某一天黄昏,风很大。落霞谷内,死亡就这样来临了。马车外传来一片惨叫,数只羽箭带着‘咻咻——’风响钉进马车,箭尾仍颤抖不止。君敏心吓坏了,要不是陈寂及时捂住她的嘴,险些尖叫出声。   陈寂很少有如此失色的时候,顿时不好的预感蔓上她心头。羽箭一支支穿过马车,当外面的人都死光后,就轮到他俩了。   陈寂轻巧翻身,将君敏心压在身下护着,她闻着他胸膛的气息,有些微微的血腥味。外面凄绝的惨叫渐渐平息,等箭雨一停,陈寂轻微喘息着说:   “敏儿,我们得出去。”   陈寂缓缓直起身,背部插着两支羽箭,君敏心这才发现他早已受伤,脸色因疼痛和失血而变得苍白。她惊慌失措,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陈寂镇定地挥剑,反手将露在外面的箭尾砍断,轻声安抚她,“别怕。敏儿,来,抱着我的腰。”   君敏心抹了把眼泪,两手发颤的抱住他。陈寂一手提剑一手搂住她,“再抱紧些,我们要出去了。”   她抽噎了一声,双臂紧了紧,死死箍住他温暖劲瘦的腰肢,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陈寂似乎很满足,嘴角浮出一个苍白透明的笑容。   下一刻,他带着君敏心脚尖一点,如离弦的箭般冲出马车飞向半空。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君敏心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缕风的抚摸,捕捉到每一根发丝的飞舞,看到阿寂每一个眼神的变幻……他抱着她,飞舞在半空。对视片刻,他俯下脸,嘴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诀别的话语:   “我爱你。”   泪水凝固,君敏心在他黑蓝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震惊的模样。接着,陈寂含着笑松开手,仿佛在生与死之间早有了抉择。   君敏心被陈寂借力抛了出去,跌进茂密的灌木花丛,细嫩的皮肤被划出细密的血口,尖锐的疼。   “快跑——”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已消失,她只看见陈寂做出这样的口型。君敏心浑身冰冷发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朝后退去。   几乎是同一刻,无数支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出,一身白衣的陈寂俨然成了活靶子……她不忍看!她不忍看!却是全身无法动弹地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丑陋的箭矢一根根钉进阿寂的身体,喷洒出一道道凄美的血弧,一如她身上的红嫁衣那般鲜艳刺目。   那鲜红的液体灼烧了她的眼,君敏心听到了天地倒塌的声音。明明想尖叫,想放声大哭,干涩的嗓子却是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唯有手指抠进泥土,曾在琵琶弦上灵活跳跃的十指此时一片血肉模糊。   阿寂站在那儿,离她不过几丈远,身上密密麻麻插了无数支羽箭,白色武士袍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滴滴答答淌着血液。临死的前一刻,他微微转动着脖颈,似乎想要望向君敏心的方向,最后再看心爱的女人一眼……但,他没有成功。   一阵风吹来,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前栽倒。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君敏心再也无力逃跑,无数士兵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按倒在地上。凤冠凌乱,和着血泪洒落一地的明珠。   不过是个陷阱,她早该想到的。靖国身为臣服大姜的番邦,实力太过于强大,大姜帝国又如何能容忍这颗深入骨髓的利刺?还结亲?多么可笑的幌子!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杀了她给父王敲响警钟,姜国要开始削藩了!   看到他们,君敏心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都要成婚了,都穿上了嫁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她?   “仇初照!怎么回事?!”远处,落长安的声音炸响。   看到远处那人策马奔来,玄黑的衣袂在风中微颤。君敏心原本死寂的心瞬间燃烧出最后一丝光彩,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那人的名字:   “长安!长安救我!我是敏儿!是你的新娘……”   不理会她的嘶叫,仇初照面无表情地盯着落长安,“王爷,这不是您所希望的么?希望她死,不想娶她,瞧!陛下吩咐我为您完成心愿。”   长安似乎大声斥骂了几句,和仇初照争吵起来,可惜风太大,君敏心没听清。然后仇初照冷声道:“九王爷,你想抗旨么?”   落长安终于噤声,倔强的伫立在马前,留给世人一个清高的侧颜……   仇初照冷冷走过来吩咐,对压制住君敏心的士兵们说:“九王爷说了,靖公主交给你们,随便怎么处置,但……”仇初照盯着君敏心狼狈惊怯的样子,厌恶的挤出几个字:“……不要留活口!”   最后一丝光彩覆灭,世界轰然倒塌,人间地狱!当那群淫-秽的男人伸出肮脏的手撕碎她的婚服时,她大声哭喊着落长安的名字;当那群男人解下裤腰带争先恐后扑上来压倒她时,她的未婚夫就站在不远处;当她的红嫁衣碎成鲜血般的凄红,泪水泛滥成灾,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   ……但,他没有救她。他漠然地看着,看着他的未婚妻在男人们身下挣扎,看着君敏心撕心裂肺地绝望哭喊。   君敏心只知道那一刻他全身颤抖得厉害,像是风中一片绝望的枯叶,越来越剧烈地抖动,几乎无法抑制。然后,他猛地转身抽出马鞍上的弓箭,抬弓搭箭,弦如满月。如此干净潇洒的身手,如此精确利索的方位……   只是那尖锐的箭头,竟是直直瞄准君敏心的心口!   当那支羽箭带着猎猎风响破空而来,那一刻,君敏心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箭头在空中的每一个细微旋转。鲜血四溅,羽箭穿过她身上那个男人的脖颈,钉进君敏心的胸膛……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破碎的声音。   鲜血很快喷射出来,一股又一股,炙热的,如同风声一般好听。少女的鲜血点缀了杜鹃,晕染了成片的山茶花,染红了……那人的眼。   他们将君敏心破碎变冷的身体从山谷扔下悬崖那一刻,她还没死透。君敏心曾以为她得到了全世界,殊不知落长安给她的那个世界,是地狱的最底层。   子规鸟声声空灵,凄怆啼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君敏心浑身痉挛着,睁大无神空洞的眼睛,身体飞速跌入谷底,印入眼帘的是这个令人绝望的人世,还有……那片血红的天空。   有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最爱她的人为她而死,而她最爱的人却亲手杀了她。死亡到来的一瞬,君敏心内心无尽的悲怆和凄然泛滥成灾……她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远处似有缥缈的琵琶和着呜咽的笛声响起,奏的是悲壮缠绵的北曲《雁南归》,那是陈寂最爱的曲调。   善良的阿寂,温柔的阿寂,默默爱着她的阿寂……好想再看一眼他黑蓝的眼眸,好像再触摸一次他乌藻般的黑发,好想再为他弹一曲叮咚的琵琶……   如有来世……   如有来世,如果能重新来过,那该多好啊!   【请看这里】:亲们注意一下,本文是《娘,可娶你否》的后篇,时隔三十多年,算不上女尊,顶多算是女强。亲们没有看过以前那一篇也没有关系,这个故事完全是独立的!大概就是姜国灭了女尊国璃国之后三十多年的事儿,璃国皇室后裔(也就是女主的爸爸君雪楼)被封为靖王,女主算得上是靖国公主,落长安是姜国皇子,陈寂是前世默默喜欢女主的‘哥哥’,应该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吧~~咕叽咕叽~~    ☆、第2章 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嫖完就走是不厚道滴~打滚求收~!求重重地拍下乃们的爪印!咕唧咕唧!【ps:感谢我亲爱的徒弟小昕和天使给俺修文~~鞠躬!】   在银河与冥河之间的,便是这苍凉而绝望的人世。我的心淌着鲜红的眼泪,在天堂与地狱间颤抖挣扎。   落长安,我不爱了,也不会再恨。忘川水畔,奈何桥边,我只求你,求求你……把阿寂还给我! ———君敏心   君敏心不敢想象,她这辈子还能再一次睁开沉重的眼。   一声尖叫,她从噩梦中惊醒,惊起七重鹅黄的纱幔,刺破窗外那一抹纤薄的黎明。   珠帘纷乱,帷幔纷繁。她手执精致的铜镜,镜中的女童肌肤软嫩,眉目如画,柔软的黑发如瀑倾泻,一双乌石般的大眼睛温温润润,一张陌生而熟悉的稚嫩脸蛋……醒来后,君敏心满身冷汗,惊愕万分地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变回了六七岁时的孩童模样!   是……梦?   昨日那场血腥残忍谋杀是梦?亦或是此时才是死亡前的幻觉?孰是孰非,谁真谁幻?!   直到一位年方豆蔻绿衣小婢拖着长长的哈欠走进来,取了件外裳披在她裸-露的肩头,“公主,您醒了?可否要云环伺候梳妆?”   铜镜哐当一声落地,发出震动心脏的声音。   君敏心瞳仁一缩:云环?不,云环在四年前就配婚了!她二十岁出嫁,其夫郎还是自己在侍卫长中精心挑选的,按理说云环今年也有二十四了,为何竟会是十三岁的少女模样?   君敏心低头看着自己如同白玉莲藕般细嫩短小的手脚,脚趾柔软,手背有稚子才有的四个浅窝。又抬头一看,自己的身高竟然还不及云环的胸口!   心跳紊乱,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君敏心几乎不可抑制地浑身发颤,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恐,抑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良久,她颤声问:   “云环,现在是什么年月?”   打到一半的哈欠顿住,云环一头雾水,懵然道,“真武二十四年十二月。”   “真武,真武。”那还是姜国先皇的年号,真武二十四年,算起来……自己还不到七岁!   声音哽咽,空洞的眸子渐渐泛红。良久,君敏心趴在床沿,痴然地看着自己幼嫩的掌心,竟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泪水便流了出来。清亮苦涩的液体,转眼间润湿了整张脸庞。   云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茫然而略带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又哭又笑的瘦弱女孩,她永远不会知道面前的孩子经历了什么。   在落霞谷,十八岁的君敏心真真切切地死亡过,如今她还能完整地回想起箭头刺入心脏时的冰冷触感和惨烈的绞痛。但她醒来时,灵魂居然重回七岁时的身体,时光倒流了整整十一年!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己付出了所有,失去了所有,在经历了世间最惨痛的背叛过后,苍天有眼!竟能给她新生,让一切重新来过!   颤抖着手拾起地上的铜镜,镜中的小女孩有着脆弱的面容和哀戚的眼眸,目光闪烁不定。   “我活着,我竟然……还能活着!苍天……”   “公主……”云环已然被她自言自语弄得一头雾水,焦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我去找靖王殿下!”   “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是的,不过是个梦啊。”君敏心空洞的瞳仁第一次迸发出亮彩,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骄傲地宣布,“云环,来替我梳妆打扮,用最美的服饰,我要去拜见父王!”   死后重生的君敏心,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伤与骄傲,那双眸子不再清澈见底,却,异常迷人。   君敏心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好父亲。靖王温文尔雅体态丰朗,乌发常用一顶紫金冠束着,横插一支脂玉簪,那双遗传自奶奶君莲舒的紫色凤眼给他添了一丝惊人的俊美。这样一个人,温柔而又聪明,温和的紫眸中却暗含着一种能洞察一切的锐利,当初落长安来向君敏心求婚时,靖王是极力反对的,可惜冲昏了头脑君敏心全然不顾,这才酿成惨祸。   当然,君敏心也有一位高贵貌美的母亲,她的相貌有六七分便源自母亲柳氏。记忆中,王妃也算的上是位聪慧果敢的美人儿,只是后来靖王与她渐渐疏远了。十一岁时,君敏心发现母亲在袖中藏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母亲的温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恨意和恶毒。终于,在君敏心十四岁那年,王妃柳氏企图后宫逼政,杀夫篡位未遂,当场伏法。   君敏心永远也不忘了,当年血泊中母亲那怨毒的眼神,以及父亲那无言的叹息。   现在,重生后的小敏心便依偎在王妃柳氏怀里。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年轻貌美的母亲,君敏心却怎么也抹不去心中的隔阂,她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母亲对她深爱的丈夫刀刃相见,任凭仇恨毁了彼此一生。   接触到君敏心不自然打探的目光,一身紫红宫裳的柳氏低眉柔柔一笑,婉转的声音从嫣红的唇瓣缓缓吐出:   “我的敏儿在盯着娘亲看什么呢,这般入神!可是娘亲脸上抹了脏物?”   作为王族,靖王和王妃却让女儿以‘爹娘’称呼自己,而并非等级森严的‘父王、母妃’,可见其对女儿的宠爱。   再次听到这亲切的称呼,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君敏心几乎落下泪来,忙垂下眼掩饰道:   “并无脏物,敏儿见母亲生的美,故才入了神。”   柳氏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眼灿然,露出一口细密的银牙。她轻轻抚摸着君敏心扎在脑袋旁的双髻,朝靖王道:“王爷,你看咱家女儿一觉醒来,小嘴儿倒是甜了不少!”   书案堆积的书桌旁,年轻的靖王放下看了一半的书卷,屈起修长剔透的骨节朝桌面敲了敲,对君敏心说:   “听说你昨夜做恶梦,今晨哭醒了?给爹说说,什么梦把敏儿吓成这样。”   “敏儿梦见自己死了。”君敏心抬头看向靖王,接触到他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鸦翅般的睫毛抖动几番,这才鼓起勇气低声道:   “梦中敏儿遇见一犬一狼,犬寡言忠诚,敏儿却疏远他。而狼巧言令色,敏儿愚昧被其蒙蔽,犬劝之不听。终有一日,狼背叛誓言扑向敏儿,忠犬为救敏儿惨死狼手,敏儿亦被恶狼咬杀,悔之不及,故而哭醒……”   字字含悲,句句凝恨。   陈寂惨死的一幕再次浮上脑海,胸口也隐隐泛起尖锐的疼痛,唯有倔强地,不让软弱的泪水再一次滑下。   听罢,靖王紫眸一挑,沉吟片刻方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便是事实,耳朵听见的不一定是真言,能辨是非便好,倒也不必郁结于心。不过,你这一觉醒来,性情倒是变了不少。”   君敏心暗自一惊,几乎惶然地抬头,目光却不敢直视靖王那深邃锐利的魅紫眼眸。   好在靖王并未多说,将话锋一转道:“昨夜下雪时你便盼着能去堆雪人儿,今日我特地吩咐了下人留着花园空地的一片雪莫扫,干净厚实着呢,你待会多穿些衣物,和云环那些丫头们玩玩去吧。”   柳氏去内间寻出一件月白小斗篷,含笑给敏心披上,仔细系上束带,婉声道:“外面有风,来试试娘亲新做的斗篷。雪球让丫鬟们堆,你只需添两只红枣儿眼睛便可,玩累了便回来,路滑仔细别跌着。”   君敏心怔怔然听着,眼睛微微泛红,趴在柳氏怀里闷声道:“爹,娘,敏儿就想陪在你们身边,哪儿也不要去……”我不想再等到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靖王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温柔宠溺地望着她,“小孩哪有不想玩的?整日呆在爹娘身边,可不把你闷坏了。”   君敏心这才告礼出门,穿着厚缎的兔毛绣靴,她踩在绵厚的白雪上,发出寂寞的碎响……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最纯洁的样子。   面前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域,熟悉而又陌生,静静地好似一场的梦。落霞谷那场屠杀给她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如今灵魂重生,惊喜之余她忽然又有些茫然,有些害怕。如同黑暗中迷失方向般无助,她害怕自己的过去,不甘于现状而又害怕看不到方向的未来……   她迷失着,矛盾着,前世无法忘怀的背叛噩梦般将她紧紧包裹,喘不过气来。   很久以后她常想,若不是之后遇见了那个女人,遇见那个给她以深深震撼的强大女子,她恐怕还缩在痛苦和自卑的阴影里自怨自艾,亦或是被沉重的过去所压垮,直至崩溃。   正是那个女人让她看到人世最耀眼的光芒,使她决心爬出泥淖,一步步走向传奇巅峰!   那是喝腊八粥的日子,断断续续的大雪将靖宫温柔地拥抱,一片银装素裹,宫殿只在厚雪中露出几点寂寞暗青色。世界褪去了所有浓烈的色彩,唯有临近年关时挂起的那一排排红灯笼在飞舞燃烧,衬着皑皑白雪,在空中荡出一段热烈而深沉的火红弧度。   靖国王宫的城门下有一座青石碑的坟墓,孤零零地卧在皑皑雪地里,透骨地寒。那是前璃国镇国大将军贺扬镜一的坟冢,据说他为璃国战死前留下遗言,请求女皇将自己的尸骨葬在城门下,他说他要亲眼见证璃国的灭亡。   不久后璃国果真灭亡,女皇君莲舒自焚于昭阳殿,大将军一语成谶。不久后,姜武皇在已成为一片焦土的璃宫旧址上建立藩国靖国,赐封君莲舒幼子为靖王,居于此地。   当年富丽庄严的大璃宫,如今臣服于姜的靖国,一座宫殿承载了多少兴亡衰败……二十余年一过,当初英姿飒爽、至尊红颜的千年女尊朝代终于灭亡,女人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男权彻底取代了母系社会。尽管如今靖王一向贤明仁德,众藩国中靖国算是最强盛的,但每每言及此处,前朝余下的女人们仍忍不住一阵扼腕叹息。   似乎话题扯远了,那么,咱们的视线回到靖国城门口大将军坟墓上。今日,是君敏心重生后的第二个月,在这个漫天雪舞的日子,大将军墓前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两个全天下都以为死了、但还真真切切活着的传奇人物——前璃国的颜王爷明颜,以及影响君敏心一生的那个女人……   ——她的奶奶,君莲舒!    ☆、第3章 君莲舒     奶奶,请教我变强的方法! ———君敏心   那时君敏心抱着小暖炉,正望着香鼎里升起的袅袅青丝发呆。却见云环带着嬷嬷急匆匆冲开房门,呼啸的寒风卷集着碎雪灌进屋内,冲淡了一室暖香。   云环给她披上白狐斗篷,喘着气儿道:“公主快随我去城门口!王爷王妃正跪着呢,吩咐我赶紧带你去拜见两位前辈!”   前辈?君敏心有些莫名,她不知道除了大姜皇帝和爷爷奶奶外,还有什么前辈能让身为堂堂靖王的父亲行跪拜大礼!   直到了城门口,在贺扬大将军坟前见到所谓的‘前辈’后,君敏心一切都明白了。   城门口并肩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的白发胜雪,女的红衣似血。她看见父亲母亲以额触地,恭敬地匍匐在雪地里,唤那个女人“母亲大人”。   君敏心依稀记得前世确实见过一次奶奶,只是那时自个儿年纪尚幼,早已记不清奶奶的模样了,只是隐约记得,奶奶有一双比父亲更漂亮、更凌厉的深紫色眼眸。   而如今,坟墓前的女人看上去依然年轻貌美,红衣乌发,沧桑而淡漠的深紫色眼眸,而面容却比万年积雪还要苍白。风卷集着碎雪吹动她衣袖翻飞,乌发迷离,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血蝶。   几十年如一日,大半辈子过去,君莲舒这个在史册上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女人,这个备受争议的女皇,这个倔强而残忍、无情而又痴情的女人……面前的她,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几声轻微的咳嗽过后,君莲舒低婉的声音传来,不怒自威:“我们不过是落霞山赤莲山庄的酿酒人,来给城门下死去的故人上坟,你们这大张旗鼓地是要做什么?靖王,为一个亡国的罪人下跪有辱你身份……起来吧!”   靖王和王妃起身,却是对着君莲舒身边的男人再拜,恭敬道:“亚父大人。”(君雪楼的生父并非明颜,而是君莲舒曾经的一位男后,名叫风昭,故而雪楼唤明颜‘亚父’,意味其如亲父一般尊贵。璃国灭亡后,风昭另娶了大姜的安宁公主落习袖,这是上一部的情节。风昭后与安宁公主育有一女,名叫落璃。)   白衣男人便是明颜——那个在最后的战场上因负伤而失去声音的哑巴王爷,也是果敢残暴的大璃女皇君莲舒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岁月在明颜俊美的容颜上留下不少风霜,但他却是如此安静,不染纤毫尘世的喧嚣,带着温柔的浅笑,仿佛圣洁的雪域谪仙……他虚扶起靖王夫妻,朝他们绽放出一抹笑容。   那抹笑,有如高山雪莲层层绽放,丝毫不减当年绝世风华。   并肩而立的奶奶和明颜,有如一幅精致的水墨画般唯美,和谐。   君敏心看得呆了,冷不防正对上君莲舒的视线。   敏心一惊,为那深不见底的眼波。仿佛在那双凌厉的魅紫色瞳仁看到了那样卑微而怯懦的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却是双腿一软,惊愕而又惊恐地跪了下去!以一种绝对屈从的姿态!   ……且不以成败论英雄,君敏心明白了,这,就是王者的气场!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涌上心头,她望着君莲舒,鼓足勇气低声唤道:“奶奶……”   君莲舒侧首,微微讶然地看着那张狐狸毛斗篷下苍白的小脸,一怔,声音淡漠而高贵,“你是,雪楼的女儿?”   靖王微微一笑,道:“正是母亲大人孙女,名唤敏心,年七岁。”   君莲舒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君敏心,道:“把她抱起来吧,靖王,雪地里冷。”掩袖低咳几声,又问道:“阿颜想去看看风昭,他现今可在宫里?”   “不曾。两年前璃儿妹妹出嫁,父亲和安宁公主随之搬去了南方。”靖王替女儿拍干净膝盖上的碎雪,垂首恭敬道:“不过等天气暖和些,父亲和公主总要回来住些时日,不如母亲大人和亚父在孩儿这住上两三月,等开春后父亲回来也未尝不可。”   “不必。”静了一会儿,君莲舒的声音淡淡的,“自璃国大败、火烧京城那日起,我便发誓再也不踏进城门一步。”   明颜打了个手势,有些怅然的样子。   明颜不能说话,只有君莲舒看懂了他的意思,眉目却温和起来,道,“是啊,真可惜,怕是见不上他了。阿颜若是舍不得,便陪雪楼去宫里看看吧,虽说是重新修葺过,但总能看出当年大璃宫的影子。”   见明颜有些担忧,欲言又止,君莲舒忙道:“我便不去了,让小孙女在这陪我。”她指指着君敏心,晶莹的指尖在冬日里显得苍白而透明。   明颜展开眉头,低头在君莲舒唇瓣轻轻一吻,唇瓣微微张合几番,似乎在诉说什么。君莲舒神色一怔,随即了然笑道:“我也爱你,阿颜。”   听罢,明颜无声地笑了,天真得如同一个得了糖果的孩童。   靖王亦忍不住笑道,“敏儿,好好陪着奶奶。”又对明颜道:“亚父,请随孩儿来。”   尽管君莲舒的外貌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模样,可她终归老了。明颜一走,她就从未停止过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般,她捂住嘴撕心裂肺的咳着,但声音却压抑在胸腔中,身体倔强的挺立着。   君莲舒身体微微颤抖,接着,一丝丝殷红从她指缝中淌出,又顺着滴落在雪地里,刺目的红。   君敏心看得心疼万分,她知道奶奶之所以不肯咳出声,是因为她怕前方的明颜听见了担心。君莲舒一直看着前方,看着明颜的背影,那冷漠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眷恋与深情……   根据前世儿时模糊的记忆,她在心里悠悠叹息:“奶奶她,活不过明年晚春了。”   不过,这个强大而倔强的女人就算是死,也是骄傲地死去吧?君敏心忽然想,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何不像奶奶一样骄傲地活在世界顶端?哪怕似流星一现,哪怕如烟火幻灭,至少她曾经辉煌过、绽放过,至少她不要如前世一样屈辱而肮脏的死!   从未有过的激动,仿佛生死之间早有了抉择!君敏心噗通一声跪在柔软而冰冷的雪地里,清脆的童音掷地有声:   “奶奶,请教我变强的方法!”   七岁的君敏心匍匐在雪地里,温暖的白狐毛摩挲着她幼嫩的小脸,浸润了冰凉的泪珠。微风拂过,寂静无声。   孰不料,君莲舒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我一个残暴的亡国之君,能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你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君临天下。”   根本不适合君临天下,根本不适合做最强的人!你注定只能继续软弱下去,只能继续卑微地苟延残喘!   一句话浇灭了敏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她绝望地抬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红衣女人,泪水在眼角凝结成霜花。   “你明明是一个小孩子,为什么眼里全是绝望和怨怼?”君莲舒弯腰扶起怔然的君敏心,紫色的眼眸里是深沉的寂静,她漠然道:   “君敏心,你记住,眼睛可以泄露人们的内心想法,要想变强,首先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而你,连这最基本的都没做到。”君莲舒轻咳几声,望着面前那小女孩温润的大眼睛,哑声冷漠道:“这样温顺而绝望的眼睛不适合君家,君家的人就算是沦落为最卑微的奴隶,也要像个王者一样挺起胸膛。君敏心,如果有一天即使是最艰难的逆境,你也能自信高傲得像个女王,那么,你便高人一等了。”   君敏心虽然仁弱,但却是极为聪慧的,一点就通。她见奶奶语气已然松动,便趁热打铁道:“那么,一个强者需要什么?”   君莲舒瞥她一眼,紫眸如妖,反问道:“你可会杀人?”   “不会!”   “可曾领兵十万,行军千里?”   “不曾。”   “可能驾驭百官,运筹帷幄?”   “不能……”   君莲舒哂然一笑,冷声反问:“那你会什么?”   寒风朔朔,可君敏心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她在君莲舒强压视线下惶然无措,片刻后才毫无底气地说:   “敏心会弹琵琶,弹很好听的琵琶。”   “你的琵琶声里,可有千军万马?”君莲舒看不出喜怒,依旧淡淡道:“你看似柔弱,必然不能以蛮力征服天下,那就要学着利用,让别人死心塌地的为你夺天下江山。以天下为棋盘,以良将贤士为棋子,纵横黑白,杀人无形,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这便是强者的智慧。”   君敏心愣了愣,愕然。又是良久的沉默,唯有寒风呜咽。   “阿颜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君莲舒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抬袖抹去嘴唇上殷红的血迹,道:“我累了。”   君敏心回头一看,远处父亲和母亲正陪着明颜朝这儿走来。思索片刻,她走到奶奶面前,蹲下-身,捧了几捧净雪,将她脚下的斑斑血迹掩埋住。   君敏心里知道,奶奶一定不想让明颜为自己身体担心。   看到她这一举动,君莲舒神色微动,嘴唇动了动,道:“丫头,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输吗?”   君敏心摇头,她在等奶奶自己说出答案。   “那时的我,就像一把尖利的刀剑,不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因此我在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伤到了自己。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刚者易折,只有至善至柔的东西才能永存。而你身上,便有我所没有的东西……”她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几近透明,“仁而不弱,狠而不绝,工于心计,众星拱月,这才是王道!我一个将死之人,该教的都已教给了你父亲,想要变强,便多去问问你父亲,他那样七窍玲珑的人,想必会给你很好的答案。”   敏心一怔,随即豁然,感激道:“敏心明白了,奶奶。”   这时,明颜及靖王夫妇走到了面前。   君莲舒将自己的手交给明颜,双眸凝视未知的远方,道:“阿颜,咱们回家。”   明颜露出一个安静温和的笑,长发胜雪,伸出温暖修长的手掌摸了摸君敏心的脑袋,朝靖王和王妃比了个手势,然后转身步入茫茫雪地。   走了几步,君莲舒回头解释道:“阿颜说,你们生了个好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咕叽咕叽~~更新了的某只神爪讨夸赞!请尽情地来鞭策我吧!进击的读者们!!!美骚年阿寂下章粗来~ ☆、第4章 陈寂     “君家的人就算是沦落为最卑微的奴隶,也要像个王者一样挺起胸膛。”——君莲舒   看过新年的烟火,逛过元宵的灯会,连日来,君敏心都在咀嚼思索奶奶对她所说的话。   君敏心生性内敛,淡泊名利,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一旦认定要做什么便绝不轻易动摇、至死方休,就好像当初义无返顾的爱上落长安那般偏执。如今孤注一掷下定决心要涉足政治权利的泥淖,实在是前世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伤害太深。已是惊弓之鸟的她被逼前行,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或许就是被她当时绝望而又倔强眼神所打动,君莲舒这才忍不住为她指点迷津。   “想要变强,便多去问问你父亲,他那样七窍玲珑的人,想必会给你很好的答案。”   趁着每日给爹娘请安的时间,君敏心问出自己灵魂深处最痛苦的那个问题:“父亲,背叛你的人是否值得原谅?”   目光柔和,靖王低头看着怀里始终蹙着愁眉的女儿,形状优美的唇轻轻勾起一抹淡笑,言语却是一针见血,“你不问我是否要报复背叛你的人,而是问他们是否值得原谅,敏儿这是仁慈还是软弱?”   敏心神色微动。顿了顿,靖王说:“诺不轻信,则人不负我。诺不轻许,则我不负人。”   君敏心虽然生性寡淡、与世无争,但却是极其聪慧的女孩儿,只是从前不屑于尔虞我诈,如今认真起来倒也一点就通。   她点点头,继续问:“奶奶前儿曾告诉我‘江山如棋,天下为盘,这是强者之道’。敏儿愚钝,还请爹爹赐教。”   “兵者,诡也,棋者亦然。越是强大的对手便越要淡然,用兵如用棋,纵横捭阖,胜者为王。”靖王道:“因此对弈不仅能养心静气,更能考验一个人的智谋与城府。若有一天,你能在棋局上赢过对手,那么,你便打败他了。”   君敏心若有所思地点头,“女儿受教了。”   “怎么近日突然对策论感兴趣了,你以前不是整日沉迷宫商徵羽,一见到大道理就头疼的么。”靖王伸指缓缓抚平敏心微蹙的眉头,像是打趣又像是试探,“总觉得你最近像是变了个人,少了孩童的天真无邪,倒平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莫不是敏儿长大了,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微微垂下眼睑,鸦翅轻颤,君敏心刻意学着靖王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温润而又捉摸不透的笑容来,“修身齐家尚可勉强,治国平天下女儿倒不敢。”   靖王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不足七岁的女儿了,刚才这番颇有深度的话已是让他讶然,莫非是那日母亲大人和敏儿说了些什么?看了女儿片刻,靖王不动声色道:“那么,敏儿打算如何做?”   君敏心想了想,心道:奶奶说我的眼睛太诚实,心里想着什么一看便知,也实在是太过危险,这样下去不行,身为君家的人,总该有点本事不让别人利用欺负了去才行!   她淡然一笑,微微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靖王,“女儿决定要韬光养晦,先做到心如止水,虽然不盼着能修炼成精,但至少要能明辨是非,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才好。爹爹说是不是?”   君敏心原本温润的大眼睛清澈不再,此时如幽黑的深潭般神秘深邃,直看得靖王一怔。片刻,靖王失笑道:“是,是。敏儿虽然还未成精,倒有了几分城府颇深的小狐狸模样了!”   敏心伏在靖王膝头,侧首微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和悲伤:纵横之道也好,尔虞我诈也罢,这原本都并非我愿,只是被逼得紧了,被伤的狠了。前世惨死人手,今生若再不学聪明些,如何对得起老天让她两世为人?!   靖王妃抱着针线盒子施施然从内间出来,正巧听到二人最后一句谈话,笑道:“什么小狐狸模样,你们爷女二人在聊些什么话题呢,神神秘秘的……敏儿过来,试试娘亲给你新做的春鞋。”   身为一国主母的王妃此时正半跪在女儿面前,温柔地替她脱去小棉靴,将新做的精致绣花春鞋替她换上。君敏心内心暖暖的,又自觉让母亲这般服侍自己实在不妥,忙不自然道:“娘,女儿自个儿来便好。”   靖王温和地望着妻子,说,“靖国偏北,离雪化开春还有些日子呢,这便做起单鞋来了?再说,衣物不是有绣坊筹备么,你是一国主母,别太累着自己。”   “绣坊做得衣物终究没有我这当娘的做得贴心,反正我左右是闲着,没事瞎折腾这些消磨时光罢了,哪能累着……瞧,大小正好,真合适。”王妃弯唇笑起来,眉眼间都添了几分明丽,泛着动人的柔光。   靖王拿了卷书,从书卷上抬起眼,说:“敏儿正长身子,怕是穿过今年春天又不合适了。”   “不合适了再做便是。”王妃又替女儿穿回冬鞋,摸摸她的脑袋婉声道:“听云环那丫头说你近日总喜欢把自己闷在屋里看书发呆,连平日素喜的筝琴也不练了?读书自然是好的,但也该抽空出去走走,可别把自个儿闷坏了。听闻后园的珍珠梅全开了,你先去和丫头们玩着,爹娘随后也来,咱们一同赏梅去。”   蓦地生出丝丝怀念来。似乎从十岁开始,父母间的感情日渐疏离,自己就再没同他们一起赏花游玩了,如今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君敏心‘嗳’地应了一声,眉眼间浮现出几分近日少有的光彩和喜色,笑着出了门。   “到底还是个孩子!”王妃含笑道,“总归是做父母的忙,也没太多时间陪着她。”   靖王望着门口,静默良久才道:“敏儿似乎不同些了,太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   自那之后,又是数月飞逝,转眼间靖国迟来的春风退了积雪,四月的绿意减了春红。正值晚春季节,后院早已不见了寒梅踪影,唯有几树梨白桃红残落,几点牡丹海棠凋零。   二人合抱的大梨树下质有石质的桌凳,桌上刻有棋格。君敏心此时正端坐在石凳上,短小的双腿悬空,白嫩的指间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凝神思索片刻,决然似的落下,激起一声清脆的回音。   她对面,靖王面色沉静,紧跟着落下一枚黑子。   终于落入陷阱了?看到棋盘上渐渐处于上风的白子,君敏心面露喜色,想也不想地落下一子,童音清脆:“父亲要输了!”   一瓣梨花落于乌发间,靖王修长的指节捻着一枚黑子,思索片刻,淡淡道:“未必。”话音未消,黑子已落,转眼间白龙被围杀。   君敏心愕然,眉色间隐隐有些惊异和不甘心。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赢你九目,是敏儿输了。”靖王瞥了女儿一眼,紫色的眼眸深邃如斯,他指了指刚才黑子落下的地方,道:“对弈最忌心浮气躁、好大喜功,敏儿方才只顾着盯着自己的圈套沾沾自喜,却忽视了这不起眼的小角,以至于一步之差输了整盘。局中有局,环环相扣,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敏心受教,恍然间又有些懊恼道:“女儿明白了,再来一盘。”   靖王笑笑,还未回答,却见一内侍自角门匆匆而来,禀告道:“启禀王爷,有一名为君闲的男子求见!”   “小闲!”靖王豁然起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然难掩内心喜悦,顾不上理会敏心便匆匆往前殿赶,微微拔高声线道:“他在哪儿?快,快领我去见他!”   君闲,这个名字敏心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有着罕见银灰色发丝的俊逸男人,那个总喜欢抱着年幼的自己爽朗大笑的男人,那个后来成为靖国大将军的男人,那个前璃女皇君莲舒与明颜的儿子……   ——靖王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君敏心的叔叔,君闲。   她记得,开春后不久奶奶便病逝,明颜带着她的尸身一夜消失,生死不明,叔叔这才下山来找父亲。   说起来,陈寂便是当初叔叔从靖国边地捡来的呢……   脑中灵光乍现,君敏心猛地一惊,险些捏碎手中的白玉棋子!   陈寂?陈寂!!   没错!按照前世的记忆,闲叔叔来靖时带着一个有着胡人混血的少年,那时叔叔还笑着对自己说“就当是给小侄女做个伴吧”……   几乎是狂奔至前殿,惊起一地落花。   院子里,牡丹残留,星星点点的红。而父亲与那个二十出头的银发男人并肩而立,颤声哀叹道:“是么,母亲大人竟是大去了。”   叔叔银袍长身而立,俊逸非凡,他说了句什么。片刻后,父亲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亚父……也走了啊!”   君闲余光瞥到殿门前站着的女孩,只见她一袭藕荷色春衫,梳着整齐的双髻,大而温润的眸子正呆呆地看着这边,喘息不定。君闲偏头看过去,发丝在阳光下划出一段银色弧度,他笑着招手:   “是小侄女么?过来过来,给小叔仔细瞧瞧!”   靖王说:“敏儿,快来拜见你叔叔。”   心跳紊乱,紧张得仿佛要跳出胸腔。君敏心双腿生根似的站在原处,好半响才微微平复心情勉强行了礼,低低唤道:“敏心给叔叔请安。”   “唔,小侄女第一次见我,怕生呢!”   君闲明显误会了敏心的心思,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他从自己身后拉扯出一个瘦削的少年,嘻嘻笑道:   “小侄女快看,小叔给你带了个人来认识!”   那少年身形瘦削,刚才躲在君闲身后,故而敏心不曾见到,如今只是一眼,她便呆了。   少年不过十来岁,马裤马靴,做胡人打扮,破旧却整齐的短衫挂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空荡,露出的手臂上有还许多未痊愈的伤痕。海藻般微鬈的短黑发刚及肩头,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尖瘦的下巴和一只漂亮的黑蓝色眼眸。   此时,这个漂亮的落魄少年正局促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深蓝色的眸子警惕而不安地盯着来人……   君敏心几乎快要失声痛哭!只此一眼,只需一眼,她便认出来了……陈寂!这瘦削的少年的的确确是十岁时的陈寂啊!   小叔拍了拍少年的肩,说:“他是我前些日子从胡人手下救下的小奴隶,因为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又是个倔性子,因此受尽胡贼欺辱,倒也可怜。若不嫌弃,就当是给小侄女做个伴吧!”   嫌弃?她重生后魂牵梦萦、一直心存愧疚的阿寂啊,她怎么会嫌弃!   万籁俱静,唯有风卷落花瓣的声音。仿佛踏过千年的岁月,斗转星移,沧海变换桑田……她望着他,少年亦目不转睛地回望,只是眼里盛满警觉,身体都绷直了。   两行清泪淌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君敏心颤抖着声线,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一个字从唇边飘落:   “哥……”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寂锅锅粗线了~求包养锅锅~点一下收藏又不会怀孕嘛~~~ ☆、第5章 初见   “哥……”   这一声如轻烟般低微的呼唤,几乎要随风飘散,却是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靖王和君闲皆是微微怔愕,显是不曾料到敏心见到此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那少年也是呆了,深邃的墨蓝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和疑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泪水微微刺痛了少年的心,那声带着哽咽的‘哥’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心酸。他依然沉默不语,局促地站着,眼中的戒备却慢慢消失殆尽。   君敏心这才意识到:重生过后,岁月回流十一载,而她与他的点点滴滴亦倒成一片空白……前些月还说要‘韬光养晦、心如止水’,如今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学不会掩饰情绪。   “敏儿,怎的哭了?”靖王弯下腰,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君敏心抹了一把脸,低头看着被泪水浸润的掌心,“是啊,我怎么哭了?”片刻她抬头,视线直直望向少年,“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靖王揉揉她乌泽的发髻没再多问,紫眸凤眼一挑望向少年:“你可听得懂汉话?”   犹豫片刻,少年总算开口了,用流利的汉话答道:“我母亲本是被掳去的汉人。”   靖王又问:“可有名字?”   君闲屈指弹落一朵浓艳的牡丹,侧首道:“我问过,他叫阿也那。”   阿也那,寂寞的鹰。   靖王负手而立,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既是来到靖国,便应该有个汉人的名字……”   “姓陈。”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打断靖王,一字一句道:“我随母亲姓陈,暂且无名。”   “陈寂,寂静的寂。”君敏心几乎脱口而出,对面的少年神色微动。君敏心凝视着他错愕的眸子,在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莞尔道:“你的名字,就叫陈寂。”   “名儿挺合适。”君闲点头,在小陈寂后脑勺轻拍一掌,笑道:“你这小子怎的如此不懂礼数?还不快谢谢公主妹妹赐名!”   风吹牡丹,犹自娇俏。面前那年幼的精致女孩,更是笑靥如花。   陈寂默然地垂下的眼睑,手指捻着破旧的青白衣角,不知为何慢慢红了耳根。   ……害羞了?君敏心讶然,原来陈寂不仅性格沉稳内敛,竟也是个薄脸皮!前世怎么就没发现?   正想着,又见门口施施然走进一位紫裳的宫装美人,长裙拖地,乌发高盘,不正是靖王妃柳氏?   柳氏一眼便看到了君闲,眸底有掩饰不住的诧异划过。回过神来,她朱唇轻启,福了个礼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王弟罢?多次听王爷提起过王弟如何俊逸非凡、武倾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俊俏人物儿。”   君闲忙回礼作揖,“不敢当不敢当,嫂子好!”   彼此见过后算是熟稔的一家人了,君闲甩甩袍袖,揉着陈寂的海藻头对靖王道:“哥,这小子骨骼清奇有力,悟性极高,倒是可造之材,不如让他留在我身边习武吧!”   “他愿意便留下,弟可自做主。”靖王一贯温和地笑着,但面对君闲时总能多几分亮彩。垂下头,他对陈寂说:“若是留下,弟教你习武,我也可辅你学文,但你这辈子都只能认君家。你,可愿意留下?”   权衡片刻,少年抬起眸子,坚定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从此陈寂便是本王义子,靖宫的半个主子。”靖王左右拉起二人的手掌,温润如玉,“阿寂,这是本王独女,姓君名敏心,年七岁。今后你们便以兄妹称之,当勤勉互励,亲如一家。”   柳王妃极善察颜观色,立刻道:“王爷,妾身先带小公子下去沐浴更衣。”   靖王点头,马上有清丽的侍婢拥着王妃领走陈寂,转向偏殿浴池,君敏心呆呆地看着陈寂离去的背影,仿佛一眨眼失而复得的亲人就会消失不见……   “哥,小侄女舍不得那小子呢!”君闲凑过脑袋打趣道。敏心忙收回视线,耳根有些发热。   靖王无奈摇摇头,笑道:“弟又没个正经了。来说说你的打算,这回呆在靖国不走了罢?哥封你个大将军,如何?”   “我曾答应过娘亲,等她和爹走后便下山投靠你。真是的,也不知她老人家怎么想的,自个儿好不容易逃出那权势的泥潭,转眼又把我往里推。其实比起做劳什子大将军,我倒是更愿意呆在酒庄酿酒,闲着无事便去云游四方。”君闲伸了个懒腰,眉头微皱,黑色的眼珠却是神采奕奕。   “也难为你闲云野鹤惯了……不过母亲大人和亚父花了二十年才养出你这么一个武学奇才,你若不入世干一番大事业,如何对得起母亲的辛苦栽培?”靖王依旧温温润润地笑着,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弟,此乃大不孝也。”   君闲张了张嘴,好半响才故作叹息道:“我一介山野莽夫,说不过你。‘野鹤’这辈子只能在金笼子里度过咯,可怜!甚为可怜!”说罢,还啧啧两声以示感慨,一双黑眸狐狸似的半眯着。   靖王与敏心相视一眼,皆是忍不桩扑哧’一声给逗乐了。君敏心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个开朗帅气的叔叔,不仅仅因为君闲使靖国成为大姜众藩国中兵力最强盛的一国,更是因为君闲那坦率得可爱的性子,那张神采飞扬的充满朝气的面容永远都那么纤尘不染,永远都那么迷人……   聊了半柱香后,柳王妃领着陈寂回来了。   陈寂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收拾得整洁干净:墨绿的交领衣裳,可以看到领口处的月白云锦里衣,白布裤,崭新的黑布靴。乌藻般的短鬈发用暗纹的发带在脑后绑了个小马尾,露出一张干净俊秀的脸来,墨蓝色的眸子十分迷人,额角还有一缕波浪似的鬈发垂下,有一种异域少年的美感。   陈寂本有一半胡人的血统,因此五官比汉人深邃,特别是挺直的鼻梁异常好看,但又不似胡人那般粗犷,穿上一身汉服后也让他的线条柔和了不少。不过于平淡亦不过于张扬,若不是身板和下巴都实在瘦削,胡汉混血的陈寂当真算是个美少年了。   “哟,好一个美郎君。”君闲忍不住又打起趣来,惹得众人一番低笑,陈寂难免又沉默着红了耳根。   “王弟此番来的匆忙,想必王爷还未来得及布置合适的房舍,因此妾身自作主张收拾了南殿的月和居,请闲王弟将就住上几日,等房舍建好再做打算。”柳王妃看着靖王,婉声开口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君闲虽身为靖王亲弟,但毕竟已经成年,按礼不适合久住在女眷众多的内宫,因此只能在外宫或宫外选房舍。靖王笑道:“月和居离本王近,方便来往,王妃做的很好。本王这就差内臣物色靖宫附近的房舍,选好了王弟再搬出去罢。”   王妃望向君闲,言语温文尔雅不失礼数,“只是少不了委屈王弟了。”   君闲自是逍遥惯了,这客气话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只连声道:“不委屈,不委屈。”   “阿寂就跟着弟一起住罢。”说罢,靖王挥退一干侍从,低头看着沉默的两个小孩,道:“敏儿和阿寂先出去玩玩,爹有事与你小叔商量。”   王妃自觉领着敏心和陈寂出了院门,走了片刻,她弯唇一笑:“敏儿和小公子去花园逛逛罢,小孩子总是容易熟络些,娘就不打扰你们了,嗯?”   陈寂依旧沉默不语,君敏心点点头。王妃白玉般的手抚了抚她额前垂下的刘海儿,温声道:“别误了用餐的时辰,去吧。”   说罢,王妃施施然走远了,背影妙曼多姿,步步生莲。   微风拂过,梨花和牡丹纷纷扬扬坠下,好似万雪飘红,迷离了少年和女孩交错的眼。   君敏心主动向前一步,认真地凝视陈寂片刻,忽然双手拥住他瘦削挺直的身躯,仿佛要在他的肩头寻求安慰,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她轻轻唤道:   “阿寂……”   持久的沉默。   她将头埋于陈寂肩窝,少年天生微鬈的黑发冰冰凉落在她的脸颊,耳边唯有风吹落花瓣的碎响,以及陈寂有力的心跳声。   陈寂的耳根又红了。时间或许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陈寂永远不会对她说话……失落地闭上眼,又睁开,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她松开了那个令她贪恋的温暖的怀抱。   正此时,她听到了少年的声音传来,低若蚊呐,又异常清晰:   “……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弄了好几次收藏按钮,发现根本就收藏不进,怪不得收藏这么少!所以我把它撤下来爆菊一百次!以后请亲们点章节列表上那个【收藏此文章】收藏吧。。。。这收藏的地方太不显眼了我擦!大家擦亮眼睛啊~~~ ☆、第6章 鬈发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来求个收~~咕叽咕叽   正值盛夏,七月流火的季节。头顶的太阳毒辣辣、白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连同四周不曾消停片刻的蝉鸣都变得聒噪起来。   燥热使空气都扭曲变了形,而校场上的士兵却不怕热似的,正排列成行挥汗如雨地操行演练。热辣的太阳照耀在男人们赤-裸的膀子上,强健的肌肉上闪着细密汗珠,远远看去显得十分油漉。   云环把轻透夏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一手遮在额间一手不停地挥舞着手帕扇风,拧着眉头道:   “公主,这么个毒辣天气你往这练兵的校场来做什么?在宫里避暑的水榭里好生歇着,喝碗冰镇酸梅汤不是甚好么!”   上千士兵的呐喝声整齐雄壮,君敏心执着素白的团扇,在校场门口朝里望去,一眼看见长身站在士兵中间的叔叔君闲,只见他穿着银白单衫不断来回巡视着,时不时纠正士兵的动作,在一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间十分显眼。   并没有看见陈寂。君敏心慢慢扫了一眼云环明显不耐的脸,抬起手中的团扇指向前方,童音清脆但很沉着:“这些士兵不论严寒酷暑还是风雨雷电,每日都要在校场中练上好几个时辰,还要随时面对战场上的杀戮与死亡……”将团扇收回,缓缓扇动几番,她继续道:“而我们这才在太阳底下走了百余丈,离了清凉的水榭不过一刻钟,你就受不了了?”   云环是王妃柳氏亲自挑来伺候君敏心的心腹丫鬟,故而一向恃宠而骄、口无遮拦。此时见君敏心如此说,立刻反驳道:“是是!你是公主,想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我们这些下贱人天生就是给人使唤的,哪儿敢有怨言?”   云环一向认为小公主是个软柿子,但她显然不知,现在的君敏心早已不是当初的君敏心了。   只见君敏心眸子依然温润,“我身为上位者,自然要体谅底下人的难处,毕竟王族就要有王族的威仪。”她转头看向云环,但嘴角的弧度却越发讥诮起来,“但下人也该有下人的样子,过分僭越可就不太好了,不是么?”   那一瞬的目光竟然让云环浑身一个哆嗦,只觉一阵冷风凉飕飕地爬上背脊,待她仔细来瞧时,小公主依旧是那副淡然静谧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到一丝刚才的威严?那样的目光实在不是一个小女童该有的……难道是错觉?   “我去校场逛逛,你呆在这儿等着罢。”君敏心开口,却并没看身边惶惑的丫鬟,待到云环回过神来时,君敏心纤小的身影已远去在烈日黄沙的校场了。   “手臂抬高点,弓步扎好……小侄女?”君闲替身边的士兵正了正姿势,大步跨过来抱起君敏心原地转了一圈再放下,笑出一口白牙,“大热天怎么跑这儿来了,万一晒坏你这人参娃娃了怎么办?走走走,去树下阴凉处……来人,端壶凉茶过来!”   风吹起君敏心浅葱色的轻纱飘带,她问道:“小叔,阿寂呢?”   银色的发丝浸润了汗水贴在脖颈上,君闲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将她抱到树下的圆石上坐好。冰凉的石头坐上去十分惬意,君闲揶揄道:“就知道来找那小子,看来小侄女是要美郎君不要小叔了!”   “小叔你又来了!”君敏心无奈,替君闲扇了扇风,风吹起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近侍提了壶凉茶过来,君闲递给敏心一碗,自己灌了一碗。   “真凉快,嗯,舒服!”君闲颇为享受地眯着眼,侧着头朝敏心绽开灿烂的笑来,“阿寂那小子在后场练射箭呢!”   得知陈寂所在,君敏心忙放下半空的茶碗,弯眸笑道:“谢谢小叔,敏儿去了!”   “等等!”君闲唤住急匆匆赶往后场的敏心,将剩下的半壶凉茶交给她,“给他带过去吧!那小子也练了大半天了,你们先玩着,待会等收兵后太阳没那么毒辣了,小叔带你俩出宫玩去!”   想起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王城街市的繁华景象了,君敏心眼睛一亮,用脆生的童音道:“一言为定!”说罢,遂提着茶壶朝后场跑去。   后场比前面安静许多,没有呐喊和飞扬的尘埃。只有二十余人穿着统一的青白布武士袍,黑布靴,用枣红绳子扎起袖腕,正背对着分成两排对着靶子练箭术,另有四十来人围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皆是十六七八的年纪,时不时发出一阵喝彩,大概是轮场休息的小兵。   陈寂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比他们都要矮上一个多头,因此君敏心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第一排第八位,那个如青松般挺直瘦削的鬈发少年,只离她十几步远。   陈寂拉弓,目如鹰隼。弓弦绷直,弦如满月。从君敏心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稍显稚嫩却完美的侧颜……君敏心第一次觉得陈寂长得很是俊美,干脆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欣赏陈寂帅气利落的箭术。   ‘嗡’地一声,陈寂松手,羽箭射出,正中红心,四周一片喝彩!   又是一箭,再中红心!   君敏心看得呆了,那羽箭穿透靶子红心的声音让她微微战栗。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前世落长安射入她心脏的那一箭,那令人心碎的声音……每当回首过去,她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直至此刻她终是明白了:那不是梦!   君敏心的确死了,死在了回忆里。   明明坐在阴凉处,她却只觉阳光异常刺眼,热得她头昏脑胀,四周的喝彩欢呼声也变得异常嘈杂。她冷汗涔涔,目光涣散,几近眩晕……   正此时,陈寂箭壶里的箭矢空了,二十支箭全部命中。他换下场来休息,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独自坐在榕树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生机。   他顿了顿,准备朝她走去。   不料君敏心自个儿站起来,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对他展开一个虚弱的笑来:“阿寂,我给你送茶水。”   四周有几个耳尖的少年听见了,立即起哄调笑:“哟,这是谁家的漂亮妹妹啊,陈寂?”   “今年新来的小宫女么,可真会体贴人!”   “陈寂你这小子真有福分啊,才来不过几个月就有妹妹瞧上喽!”   陈寂已比初见时长高了些,头发长了,身板总不那么瘦削,白皙的皮肤也被晒成了健康的浅麦色,渗着晶莹的汗珠。君敏心笑着将凉茶递过去,又惹起四周一番口哨调笑,陈寂低着头接过茶水,面容不负众望地浮起一抹微红。   “谢公主。”   他低声道,独自面对敏心时依然有些局促。见君敏心脸色有些苍白,他很想问问是不是中暑了,无奈话到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   大概是做奴隶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陈寂将主仆尊卑分的极为清晰,几个月前的他见公主一次就要跪一次。君敏心笑笑,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改了陈寂下跪的毛病,如今他虽然语气仍十分恭敬,但好歹不似以前那般生疏了。   四周似乎静了好一会儿,那些个喧闹的少年士兵才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君敏心,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公……公……公主?!”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那几十个少年忽然齐刷刷地跪下,齐声海呼:“叩见公主殿下!”   声如洪钟,简直振聋发聩。君敏心叹了口气,无奈苦笑……   太阳斜至山头,君敏心早就在舒适的马车上等着了。君闲收了兵,换了身轻便的白衣袍如约而至,银灰色的头发用发带束在脑后,更添几分俊秀。   紧跟着陈寂也换了身干净的白色武袍赶来,乌黑鬈发高束,额间照旧垂下一缕波浪黑丝,英气勃勃。上了马车,他朝君闲抱拳,恭敬道:   “徒儿来迟,让师父、公主久等。”   君闲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掀开帘子朝道:“出发吧!得赶在戌时宫门关闭前回来,可不能让王兄给发现了。”   君敏心看了看少年老成的陈寂,又看了看歪着身子摇纸扇的小叔,忍不住抿唇一笑。   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都回来了,她曾经最亲的那些人! ☆、第7章 琵琶如血     如今的王都虽不及当年璃国京城的一半大,但在靖王的治理下依旧繁华如初,市民举袖成云、挥汗成雨。街市上马车不便行驶,三人便下车来逛。   四处游玩了一阵,君敏心忽而听见远处似乎有一阵熟悉的琵琶声飘渺而至,心下一怔间不觉驻足倾听,不料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君敏心就与君闲他们走散了。   夕阳收拢最后一丝余晖,降解了一日酷暑,街道上行人渐稀,好些商铺都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了。走散的君敏心独自站在一家杂货铺子前,静静地看着行人来往。   心中暗叹:天快黑了,自己穿的这般锦衣华丽,可别被人牙子绑去贩了才好!   正想着,却闻身后一个低哑的老声传来:“小姑娘,可要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君敏心回头,这才发现杂货铺子旁边的石阶上,正坐着一位着青灰色道袍的老者,已是鹤发鸡皮的年纪,满头白发,干瘦的下巴缀着一缕灰白的山羊胡。   老者闭目养神,双手拢于袖间,身前用破布摆了一个八卦摊子,置有算筹等物,招幡斜斜的挂在竹竿上,摊前人烟稀少,收钱的铜碗里更是空无分文,显得十分萧瑟落魄。   君敏心望着闭目拢袖的老者,不确定地问:“老先生,是在和我说话?”   老者眼皮也不抬,抖着胡须反问:“老朽面前还有他人么?”   奇怪,这老先生好生面熟,难道是前世见过的人?   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让君敏心万分疑惑,想了想,她大大方方地在老者的八卦摊前蹲下,问:“老先生会掐天机?”   老者不点头也不摇头,拿出纸笔,“天机谈不上,不过是能知晓过去未来。”   君敏心思索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寂’,道:“请老先生解一解此字。”   老者姿势未变分毫,睁眼一看,又很快闭上眼,缓缓道:“‘寂’上为屋,下为叔,屋可遮风挡雨,叔乃亲人也。此人必定是值得一生依靠的忠义之人,是可亲近的人。只是……”老者一顿,继而道:“只是‘寂’字太过冷清,且你的笔画力度不均,显是有些犹疑。老朽奉劝姑娘一句: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君敏心心弦一颤: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前世的点滴,猜的多准啊!   面前老者又问:“你为何不算自己?”   君敏心微微苦笑,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入老者收钱的铜碗里,却是并不作答。且不说老者算的是否灵验,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别人猜出那段她永远也不愿想起的前尘往事……亦或者说,她是在害怕。   “小姑娘给多了。不如,老朽再为你解个字。”说罢,老者提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了个飘逸的‘羽’字,写完后又将双手拢进袖中,道:   “羽为‘翼’,乘风扶摇而上也,必可助你登上九霄宝殿。但,‘羽’亦是两把利刃,一把朝里一把向外。用的好便是平步青云的翼,用得不好便是害人害己的利刃……小姑娘,要慎重之啊!”   听了此番话,君敏心虽是满心疑惑但还是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   只是心中的熟悉感益发强烈,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这老人家呢?   君敏心起身,低头的一瞬余光一瞥,立刻呆了……她看到了那把琵琶!老者的身后静静地躺着一把琵琶,一把嫣红如血的琵琶!   她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老者了!   那还是君敏心前世的时候,八岁的她小叔和陈寂出宫游玩,却不料和他们走失。那时的君敏心亦是蹲在一个杂货铺子前隐隐啜泣,直到铺子后一位奇怪的老道便送了她一把血红的琵琶,她才止住哭泣。君敏心异常喜爱这琵琶,因此一直带在身边十年,直到她十八岁那年死去……不会认错的,这琵琶的色泽、每一根弦每一丝纹路,她都万分熟悉!   老者见君敏心失神的望着血琵琶,他神秘一笑,抱起琵琶调了调弦,修长的指节拨弄了几个叮咚的音符。   然后,一颗颗音符宛若落珠在他指尖汇聚,点点滴滴,流淌成轻柔的小河。   接着一声裂帛,气势陡然翻转,高亢密集的曲调宛如狂风骤雨,又似怒海千浪呼啸而至,让人感觉到乌风煞煞躁动不安……老者的指尖以最灵活最快的速度飞舞在琴弦上,肆意拨弄,曲调气势雄浑,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咆哮而来,刀光剑影烽火狼烟,转瞬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刀剑!旌旗!烈火!号角!杀戮!令人心脏爆裂的强大气势扑面而来,振聋发聩!   最后四弦一扫,声音戛然而止。   街上的行人皆驻足,纷纷看向这边,一脸震撼。霎时间四周可以听得见绣花针掉落在地的声音,唯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君敏心亦是被这琵琶声里的气势惊呆了,她想起君莲舒曾问她“你的琵琶声里,可有千军万马?”……错了错了!前世自己弹了十年的琵琶,说什么一曲便能艳惊四座,到底只会些无关痛痒的江南小调!   什么是千军万马?什么是琵琶?——这才是真正的琵琶啊!   “琵琶如何?”老者依旧垂着眼,淡淡问。   君敏心不知道他是问‘这把琵琶如何’还是‘我弹的琵琶如何’,默然半响,才组织起语言道:“琵琶如血,这般嫣红的颜色倒叫人想起啼血的杜鹃。小女不才,无法形容出老先生琵琶绝妙的万分之一……只觉一曲过后,犹如亲自经历了一场旷世巨战,震撼之中,已是口不能言矣!”   老者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上一次见你时,你还蹲在这里无助啜泣,今日重逢,你果然让老朽刮目相看了!如此,这琵琶便赠与你罢!”   君敏心大惊!   ……上一次与她见面?按理说她重生之后岁月会重新来过,连阿寂都不认得自己了,这老道怎么会认出自己?!他既然说上一次与她见面,就说明老道也记得她前世的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自己的重生与老道有关?!   心中千般疑虑,刹那间思绪万千汹涌而至。待君敏心回过神来,老道早已远去,只余下那把嫣红的血琵琶静静地躺在她脚下。君敏心抱起琵琶追上去,迫切的呼喊道:“老先生!老先生请留步!请先生赐教!”   人群深处,老道的声音稳稳传来:“我只告诉你,那琵琶曲叫《千军破》,记住喽!”   千军破千军破,一曲琵琶破千军!   “千军……破。”君敏心怀抱琵琶怔怔站在人流中,喃喃自语。   那时的君敏心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把琵琶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然而她也未曾注意到,老者为她弹奏琵琶时,袖子底下那双骨节修长、白皙灵活的手,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漂亮……   当一脸焦急的君闲和陈寂在人群中找到君敏心时,那个瘦弱的小身影正孤寥寥地站在大街上,神色复杂的望向未知的远方。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而静静躺在她怀里的,是一把漂亮精致的嫣红琵琶……琵琶如血,那般触目惊心的娇艳,让人没由来地心疼。   回到宫中之后,君敏心也曾尝试弹奏老道教她的《千军破》,却始终弹不出那般恢弘壮烈的曲调,到底输了一份千军万马的气势。   窗外已是夕阳余晖,多次练习未果,君敏心低叹一声放下琵琶,揉了揉酸痛的臂膀。   “好琵琶!”正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了,君闲笑着踱进来,“听说小侄女的琵琶技艺是无师自通,当真奇才也!”   前世的自己整日不思国事,终日沉溺琴弦乐舞之中,这一手琵琶她可是苦练了十年,哪能是无师自通?   一见到那身穿月白朝服的俊逸的美男子,君敏心一扫郁闷,扑进小叔怀中笑道:“小叔怎么来了?云环,快上茶!”   云环立刻泡了好茶,恭敬地奉上。   前几日云环因出言不逊,君敏心令她在校场外罚站,结果那日敏心与小叔他们一道出宫玩耍去了,倒把罚站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由于没有等到公主赦令传来,云环硬是在炎炎烈日下站了一个下午,最后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从那以后云环就收敛了许多,偶尔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看着君敏心的眼神里还闪着微微的怯意。   君闲揭开茶盖吹了口茶末,啜了一口,赞道:“好茶!”惹得敏心抿唇而笑。   “今日进宫与王兄商讨靖军编制问题,顺便给你带了件好东西。”放下茶杯,他从流云广袖中摸出一把乌鞘短剑,像对待一件易碎珍宝般将其轻放于桌上,缓缓开口道:“这把短剑名唤‘青魂’,是件削铁如泥的上古宝物,不管杀了多少人剑刃上半颗血珠子都沾不上,本是娘亲还是璃国女皇时父亲送给她的战利品,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娘亲逝去前留下遗言,让我把这把剑交给你,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一直把这事给忘了,今天给你罢。”   君敏心柔嫩的指尖缓缓碾过冰凉的剑身,不可置信的道:“奶奶说……送给我?”   “是啊。青魂是王者之刃,如今她肯把剑传给你则说明她老人家很看得起你呢!”君闲摸着她的小脑袋,道:“我倒觉得这把剑杀气太重……罢了,你若不喜欢就送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相赠青魂   第二日,君敏心照例去来仪殿给父母请安。   靖王正和小叔在殿门前的大梨树下对弈,一白一紫两位俊雅的男子美得似一幅精致的水墨画。凉风拂过水榭白莲,有棋子敲落的清脆声响。   而柳王妃却独自一人坐在远处的藤椅上绣花,手中的绣花针迟迟没有落下,只失神地望着靖王和君闲,两弯好看的柳眉轻蹙,凝结成眉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母亲最近不大爱笑了……君敏心如此想着,走过去道:“娘,您怎么了?”   “啊,敏儿来了。”王妃回过神来,放下手中针线,将敏心搂入怀中,轻声喟叹道:“无事。只是最近觉得……你爹和叔叔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又是片刻的失神,王妃几近凄迷地叹道:“他们两兄弟,真的……真的很亲密呢。”   听闻此话,君敏心隐隐觉得母亲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反过来想想:父亲与小叔是亲兄弟,又都是极有才华的男人,他们间的关系好点又有什么奇怪呢?   君敏心心事重重,回屋翻了几页《璃史·凤安遗事》(注:凤安为前璃国女皇君莲舒的年号),其中有一段:“凤安元年,姜大败,遣使来璃求和。姜使出言不逊甚为倨傲,女皇大怒,手执青魂短剑斩杀之,血溅朝堂!在场者均惧天威,皆跪伏于地口不能言……”   君敏心下意识瞥了一眼挂于壁上的乌鞘青魂剑,心道:竟然当朝斩杀来使,奶奶当真是个狠绝的人物!也不知这把剑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昨日敏心本打算将青魂转送给小叔的,但君闲说他只用得惯弓箭长戟,便如何也不肯收下青魂。   君敏心想了想,取下壁上挂着的青魂剑,又在内屋的柜子里翻找一阵,寻出上次出宫时在杂货铺买的一支短笛,推开房门出了宫,独自朝君闲与陈寂的住处走去。   小叔的住处离宫门并不远,走了两刻钟便出了东门,往右边一拐,临街有一座不大的府门,木门铜环石阶十分简朴,说不上气派富贵,这便是小叔与陈寂的房舍了。   由于来过几次,府里的老管家都认得君敏心了,连忙恭敬地把她迎进府来。院子里很安静,种着几株桂树,奴仆也只一个侍奉茶水饭菜的伶俐小婢及浆洗衣物的中年妇女,一位打扫院落的小厮及老管家四人,院落简朴干净无一丝奢华的气息,实在不像是一个王族贵戚的府邸。   君敏心因此对君闲更添几分肃然和崇敬。   此时小叔还在宫中未回来。听闻陈寂正在后院看书,君敏心挥退老管家独自朝后院走去。   君府后院十分空旷,墙角摆着刀枪剑戟一排兵器,大概是便于练武。院子里生长着两棵百年乔木,具是浓荫一片,蝉鸣不绝。只见陈寂一身清爽利落的单衫武裤躺在树下长长的石椅上,双手枕着脑袋,面上盖着一本厚书,穿了乌黑武靴的双脚抬起来搁在对面的石桌子上……   君敏心一愣,顿觉好笑:阿寂这小子竟是看书看得睡着了!   盛夏的阳光透过层层叶缝洒下点点金粉,落在那惬意小睡的少年身上,蓬勃而又恬淡。霎那间有一种温暖而奇特的感觉缓缓蔓上君敏心的心头,仿佛连四季冰凉的指尖都被融化,只觉面前这唯美的一幕比盛夏的阳光更为耀眼。   君敏心微怔,举步朝枕臂小憩的少年走去。不料陈寂甚为警觉,立刻被细微的脚步惊醒,拿下面上遮挡的书猛然坐起,眸色如狼,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见到是君敏心,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忙起身抱拳躬身道:“见过公主。”   “阿寂不必如此生分,父亲说过,私底下我们当以兄妹称之。”君敏心绽开一抹最柔和的笑来,努力与陈寂拉近距离:“哥可唤我敏儿。”   敏心发现今日陈寂的头发只扎了一半,另一半乌藻般的黑发仿若柔柔的湖波淌下,披散在肩头,微风一动,撩起他额前一缕垂下的鬈发落在挺直的鼻梁上,阳光下他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也越发深邃动人。   君敏心看看他手里的书卷,好奇道:“阿寂可是在看兵书?”   “是《诗礼》,王爷吩咐我每日读上几篇,修身养性。公……”一顿,那声亲切的‘敏儿’终究无法叫出口,高挑的混血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的汗珠,握着书卷的手垂在身侧,低着眉眼道:“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下人通报声。”   将怀里的乌鞘短剑捧出,君敏心唇角轻轻荡开一个弧度,“昨日得到一把好剑,名字叫青魂。小叔说你剑术练得不错,你看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罢。”   陈寂只看了青魂剑一眼,只见剑鞘乌黑,闪着威严内敛的光泽,隐隐透出几分煞气,立刻就看出此剑是至尊之宝。忙躬身抱拳道:“陈寂不敢收,还请公主留着防身!”   他说‘不敢收’而非‘不想要’,君敏心心想:果然,习武的少年哪有不喜欢宝剑名马的?便又把剑往前递上几分,道:   “我倒也想习武呢,可惜小叔说我身子骨不适合练武,这绝世好剑留我身边实在是浪费……阿寂莫要推辞了,收下吧!这玩意儿沉得很。”   见陈寂面有难色,还在犹豫,君敏心又淡笑道:“以后等阿寂练好了功夫,就来保护我好了,也不枉今日我送你这把青魂短剑。”   闻言,陈寂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良久,终是缓缓伸出双手接过青魂剑,将其双手举过头顶,单膝跪于地上,一字一句道:   “陈寂,谢过公主!”   等阿寂练好了功夫,就来保护我好了……似乎有什么就在这一刻悄悄融化,生根抽芽。   “起来起来。”君敏心无奈摇头,轻叹一声,“叫我敏儿,怎么这生分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呢?”   陈寂起身,在阳光下拔出青魂剑,剑光映在他深邃而坚定的眸子上,折射出清而孤寒的光芒。一片树叶被风吹下,飘飘然落于静止的剑锋,立刻被劈成整齐的两半。   君敏心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果然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好剑!   陈寂随手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发出‘铮’地脆响,任是沉着寡言如他此时也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欣喜与满意,赞道:“好剑!”   “你喜欢便好。”   又是一阵凉风袭过。君敏心踟蹰半响,才又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支短笛递给陈寂,却是不敢抬头直视他,只低下眉有些微微羞怯道:   “你笛子吹得不错,这个你也收下罢……那日出宫游玩时买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陈寂明显一愣,耳根红了红,望着掌中短笛。彼此沉默半响,陈寂低声问:“公主怎知道我会吹笛?”   君敏心这才懵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总不能告诉陈寂是自己前世听他吹过笛子吧?   尽快平复心情,她搪塞道:“我听闻胡人都喜欢这玩意儿,因此猜你也会吹。”   陈寂一手执着短剑,一手五指不住摩挲掌中短笛,良久,他再次轻声道:“谢谢。”   君敏心长舒一口气,不可置否地一笑,忽然道:“阿寂生在胡地,一定精于骑术,不如你教我骑马,如何?”   陈寂抬头看她,“现在?”   君敏心含笑点头。   校场上,陈寂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过来,配好马鞍后又加了个柔软的垫子,低头对一旁的君敏心道:“这是匹雌马,温顺通人性,适合初学者。”   君敏心现今个子还太矮,爬不上马背,陈寂双臂一提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之跃上,从她背后提住缰绳,二人一前一后同骑一匹马。   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温软馨香的身躯,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认真教导:“别怕,腿夹紧马腹……”   上辈子君敏心也是骑过马的,虽然骑术不精,但勉强尚可。因此不用半个时辰,她便能独自骑着马儿小跑前行了。   围墙阴影里,少年望着马背上笑靥如花的女孩,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敏儿……”   陈寂背靠着校场的围墙,从怀里摸出那支短笛凑于唇边,指尖轻按,悠扬高亢的笛音随风飘落在空旷的校场,落在那段充满蝉鸣与明媚阳光的童年岁月……   那年,她八岁,他十一。   笛声中,浮云变幻苍狗,靖宫几番冬雪春红交替,转眼间便过了五年。   五年后的夏日,王都郊外的草地绿意正浓。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野花幽香。蓝天碧云下,一位水蓝夏衫的少女骑着一匹枣红骏马静静伫立,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白色武袍的少年,骑着一匹油光漂亮的乌云盖雪。   少女正值豆蔻梢头二月初的美丽,怀抱一把嫣红如血的琵琶,叮咚的琴音在天地间萦绕,回旋,袅袅如烟……   一曲琵琶过后,天地静廖,唯有风声簌簌。   女孩身边的少年不过十六的模样,乌藻鬈发,俊朗的面容沉静如水。闻罢琵琶,他照例摸出怀中短笛,吹了一曲熟悉高亢的笛音,悠扬凄怆的音调久久在大地上沉浮……   少女怀抱琵琶闭眼倾听,绯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雁南归》,阿寂很喜欢这曲子呢!”   “嗯,小时候娘教我的。”   少年放下唇边笛子,将深邃的眼眸望向身边娇小尊贵的美丽少女,轻声道:“该回去了,敏儿。”   狂乱的马蹄声踏碎一地绿意与落花,霎那间,唯有那少男少女策马并驱的身影,定格成一道永恒的美丽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背叛者   真武三十一年的秋日,丹桂飘香,朝露殿门前的枫叶深红似火,落了一地的殷红。   一袭白衣长裙,乌发蜿蜒流淌,君敏心独自静坐在寝殿前的枫树下,削葱般嫩白的指尖拨弄琵琶弦,沉静温润的大眼睛望着簌簌的落叶。   在清晨起床后怀抱琵琶静心冥想,修身养性,这是她五年来一贯保持的习惯。   慢慢成长,慢慢坚强,十三岁的君敏心眸子依旧温润美丽,却多了几分处事不惊的沉静,嘴角一贯的淡笑也越发捉摸不透。她说话时仍是那般低柔,却透出几分不容抗拒的坚定。她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五年来,母亲变得越发沉默孤僻,父亲整日忙于公务似乎在刻意疏远母亲,陈寂这些年也终于敞开心怀露出真诚的笑容,对她也不再那么生疏了……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君闲那始终明朗阳光的笑容。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冥想,一位身穿青衣皂袍的年轻女官躬身走来,朝君敏心撩袍一跪,道:   “卑职顾琴书叩见殿下!”   因为靖国的前身便是女尊天下的璃国,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的——比如女人为尊的地位。所以靖国虽在男权统治下,但女人也可入仕为官、征战沙场,男女同朝为官的形势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近年靖王有意将君敏心培养成一位合格的王位继承人,开始让她涉足政治上的事情,既然是未来的靖国女王,身边自然少不了要扶植一批忠心无二的贤臣心腹。今年开春新选上来的一批官员中,君敏心一眼便看中了这位年轻干练的清流女官——主簿顾琴书。   琵琶声停。君敏心将视线从飞舞的落叶移至顾琴书脸上,淡笑道:“顾主簿,账目都算好了?”   顾琴书将一卷红皮账簿双手举过头顶,恭谨道:“国库一年支出六百五十万两,其中向姜朝进贡丝绸金银等物共二百八十万两;兵部支出共一百五万两,其中征兵及军粮铠甲支出六十万两,兵器锻造支出三十八万两,战捷犒赏及军士伤残丧葬补贴花费五十二万两;宫廷祭祀及官员俸禄支出一百万两,旱灾雪灾赈济支出共一百二十万两。今年收上来的秋税共一千万石,除去江北三郡近年大旱税收减免外,今年国库比去年又多了一百三十万贯。账簿在此,请公主殿下核对!”   君敏心亲自倒了杯嫩尖绿茶递过去,接过账本翻看起来,道:“乐之做得甚好,起来吧,来尝尝朝露殿的茶。”   乐之是顾琴书的字,君敏心两世为人,深谙深宫待人处世之道。她知道自己没有奶奶那般强大的震慑力,必不能靠苛政武力征服天下,唯有靠仁德亲善拉近与下属的距离,笼络人心。   顾侍郎果然有些受宠若惊,抬起一张端庄英秀的脸来,眼里闪烁着浅光道:“谢公主抬爱!”   君敏心一向博闻强识聪慧过人,只是前世被其懦弱的性格所掩盖,倒也没做出什么成就来。如今便不同了,只见她对着账本一目十行,书页犹如风吹般哗哗翻动,十指在膝盖上不停敲动,竟是心算起来。   不到小半个时辰,君敏心已飞快算完整本厚厚的账本!放下账簿,她抿了口茶,茶水竟还是温热的。   “账本上的数目支出及用途条条分明,算起来锱铢未差。乐之做得很好,辛苦了。”   顾侍郎忙拱手,“臣之本分,公主言重。”   “不过今年秋税的入账,我倒是有些不甚明白的地方。乐之请看,”君敏心翻开账本,纤细的指尖在几处轻轻一点,似笑非笑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偏南的俪郡向来是能媲美王都的大郡,异常富庶繁华,就算按五十万户人口来算,都能缴上不少于百万石的钱粮。可这两年却只有六十三万石,这剩下的都被吞了不成?”   “这……”顾侍郎心下一惊,知道定是下头官员在搞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臣即刻去查!”   君敏心含笑点点头,眼睛清明得无一丝杂质,“辛苦乐之了,下去吧。这账本先放这儿,待会我呈给父亲便是。”   顾琴书忙点头,匆匆躬身告退。   君敏心合上账本,抱着琵琶起身回屋,眼角余光却瞥到角门后有一抹浅色的身影匆匆闪过。她心下疑惑,沉声道:   “谁在那儿?”   那熟悉的人影转身就跑,君敏心喝道:“站住!”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破空而出,正好打在逃跑那人的脚踝上,那人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一时半会都站不起来。   是侍婢云环,她在偷听?为什么要这样做?谁派她来的?   思绪飞速转动,君敏心施施然过去,面上却一派温和淡然,对着神色惊惶的侍婢微微一笑,“是云环啊,何事如此慌张?”   云环慌忙摇头,“没、没事!奴婢给公主沏茶……”说着便挣扎着站起来,才走了一步,又因疼痛软倒在地。   “怎么如此不小心,扭伤了?”说毕她弯身想要扶起云环,云环一颤,惨白着脸后缩一步,竟是对君敏心十分畏惧。君敏心面上微笑不变,只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朝殿内唤道:“木槿,金兰,扶云环下去歇着,记得给她擦点药。”   “嗳!”朝露殿内立刻跑出两位清丽的绿衣小婢,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双螺髻绿单衫,袖口高挽,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二人与君敏心年纪差不多,又是她亲自从前年新入宫的小宫女中选出来的贴身侍婢,再加上敏心待人亲善,因此这两个小侍女对公主都是忠心无二。   两位小侍婢一左一右架着云环,从角门往下人住的院落去了。君敏心望着云环远处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主。”红叶簇团的枫树上‘唰唰’跳下两条人影跪于面前,皆是蒙着半张脸一身黑衣劲装,做暗卫打扮。正此时,其中右边那位身量稍高的影卫恭声道:“启禀公主!据卑职所知,大宫女云环最近与禁军副统领王守德多次私会,还请公主当心。”   一个丫鬟与手握三万王宫禁军的副统领私会?   想起前世父母反目、母亲逼宫的惨剧,君敏心垂下眼睑掩盖住眸子里的凝重,嘴角挂着一贯的淡笑:“你们先别跪着,起来说话。私会这事可大可小,若只是单纯的两情相悦花前月下,那咱们也用不着棒打鸳鸯。但若是密谋不轨……”   闻言,高个子黑衣影卫沉声道,“可要卑职抹杀此人?”   “先放着吧,我自有打算。”顿了片刻,君敏心微微侧首,朝影卫二人展开一抹温柔的微笑:“徐武大哥,段青大哥,做影卫风餐露宿,真真是辛苦你们了!”   徐武正是那高个子影卫,而段青云则是另外一人,两人都是五年前就见过公主的。那一年八岁的敏心小公主去给射箭场的陈寂送凉茶,徐武和段青便在一旁起哄调笑:   “今年新来的小宫女么,可真会体贴人!”   后来听见陈寂唤她‘公主’,这两小子顿时吓呆了,当众调戏公主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本以为死定了,结果那时候的君敏心也只是露出了这么一个温柔的笑来,轻声道:“大家辛苦了!”   ……从那时候开始,这两少年便对她十分有好感,后来两人主动成为了公主身边十三影卫中的一员,代号分别为徐三、段十一。影卫全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呆在别人无法看到的黑暗角落里,一生只认一个主子,是忠犬,是护卫,亦是杀人机器。   时隔多年,二人都以为不会有人再知道他们的全名,直到刚才君敏心熟稔而亲切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好像自家的小妹唤他们‘大哥’一样地温暖。   二人皆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整齐铿锵道:“为公主效劳,万死不辞!”说毕,两条黑影迅速一窜,再次隐没在视线深处。   君敏心满意一笑,心道:小叔和阿寂选出来的这批影卫,果然都是可靠之才。   下午时分,君敏心拿着账簿去呈给靖王,不料内侍说靖王去了君闲的府邸。敏心想自己已有大半月没有去小叔府上玩了,反正此时左右也是闲着,便也去了君府。   出了宫门右拐,君闲府邸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只是此时门口却站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丫鬟云环,而另一个则是一身紫纱宫装,乌发金钗,身姿窈窕,端的是个仪态万方的美人儿……   娘?君敏心停住脚步,暗自疑惑道:母亲呆站在小叔门前做什么?   正想着,那边的柳王妃也看到了她,极慢地转过一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容来,漠然道:“你也来了。”   “母亲。”君敏心忙垂首低眉,恭敬地行礼:“女儿正有事要找爹商量,听闻爹在小叔府上便也赶了过来,未想母亲也在此处……母亲,为何不进去?”君敏心漫不经心瞥了王妃身边的云环一眼,后者惊恐地低下头,绞着袖边。   柳王妃扯开一个笑来,似是轻蔑又似是讥诮,如血红唇微微张合:“君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爹整日围着他转也就算了,连你也是……罢了罢了,叫王爷早些回宫,别误了晚饭的时辰!”   说罢,竟是再也不看君敏心一眼,柳王妃优雅转身离去。一旁战战兢兢的云环顿时如蒙大赦,立刻跟了上去。   变了变了,母亲变了!逼宫,篡位,弑夫,前世的一幕幕惨剧争相浮现眼前,敏心忘不了十四岁那年母亲躺在血泊里的不甘与怨毒……她茫然叹气:难道就不能改变这一切么?   不想再次失去啊,这个曾经美好温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后半章补上了,求收求受!请尽情的用鲜花淹没我吧~(*ˉ︶ˉ*)   话说……貌似云环这章还没有便当……汗 ☆、第10章 镂花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嫖完就走是不厚道的行为哟~!求个收~~~╭(╯3╰)╮   “的确是个很大的漏洞。”   迎着窗棂洒入的温和阳光,靖王合上账簿,道:“这些年忙着强兵,俪郡那边倒是无暇兼顾了,私吞钱粮的情况越发严重。”   一旁的君闲笑吟吟道:“这俪郡的一郡之主胆子够肥!”   敏心道:“父亲既然早知道了,为何不将其革职降罪?”   “去年便派人查过,也没查出什么证据来。本想等明年开春再派个得力心腹南下俪郡督查,如今看来没那个闲工夫了。”   “为何?”   君闲敲着折扇,悠悠然对君敏心道:“哥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今日接到探子密信,说皇帝要派人来靖视察了。”   “视察?!”君敏心猛然抬头,眸中一线少有的惊诧划过。   靖王轻轻颌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这两年厉兵秣马的情况哪能瞒得住皇帝安插在靖的众多眼线?只怕是姜皇早已听闻风声,先遣人来探探虚实,一旦情况属实必定会下令大肆削藩,毫不手软!若消息可靠,应该是仇初照仇将军和姜朝皇子一同前来,至于姜皇究竟要派哪位皇子前来,那便不得而知了。”   命运的轨线并未偏离太远,该来的总归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君敏心果断淡然的声音轻轻飘来:“是九皇子落长安。”   接触到靖王与君闲无声的疑问,君敏心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惊慌与无措,声音竭力维持平淡:“仇将军与九皇子一向交好。”   靖王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这些月诸事纷繁,总归不能让皇帝抓住咱们的把柄。敏儿,你着下人把账簿收支改了,兵部及祭祀支出各减一半,王师及禁军兵力也需隐藏一半,由你小叔处理。此事机密,须做得滴水不漏。”   “女儿明白。”   三人正商议如何骗过姜朝来使,却见门口一黑鬈发、墨蓝眸的武袍俊少年走来,见三人正在商议国事,脚步一顿,又转身走开避嫌。   君闲忙唤住他,“小徒儿,操练结束啦?”   身量修长的俊美混血少年抱拳行礼,恭敬道:“回师父,校场午时收兵。”   君闲眯着凤眼,含着笑意的眉目更加生动迷人。他朝陈寂挥挥手,说:“时辰晚了,你先领小侄女去膳房吃饭吧,我与王爷还有要事商量,等热了饭菜端一份到厅堂来。”   靖王补上一句:“武功固然重要,但文学也不可落下,记得未时来我这修文。”   陈寂道了声‘是’,领着君敏心退下。   见两位后辈一走,君闲便摇着纸扇漫不经心道:“做假账这等大事交给小侄女做,没问题么?毕竟是个孩子。”   靖王摇摇头,未束的发丝轻轻扫过肩头,苦笑道:“敏儿性子虽软了些,但城府颇深,不可小觑也!”   君闲折扇一手,狐狸似的眯着眼,似笑非笑:“是是是,哥一家子都是厉害人物!刚刚嫂子就在我门口盯了一上午呢,那眼神……啧啧!就跟见了勾引丈夫的狐狸精那般渗人哪!”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靖王一怔,半响才喃喃道:“她那人,她那人……”苦叹一声,却是再没了下文。   君府的厨房不大,简陋干净,杂而不乱,熏黑的墙壁上悬着一排腊肉。陈寂麻利地生了柴火,淘米下锅,开始做饭菜。   君敏心站在陈旧的木门旁,十分讶然而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是你亲自做饭,府上的厨子呢?”   陈寂笑笑,“刘妈染了风寒身子不利索,前几日告假回家休养了,府上一时半会招不到做饭的短工,好在我多少能应付。”说罢,用竹筒做的吹火筒往灶中吹了几番,青烟滚出后,柴火旺了起来。烟味熏人,他忙抬起头来:   “敏儿你站远些,别呛着了。”   青烟缭绕中,少年擦擦额上渗出的细汗,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一只肥嫩焦黄的烧鸡,想必是回来时顺便在街市上买的。   陈寂一边忙活着,一边问道:“对了,师父选出的那十三个影卫可有尽职?”   “如影随从,忠心不二,甚为满意。”   陈寂勾起一抹欣然的笑,手中明晃晃的大菜刀在他的手上挽了个漂亮的花式,开始跺烧鸡块。   君敏心呆呆的看着那白色武士袍的少年挥着菜刀忙碌在厨房里,而养尊处优的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或许是烟熏着了眼,那一刻,君敏心酸得几乎落下泪来……   陈寂将均匀剁成块的酥黄烧鸡块分装成两盘,淋上酱汁香油,撒上些许青翠的香菜。见君敏心默然地站在门外不语,他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道:   “师父昨日说要将我调入宫中做侍卫长,我答应了。”   侍卫长不过是几十号人的小统领,芝麻大点的官儿,却要风里来雨里去奔波不休,片刻不得松懈,宫里出了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责问到头上,实在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行当。君敏心不免有些担忧,“是么?那活儿太累,屈才了……”   陈寂正往快熟的米饭上蒸馒头,听到此言十分诧异,转过头来道:“怎么会?能在宫中保护公主和王爷,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累?”   君敏心凝望着他,怅然道:“阿寂该穿白衣银甲,执虎符帅印,率百万之师,再不济也应是十万禁军头领,护王宫一片安宁,而非这般没乎众人。”   闻言,陈寂耳根有些发红,却忍不住失笑道:“禁军统领非心腹亲信不可胜任,否则若是禁军倒戈,王都危矣!公主何以如此信任陈寂?”   心,没由来的一痛。君敏心很想告诉他:阿寂,前世你已用生命证明了一切,所以我今生会无条件地信任你,补偿你……   但这些话永远不可能说出口,只能嚼碎了咽入腹中。   ……   那晚,君敏心做了个恶梦,梦见前世的那场逼宫阴谋,母亲手执匕首凄厉地嘶吼:“我也不想这样!是你负我!是你们君家逼我!”   然后一剑飞来,穿破了她的胸膛。绝色容颜顷刻凋零,王妃睁着漆黑如夜的眼,泪和着血水破碎了一地……   在梦中,这段刻意被她遗忘的过去渐渐清晰,触手可及。   半夜惊醒,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君敏心去了王妃的寝殿。   偌大的寝殿四处无人,华丽的寂静,带着渗人的寒意。君敏心挥退金兰、木槿两个侍婢,独自进了大殿,冷不防殿内也走出一人,一个身穿铠服的髯须男人。   君敏心与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擦肩而过,立刻认出了那男人正是禁军副统领王守德,算起来也算是王妃的远房表亲。君敏心一惊,暗道:这厮好大的狗胆!王妃的寝宫也不避嫌,竟然出入自由,传出去还了得!   见到君敏心,这男人也不行跪拜之礼,只草草弯腰抱拳后便大步离去,神情十分倨傲。君敏心心下一沉,隐约明白了什么,却是不敢多想。   正思索着,王妃的声音透过重重帷幔传来,漠然无一丝起伏:“女儿真勤快,国事繁忙还不忘日日来请安,不像王爷,已有小半年不曾踏入这里了。”   穿过重重轻纱,只见柳王妃一身紫金宫裳坐在金丝银线堆成的软榻里,不施妆粉却唇红似血面白如纸,衬着阴凉的光线格外孤凉凄艳。   君敏心走过去跪在母亲榻前,拉住她冰冷的指尖,撑起一贯完美的笑来,“女儿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好,好!”王妃‘呵呵’低笑两声,讥诮道:“托那人的福,还死不了。”   王妃的性情大变让君敏心十分心寒,她渐渐敛了笑容,斟酌地问:“母亲,您讨厌爹、讨厌我了?”   王妃神色松动,冷艳的眸子有了一瞬的苦涩和迷惘,长久不语。   君敏心握住王妃的袖子,认真道:“不管做错了什么,原谅爹好不好?无论将来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女儿,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保护你。所以……”   “……不要报复了。”下一刻,君敏心将王妃藏在袖中的匕首摸出,她静静凝视着象这把匕首:象牙柄嵌蓝宝石、金丝镂花的小刀鞘,这把华丽而锋利的匕首折射出森冷的寒光。见此,王妃脸色大变!   就是从这件美丽的小物品开始,母亲一步步走进仇恨的深渊,这个温暖的家一点点变得凉薄和悲伤……   许久,她朝王妃笑笑:“这把匕首很漂亮,女儿收下了。”   那一刻,柳王妃眼中好不容易积攒的动摇和温情瞬间崩塌,灰飞烟灭,美丽的面容有些扭曲。她颤抖着红唇,将随手抓到的一切摔在地上,发出绝望的破碎声,她哑着嗓子尖叫:   “滚!滚出去!都来和我抢!君家没一个好东西!”   君敏心一惊,为母亲眼里那如刀剑般尖利的冷漠与憎恶!她不曾想到,那把匕首是柳氏的族徽,是母亲最珍贵的嫁妆。   可,君敏心却夺走了它…… ☆、第11章 云环之死     靖王从案头抬起深紫色的眸子,白玉指节拈着的朱笔一顿,问面前梳着双平宫髻的豆蔻少女,“听闻云环那丫头不中用了,你准备换掉她?”   君敏心静静立于案头,捻袖研墨,道,“据说与王副统领私下往来密切。云环是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算是母亲的心腹,倘若真出了事儿怕影响不好。”   闻言,靖王抬眸直视敏心,知道她定是猜到了什么。遂温和一笑:“要如何处置?”   “云环年纪不小了,敏儿寻思该给她找个夫家,还请爹爹指婚。”   “嗯,将其送出宫去的确是上策。敏儿想必有主意了,打算将她配给谁家?”   君敏心想起那日王守德竟旁若无人的从母亲寝殿出来,再加上前世十四岁时母亲联合王守德叛军造反逼宫的事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从她脑海一闪而过——通奸!   研墨的手一顿,她静默半响,方决然道:“女儿斗胆,请将大宫女云环配给禁军副统领王守德王大人为妻!”   王守德?!   惊诧。靖王朱笔一抖,在锦帛文书上划开一条鲜红的血痕,仿佛一道扭曲的伤口。   清幽雅致的朝露殿内,鼎炉焚香,瑞脑销金兽,用的是上好的龙涎。靖公主君敏心身穿素莲裳牡丹裙,倚在舒适柔软的蜀绣小榻上,恰似风拂过碧波的出水芙蕖,恬静柔美,清清落落。   云环绞着袖边跪在一丈远处,垂着头不断地瞄着榻上的美丽少女,神情忐忑不安。   君敏心伸出一只削葱般嫩白的手来,指着一旁的小绣墩子道:“坐罢。”   “奴婢不敢!”意料之中的反应。   君敏心轻笑,往案桌上的小炉里添了一段香,用一贯悠缓轻柔的语调道:“云环,你在我身边呆了多久了?”   云环战战兢兢道:“奴婢是王妃的陪嫁小丫鬟,七岁入靖宫,十岁便来朝露殿服侍公主,如今已有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如同低低喟叹飘来,君敏心做出一贯的淡笑来:“二十岁,正是一个女子桃之夭夭的年纪,掩埋于深宫实在可惜。今日我同父王商量了,听闻你与王副统领素来交好,不如……”   故作的停顿,让云环原本就忐忑的心一下悬空,没了着落,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下一刻,君敏心漂亮的黑眸一转,投向地上跪伏的大宫女,“不如,将你指配给他,大宫女的位子由金兰、木槿接替,如何?”   恍如一道霹雳在头顶炸开,云环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如纸。   “殿下,奴婢不嫁!”脸上惊诧与惊恐交加,云环几乎尖叫出声。   君敏心佯作诧异道:“都说你与王副统领情投意合,多次花前月下蜜言耳语,我道你俩两情相悦,有意玉成此事,怎么你这般反抗?难道,此中另有内情?”   闻言,云环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上了几分,连唇瓣都没了血色。她颤抖着身体,狠狠磕头,急切地辩护道:“殿下!公主!这十年来奴婢把主子您当亲妹妹疼爱,亲眼看着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奴婢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别让我嫁人!求您了!”   我也曾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可你呢?你何曾把我当主子看待!   “主子?云环,恐怕你的主子不是我,而是居住在来仪殿的,我的母亲大人吧!”君敏心静了片刻,方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来,温和低婉的声线蓦地提高:   “你瞒谁也瞒不过我的,云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王守德密谋的勾当!”   云环磕头的动作明显一顿,散乱了宫髻的头颅久久垂在冰凉的地上,连发丝都在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时,那张苍白的脸已是泪水纵横,晕湿了一片明妆。   “奴婢知错了,殿下,奴婢真的知错了……只要殿下肯收回成命,奴婢愿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忏悔赎罪!”   霎那时,只听见云环绝望的啜泣声在寂寥的房内久久回荡,轻轻细细的,仿佛一吹即散的青烟。   “至少别让奴婢嫁给他,至少……别嫁给他……”   那一刻,君敏心是心软的,心痛的。尽管云环曾怠慢她、轻视她,甚至还替性情大变的母亲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但,她也是日日夜夜照顾她十年的大丫鬟,是她蹒跚学步时就扶在她身边的姐姐,是她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位亲人……   而为了母亲,为了阻止她与王守德密谋叛变,君敏心不得不狠下心牺牲云环:没有了云环这个心腹,王妃就会失去了联系王守德的纽带。而若真如猜测的那般,是王妃与王守德有私情的话,王守德娶了云环后,王妃便不会再信任他们,想必也会死心吧。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只不过,有些残忍。   那晚,君敏心夜不能寐。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云环披头散发失声痛哭的模样,那哀戚绝望的恳求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扰得人不得安宁。无奈,只得披衣起床,弹了一夜的琵琶。   琵琶叮咚奏了片刻,浓浓的夜色深处,隐约有呜呜的笛音相和。君敏心指尖一顿,随即欣然一笑,知道今夜正是陈寂当值。   一曲尽,余音回荡,二人皆心有灵犀地住了手,不复再奏。隔着一堵厚厚的宫墙,两个不眠人同时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呆了一宿。   好在近日忙着做假账应付即将到来的皇帝使臣,君敏心和顾琴书足不出户,挑灯熬夜忙了好几天才做出一本完美无瑕的假账来,新账簿将靖国这十年来的收支各减了一半,避去强兵富国的军事开支,稍稍扩大了灾情严重性,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清清楚楚,足以以假乱真。   这厚厚的账本里,条条目目都说明靖国是一个兵力不足、勉强温饱的小藩国,不足为患。   君敏心伸了个懒腰,抱起账本往外走。剩下的,就是请人把账本做得陈旧些,显出有年代的感觉来。否则,这些崭新的纸页和新鲜的墨迹一定会让仇初照那只老狐狸起疑的,还有落长安……   君敏心失神了一瞬,叹道:那人不可小觑!   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君敏心差点迎面撞上一人,惊吓间账本掉落在地上,被卷积着落叶的冷风吹翻得‘哗哗’作响。   君敏心定下神来,认出匆匆而来的那人乌黑鬈发,深目蓝眸,配乌鞘短剑皂黑武靴,一身紧束干练的侍卫服更显得他身量修长、英气勃发——正是陈寂陈侍卫长。   她长舒一口气,蹲下-身捡起账簿,似笑似嗔道:“哥,你吓着我了。”说完,连自己都小小惊讶了一番。重生后自个儿便很少唤陈寂‘哥哥’了,如今突然蹦出许久不用的亲昵称谓,还真有那么一点别扭的感觉。   那边陈寂却根本没注意这小细节,脸上是少有的凝重,踟蹰片刻方沉声道:   “敏儿,云环自尽了。”   恍若雷击,君敏心就着半蹲的姿势僵住。脑内轰然一片空白,嘴角的笑容渐渐褪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你说什么?”   陈寂手臂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要伸手扶起面前那脆如薄瓷的少女,终究只张了张嘴道:“昨夜投了湖,尸身刚才才浮上来。”   陈寂还说了些什么君敏心已经听不到了,回过神来的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后园的沁心小湖边,两腿发软,却不能停止奔跑。没有任何词藻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唯有不相信,不敢相信。   沁心湖的水碧如翡翠,点缀着几点枯荷,湖不大,水却很深。湖边的石路上湿了一大片,堆积着一张捞鱼的破网和一叶小木舟,应是捞尸用的。前头围了一群指指点点的人,有宫中侍卫,也有惊恐掩面的内侍宫女……   透过稀疏的人影间隙,君敏心看到地上躺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绿短衫柳叶裙贴在惨白滴水的皮肤上,散开的湿发如黑色长蛇般纠缠住她的身体,发间还夹杂着惨绿的水草青萍,半掩着那张双眸紧闭的青白脸庞。   那张曾经鲜活的脸,会蹙眉,会耍横,会鄙夷。就在前几日,她还哭喊着求自己别让她嫁给那男人,她说她愿落发出家、日日在青灯古佛前赎罪……而如今,她成了一片湿漉的死寂。   她死了,云环死了。在赐婚后的第三天,在一个冰凉透骨的冬夜,选择了投湖自尽。   那一刻的空气如此稀薄,君敏心瞪大眼睛,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何时,许久不曾出现的柳王妃来了。她依旧一身紫色裙裳,面容苍白衣襟上绣着怒放的暗纹芙蕖。还没来得及挽起发髻说明她是在震惊中匆忙奔出,长长的黑发拖在身后,像是无边寂寥的夜色晕染开来。   像断了线的木偶戛然止住脚步,她漠然地看着云环冰冷湿透的尸体,就那么盯着,许久都不曾移动分毫。然后,她笑了,笑容像凄艳的牡丹花瓣瓣凋落。   “死了,死了好啊!”   她‘咯咯’地笑,冷冷的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然后,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君敏心,轻轻说:“先逼死云环,再逼死我。死了好,死得好!”   说着,有破碎而绝望的泪珠从她眼角滚下,转瞬即逝。   无言辩解,君敏心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那一声声凄冷的笑如尖刀般剜割着她的心。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眩晕中天地翻转。   再支撑不住,她瞪大眼睛直直往后倒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的墨蓝眼睛盛满了担忧和急切,连肌肉都绷紧了。君敏心直直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阿寂,是我害了她……哥,是我逼死了她……”   又是一阵绞痛,大脑中似乎有某一个连接点突然断开,一片空白。她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嫖完就走是不厚道的行为哟~!求收求收~~~求鲜花!啦啦啦~~~~~~~~~~~~~~~   (话说,在这么沉重的一章里,作者这么欢脱地乱入尊的好么???→-→) ☆、第12章 同居   昏迷醒来时已回到了朝露殿,一睁眼就看到金兰那张包子脸。   见君敏心醒来,金兰水杏儿眼顿时一亮,扯着清甜的嗓音拍掌笑道:“公主你终于醒了!陈公子急匆匆把你抱回来时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您遇到刺客了呢!公主你先别乱动,来喝点粥吧!”   粥还未送到嘴边,君敏心一想起死去的云环,胃里便一阵翻腾,急忙挡开金兰盛粥的碗,‘哇’地一声,伏在床边吐得天昏地暗,直连苦胆汁儿都呕了出来,方才脱力地趴在床头,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喘息。   金兰吓得连粥碗都跌碎了,晶莹的白粥在绣花的软地毯上溅开一团白梅。她也不嫌脏,一边用袖子擦去君敏心嘴角的秽物,一边哭喊着大叫道:   “木槿!木槿快去叫太医呀!公主呕得厉害,你快去叫太医呀!”   门外的木槿闻言慌忙跑进屋来,手里还拎着一条未拧干的毛巾。见屋内一片狼藉的景象也是吓了一大跳,但即刻便恢复了冷静,把毛巾一扔道:   “别慌,我马上去找太医。”说毕,把碎花裙一撩便跑了出去。   不时老太医把了脉,只觉君敏心脉相时而虚浮时而急促,也不像是急病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当是受了惊吓,开了几副压惊安神的方子便暂且告退。   君敏心喝了药汤,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境里全部是血淋淋阴森森画面,前世的死,今生的痛,来来回回缠缠绕绕,如蛛丝,如蚕茧,压抑束缚着君敏心无法呼吸。前世她哀求落长安,落长安杀了她;今生云环哀求她,她却逼死了云环……   纷纷乱乱的片段重叠交映,她突然梦见自己成了落长安。落霞谷内,杜鹃花醉人地红,她梦见自己站在落长安的那个角度,眼睁睁看着前世的自己鲜血淋漓地跌入深深地谷底。   半夜惊醒,无边的恐惧。大汗淋漓的她四处寻找,才在床边的脚榻上发现熟睡的木槿,但君敏心仍无法安心,非要唤醒木槿陪着自己才敢稍稍放下心来。   木槿体贴地为她点燃一室烛光,亮如白昼,温暖的光线总算能让君敏心安心了。躺在绣床上想了想,她问:   “我昏着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人来过?”   “王爷一听说你出事便急急赶来了,晚膳时又和将军一同来看了一次,嘱咐我们细心照顾公主。”   木槿拨了拨炭盆的火,沉静秀丽的侧颜被烛火镀上一层金粉,“尤其是陈公子,您昏着的那段时间他可着急了,不断问太医你什么时候才醒,醒来要注意些什么,一直待到轮班的时辰才走开。适才子时交班时他还来过一次呢,替您掖好被角后就轻手轻脚地走了。”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君敏心能想象陈寂黑蓝色眸子里的温情与关切,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必定是轻抿的,带着几分沉着坚毅。遂笑道:   “阿寂小时候才没有这般体贴人呢,整日公主长殿下短的,那副一本正经、寡言少语的模样十分不讨喜,像个小大人。”   木槿‘扑哧’一声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拥着被子趴在君敏心床头闷笑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对了,王妃也来看过你。”   君敏心一愣,道:“母亲来过?”   木槿点点头:“大概酉时,起了冷风,我去关门却看见王妃一人站在殿门口,静静地朝里面看。我看她眼圈儿有些泛红,知道她是在但心你,便跑过去给她请安……可不知为何,王妃一见到我就转身走了。我还觉得纳闷呢,既然王妃专程来看你,怎么又不肯进屋呢?在外边站着吹风,多冷啊!”   木槿话还没说完,君敏心早已红了眼眶。   如此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身体仍不得好转,脸色越发苍白。第二天上午,靖王同陈寂抽空又来探望了一次。   靖王依旧一身紫袍官服,墨玉腰带,紫金冠白玉簪,行动间剪裁合体的衣袍随风摆动,面容一如多年前那般美如璞玉。   陈寂刚从靖王那儿习文过来,故而一身墨蓝的常服,更显他那双漂亮的黑蓝色眼睛深邃动人,劲挺的腰间束了黑缎带,窄窄的箭袖镶了玄色的纹边,英气蓬勃而不张扬,倒有一派儒将风度。   君敏心面色恹恹的,靖王坐在床头触了触她的额头,忧切道:“身子好些未曾?”   她强撑起笑来,透明苍白得令人心疼,道:“托爹爹的福,喝了太医开的药已轻松了不少。”   乘着上茶的功夫,护主心切的金兰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撅着嘴儿,包子脸皱的更加像包子了:   “公主你又撒谎了!王爷您不知,公主受了惊吓,夜晚噩梦不断无片刻安宁,即便我与木槿姐姐点一室烛光轮流作伴,公主也不能安心睡上半刻呢!不是被梦魇着了就是被吓醒,什么安神的法子都没有用,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不想让父亲和陈寂担心,无奈被当众戳穿,君敏心又羞又恼,乌黑的眸子软软瞪了金兰一眼,无力道:“叫你多话,该掌嘴!”   靖王伸手覆住女儿微凉的指尖,温声道:“敏儿,无论姜皇削藩与否,靖国都不能亡。这片土地曾屹立着我们君家数百年的传奇,爹要守着你奶奶最后的基业,你我身为君家的后人,不能输,也输不起。”   君敏心疑惑地看向父亲,不知他突然说出此番话的用意。   “因为我们一旦败了,便是输了君家最后的一点尊严……”   靖王狭长的紫色凤眸一时间幽深如潭,荡漾着凛冽的光芒。他接着说,“靖国的基业迟早要传到你的手上,此时不妨告诉你,这靖国的一方天地的安宁,是爹一寸一寸从姜国和胡贼手里讨来的,其中不乏战争纷乱,不乏流血死亡,千千万万的白骨幽魂都要由我这一国之主承受和担当……但敏儿,你要记住,为了自保和荣耀而沾上的鲜血,苍生会宽恕你的。”   有如当头一棒,君敏心霎时只觉靖王温和的话语有如千钧雷霆炸于耳畔,语音久久回荡。   明白靖王此番话的用意,她垂下头不语,内心却是涌起千层波浪:但凡站在世界巅峰的强者,哪一个不是弹指间笑灭千军,哪一个不曾抹过两手鲜血!君敏心啊君敏心,你胆怯,你懦弱,你自怨自艾,如若今日这个小坎你都过不了,将来如何面对天下兴亡!如何对得起苍天让你两世为人!   靖王起身,替她盖严被子,“好生休息,晚些再来看你。”说罢,又仔细交代了木槿和金兰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陈寂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来得及投来忧切的一眼,便随靖王匆匆离去了。   君敏心知道,年关总有诸多琐事要处理,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恨自个儿偏偏这时候出了问题,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长叹一声,反复睡不着,君敏心从枕下摸出一把冰凉隽美的物件,象牙柄,嵌幽蓝的孔雀石,金丝镂花鞘,刃身凄冷孤寒——正是那日从柳王妃袖中顺来的匕首。   凌冽的寒光从刃身折上眼眸,君敏心握着匕首久久叹息:母亲,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傍晚,陈寂独自来了朝露殿。   君敏心正坐在床头调琵琶弦,看到陈寂卷着铺盖衣物踏入朝露殿,讶然道:“阿寂,你这是做什么?”   陈寂把铺盖往旁边的小耳房一扔,低头拍拍衣袖,垂下的两缕鬈发挡住了他的眼眸,只听见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传来:   “这几日由我在朝露殿当值,日夜守护公主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和美骚年阿寂同居的日子啊。。。。。。望天   嫖完就走是不厚道……卧槽你要说几遍?!(伸爪讨要奖赏,咕叽咕叽~~~~)   PS:我是一个自带吐槽的人。。。汗 ☆、第13章 驼铃   陈寂笑道:“这几日由我在朝露殿当值,日夜守护公主安全。”   君敏心愣了半响,却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不过是小病几日,何曾用得着这般架势?金兰,来把耳房收拾妥当!”   外边脆甜地‘嗳’了一声,陈寂忙制止道:“不用不用!干净的很,我自己铺就行。”   门口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眼,抿嘴闷笑着走开了。   耳房较小,里边一张桌椅一张硬板床榻,桌上放一盏油灯,与君敏心的卧房只隔了一道珠帘外加一大扇花格纸窗。以前都是贴身丫鬟住的,但近日天冷,木槿金兰便挪去了卧房的脚踏床上,方便夜里起来照看炭火。   铺好了床,衣服整齐地叠在床头,陈寂点燃油灯,橙黄的光线将他的侧颜打在纸窗上,成为一道美丽的剪影。   阿寂的鼻子的确生的很好看呢,像是秀挺的雪峰……君敏心这样想着,出了神。   里边,少年人独有的嗓音传来,“小时候,我娘常对我说: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至强,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无心则无伤,无伤则至强……   君敏心在心里默念几遍,忽然就明白了。她豁然一笑,道,“阿寂的娘亲,想必也是个有才识的豁达女子。”   纸窗后,陈寂的剪影似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的,“她原本出身书香门第,随其父入边城任职时恰逢战乱,被胡人掳了去,在北地受尽欺辱,我八岁那年,便病去了。”   君敏心沉默了,这是陈寂第一次提及生母,虽然是只言片语,却有蕴含挥之不去的眷恋与落寞。   片刻后,陈寂从屋里出来,掏出一个叮当作响的青黑玩意递给君敏心,说:“在街上寻了许久,才从商队中找到这个。”他不着痕迹地摸摸挺直的鼻梁,似乎有些局促,“在我们家乡,这是消灾纳福的灵物,挂在屋角可以辟邪安神。”   君敏心愣愣地接过,发现那是一只青铜驼铃,巴掌大小,带有挂钩,壁身刻有一圈古朴的铭文。驼铃里面是一根细铜棍衔着叮当作响的撞珠,铜棍上插有一片折叠黄色符纸。   “这是什么?”君敏心按捺不住好奇,将符纸取下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朱红密密麻麻写满了异族字符,宛若游龙走蛇飞扬跋扈,仔细一看,原来是胡人的文字。   陈寂抢先夺走黄符纸,耳根有些发红,忙道:“一张平安符,很灵验的……我给你挂上屋檐。”   说毕,便带着驼铃腾身一飞,再落地时,驼铃已端端正正地挂于屋檐,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灵音,带着属于大漠风沙的苍凉,恍若云端传来的梵语。   “阿寂。”君敏心笑着朝他招招手,少年移步,坦然地坐在身旁。   “阿寂……”君敏心从被中伸出双手,抱住他肌肉欣长匀称的胳臂,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身后,乌黑蜿蜒的长发如寂寥的夜色,铺满了整张绣床。   陈寂有些僵直地坐着,偏过头来时嘴角却含着笑意。   他轻轻说:“敏儿莫怕,哥替你守夜。”   心,没由来地钝痛。记忆溯流,倒回前世,那时在落霞谷,面对危机和死亡,他亦是这般温柔地安慰……   “敏儿莫哭,等你……成亲完,哥带你回家。”   “别怕。敏儿,来,抱着我的腰。”   “我爱你。”   陈寂总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着她,而她曾经却熟视无睹,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君敏心闭上眼,心绪复杂。   她八岁便跟着靖王学习胡族文字,那驼铃符纸上写的愿文,其实她一眼就看懂了:   “一切孽业皆与公主无关,陈寂愿折寿代为消罪,佑公主福寿绵延。”   他竟是,宁可折杀自己的寿命,也要护得君敏心的一世安宁!   生生止住泪水的下滑,颤抖的睫毛早已润湿。咬咬牙,少女亦是暗自发誓:从今往后,我君敏心愿与陈寂同福共难,同生共死,若有朝一日能得天下,必与陈寂共分之!   驼铃清荡,烛火摇曳。说来也奇怪,自那夜后,君敏心再也不曾被梦魇过,夜夜安然。   十日后,君敏心身子痊愈,靖国也迎来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大雪。   临近年关,诸事纷忙,陈寂早已不在朝露殿当值,回到君闲身边帮忙处理军务去了。君敏心这边也没闲着,靖国每年年末都要向姜朝纳贡,光是那二百万两的巨额岁钱就几乎让她与顾琴书拨碎算盘,更不用提附加的布帛马匹牛羊粟米等物,都要一一清点了才放心。   好不容易派使臣将清点的岁钱贡品运往姜朝皇都,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便听见南边的加急密报火速到达宫内:   仇初照及九皇子落长安等人奉姜皇之命来靖视察,今已到达南关,七日后入驻靖宫。   听到消息,君敏心端茶的指尖猛地一颤,差点跌碎薄胎的青花茶杯!   按前世的记忆,仇初照与落长安不是要等明年开春才来么,怎么会突然提前三四个月?莫非由于自己的重生,历史也跟着篡改了?   乱了乱了……君敏心闭上眼,努力理清思绪:若是来查国库的话大可不必担心,假账簿早已做好,只要顾琴书这人不是细作,便任凭仇初照是火眼金睛也瞧不出手中的是假账。问题是靖国这几年私下里招兵买马,大大超出了皇帝规定‘藩王部下拥军不得超过八万’的范围,君闲手下更是有三千精锐和四万新兵还没来得及隐藏……   议事时,靖王难得皱了愁眉。寻思良久,君敏心想出一计:先将四万新兵散入各处,等风声一过再收归拢来,虽是下下之策,但好在能以最快速度隐藏那一大批人马。   听君敏心说完,靖王两眉渐渐拧在一起,轻声道:“此举太过危险,军心一旦散了,要再收回来可就难了。更何况四万余人忽然流入各地,仇初照不可能不察觉。”   ……   “……是女儿疏忽了。”君敏心恍然,失落的低下眉,语气也带了几分沮丧。   君闲端了一杯乌梅茶,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瞥了眼愁眉紧锁的二人,没由来勾起一抹笑道:“不急不急,办法总比困难多。”   君敏心简直要吐血了,火烧眉毛的关头,怎么小叔还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遂戚戚然问:   “小叔可有法子?”   君闲放下杯子,起身来回踱步几圈,才缓缓道:“秋冬季节胡人急需粮食过冬,必然越境骚扰劫粮,咱们可以此为借口将四万新军派去边关,既可抗敌又可躲过此番风声。靖国与姜唇齿相依,皇帝不会不同意的。只是新军的人数要少报一些,于半夜时分秘密从北门出发,不然太过招摇的话还是会起疑。”   听到此处,靖王不禁展眉一笑,精神大为振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此乃一石二鸟之良计也!”   君敏心愕然:“小叔,你怎么不早说!”   君闲很无辜地摊摊手,“你们没早问我呀。”   闻言,君敏心狠狠吐了一口血……   靖王道:“事不宜迟,闲弟暂作先锋,组织军队即刻启程!”   君闲慢吞吞道:“哥,别急。适才出门前我便吩咐小徒儿去做了,此时陈寂必定带着四万新军在校场等你下令呢!”   靖王一怔,继而笑道,“怎么,莫非这次是由陈寂领兵?他还年轻,没上过战场,总归放心不下。”   “男人么,总要磨练磨练才会成熟!安心安心,我教出的徒弟不会太差的。”   君闲嘻嘻一笑,从袖口扯出一条玄纹布带,将一头漂亮的银灰色长发高高绑成马尾,俊雅的面容顿时变得英气勃发起来。   “至于我么,”滴墨的眼眸狐狸似的眯起,他笑道,“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寂是我所有孩子里,最深的我心的。。。。嫖完就走是不厚道的行为~!以上 ☆、第14章 落长安     几日后,一个大雪初霁的日子,仇初照及落长安一行终于抵达王都驿站。   那日,王宫张灯结彩,轻歌曼舞丝乐飘飘,靖王特意在大殿设宴,为姜朝使臣接风洗尘。   靖王一身滚云边紫袍官服,头戴紫金王冠,脚踏云靴,斜簪羊脂白玉,益发衬得面如璞玉,一双眼眸闪烁着魅紫的光芒,深不见底。   “宴会快开始了,敏儿。”他微微侧过脸来,一半面容隐藏在阴影里,逆光模糊了面容,唯有一双紫眸异常清晰。   一旁的君敏心亦是一身端庄亮丽的宫裳,乌发绾成双刀髻,额间一点梅花妆,按大礼隆重妆扮。她静静凝视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烟眉微蹙,神色极为复杂,踌躇半响才勉强道:   “女儿身子不舒服,便不去了。”那里,是有她最不想见的一个人,最恨的一个人。   靖王点点头没多问,嘱咐她好生歇着后便大步踏出殿门,朝后园的梅花林走去。   一室冷风灌进,远处有飘缈的丝乐歌声传来。君敏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妆秀美,乌黑温润的眼眸闪烁,微微的痛中又夹杂着几分迷惘。   她闭上眼,鬈翘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前的一切。   知道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经历痛苦,而是永远不知道这种痛苦何时才能结束……她忽然感到很挫败,极度厌恶那个不敢正视现实,永远只会躲在落长安的阴影里懦弱哀泣的自己。   这种逃避,何时才能是个尽头?   那边的宴会想必也到了高-潮,君敏心自觉无趣,便从内屋取来琵琶,半倚在榻上,奏了一段同远处轻歌软语完全不同的曲调——《千军破》。   如两军对峙,从低到高,由缓转急。然四弦一裂,鼓乱如狂,十指纷飞,铮铮裂音狂乱,霎时磅礴气势席卷而来……玉指一拨一按,一曲终了,唯有余音颤颤。   君敏心摇摇头:气势学了七八分,却没了境界。   无意间一抬头,猛然间却见门口站了一玄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凤眼薄唇,鬓如墨裁,阴影将他的面容劈成一明一暗两半……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立在那儿的。   四目一对,二人皆是呆了。   战战兢兢,百般躲避,却不料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逃不过的,果然是宿命啊!   心里一声咯噔过后,竟是出乎意料地沉静。君敏心不曾想到,当自己真正见到那个凉薄狠心的男人时,没有忐忑,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落长安年少时,竟是这般模样啊!   ……原来,她这些年竟是连仇人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面前的豆蔻少女怀抱一把嫣红如血的琵琶,乌发挽做双刀髻,斜插两支金雀钗,鬓角缀着金流苏,眉间一点梅花红。丁香衣,牡丹裙,鹅黄宫绦,浓丽的花纹在她裙裳上层层绽放,更衬得一张小脸瓷白清丽,乌眸中水光潋滟。   “那首琵琶是你弹的?”玄衣少年微微抬起下巴看她,上挑的凤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倨傲,用的自然是质疑的语调。   君敏心没有看他,放下琵琶起身反问:“九殿下不在宴席,因何到这儿来了?”   “你认得我?!”落长安剑眉一挑,十分诧异。   何止认得?你这张脸便是化为灰烬我也不敢忘啊!君敏心凉凉一笑,乌黑的眸中带了几分嘲讽:“玄衣龙纹,这衣裳可不是谁都能穿的呢。”   “宴上多喝了几杯,独自出来走走,隐约闻有琵琶,故而循声而来。”落长安抱着双臂,桀骜地看着她道,“现在告诉我,你是何人?”   君敏心抿唇不语,落长安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她,目如鹰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公主不好了,王爷同仇将军……嗯?这是谁?”正僵持着,只见斜地里穿出一人,柳叶裙双螺髻,正是侍婢木槿。   君敏心一僵,心道不好了,木槿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这个时间!   “哦,你是靖王的女儿。”果然,落长安凤眸一眯,忽的破冰一笑,说出了那句熟悉的、曾葬送了她前世一生的话语。   他说,“都说君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像是魔咒。心跳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有些恐慌,有些无措。许久许久,她才用尽量平静地语气生硬回道:“九殿下过奖了。”   那双美丽湿润的大眼睛却是愤愤不甘的,像是带着怯意的、被惹怒的小驯鹿。落长安暗自冷笑一声:有意思!   木槿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跪地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落长安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只朝君敏心道:“本殿下初来乍到不识路,还请君家公主带路赴宴。”   君敏心没接话,低声问木槿:“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木槿瞥了一眼落长安,小心措辞道,“仇将军有意为难王爷,情况不太妙。”   君敏心这才偏过头来,不冷不热地对落长安道:“请跟我来吧,殿下。”落长安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大咧咧跟着她出了殿,往正殿行去。   宴上歌舞已退,满桌美酒珍馐,人头攒动,各色官袍交相辉映。就连许久未曾露面的柳王妃也来了,乌发绾成飞天髻,头戴金兰花冠,玉面红唇,更是艳如国色。   仇初照那桌有一中年使臣,看服侍穿戴是个六品文官,正就着‘靖国国库丰盈,应当增加对姜的税贡’这一问题,与主簿顾琴书针锋相对。   顾琴书一介女流却性子沉稳淡然,从善如流地答道:“胡人南下劫掠,北地雪灾,使君难道未见我靖国城门下,已是流民遍野么?账簿上白纸黑字条条分明,何来国库丰盈之说!”   那文臣一噎,无从反驳,却不知那城门下的灾民乃君闲手下三千精兵所扮,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君敏心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坐到靖王身边,抬头间,却一眼撞入落长安戏谑的目光,顿时如灼伤般下意识调开。   正强自镇定,却听见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刚来的那位,可是君家的小公主?”   君敏心猛然抬头,只见说话者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藏青武袍,襟口绣怒海蛟龙,面如刀削,鹰鼻狼眼,眉毛斜飞入鬓,正是姜皇的亲信大将军,仇初照。或许是前世对她的伤害太大,君敏心忽然感觉到自己在仇初照的视线压迫下,简直无法呼吸。   靖王从桌下不着痕迹地拉住女儿因紧张而蜷曲的手指,淡笑道:“正是小女。”   仇初照的声音依旧是机械的,冷硬的,“公主会歌舞?”   好不容易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君敏心鼓足勇气与他对视,推脱道:“近来身子不适,让将军失望了。”   “若身子不适,又怎能弹出那千军万马的气势?”落长安插话,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冰冷:“你会琵琶,当众演奏,必能艳惊四座。”   君敏心忍不住暗自磨牙,面上却不卑不亢道:“如若九殿下肯舞剑助兴,我奏上一曲也无妨。”   落长安凤眸里的笑意顿时褪去,面色青了青,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呵呵,君家的人果然好机智。”仇初照举着酒樽似笑非笑,“能将数万靖军一夜变没,普通人可没这好手段。靖王爷,你说是不是?”   君敏心脸色一变:扩充军队的事被仇初照抓到把柄了?怎么可能!   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父亲,靖王倒依旧淡淡地,“将军所言何意?”   “王爷是聪明人,但我仇某也不傻。”仇初照手上一用力,只见‘吧嗒’一声,青铜酒樽竟如一团软泥般被他捏变了形。他皮笑肉不笑,沉声道:   “靖国近年来多出的那十万军士,或者更多……王爷瞒谁也瞒不过陛下,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好自为之!”   “劳烦陛下挂念了。”靖王嘴角依旧挂着谦谦笑意,可深紫色的眼眸却越发凛冽,连四周的空气都冷上好几分,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一时间似有‘呲啦呲啦’的火星儿溅出!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殿门外一个威严的女音稳稳传来:   “仇将军好本事,竟敢在我孩儿的家中兴师问罪!是不是连我这个老婆子也要算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落长安粗场了,各位看官请转备好皮鞭蜡烛,大刑伺候! ☆、第15章 九叔叔   众人惊诧转头,却见门外一位身穿粗布荆钗、两鬓斑白的女人逆着寒光缓步走来。这女人五十来岁,脸上都有了细密的纹路,虽然做农妇打扮,却面色红润保养得极好,拄着蛇头拐杖的手白皙干净,行动间气势滔滔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   旁边站着是靖王的生父,青衣布鞋,面色和善嘴角含笑,鬓边霜白却不掩丰儒俊雅。两位长辈的身后站了三位年轻后辈,两男一女。   而君敏心惊讶地发现:小叔君闲竟然也在其中,还洋洋得意地朝目瞪口呆的敏心挤弄眉眼,无声地做口型曰:“……是救兵。”   一时静寂了片刻,靖王等人起身恭敬行礼,“父亲,老太君。”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人,跟着山呼:“老太君千岁!太王殿下千岁!”   落长安一瞥那荆钗婆婆手中拄着的金蛇头拐杖,神情一肃,忙行礼道:“长安拜见姑姑!”   原来,君闲大老远搬来的救兵正是靖王的生父和继母,其继母亦是大姜皇帝的亲姐姐——安乐长公主!   这公主地位非同小可,皇帝见了得叫一声皇姐,落长安也得乖乖叫她姑姑,就连不可一世的仇初照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长公主’!虽然靖王君雪楼并非她亲生,却是她一手养大的,长公主待靖王视如己出,那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要你们行这虚礼做什么?都起来吧!”老太太精神矍铄地把拐杖一顿,跪着的一干人等人忙起身静候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君闲连忙讨好地搀着坐下。   老太太坐下,脸色缓和些许。君敏心见风使舵地给来人倒茶,婉声道:   “敏心给婆婆、爷爷问礼!”又朝一旁的年轻男女笑道:“见过姑姑、姑父!姑姑几年没来,敏心可想念得很呢!”   那二十六七的年轻女子云鬓清颜,素面朝天,便是君敏心的姑姑——落璃。落璃身边坐着她的夫君,文武兼备的江南贵公子秦随风。落璃狡笑着一把捞过敏心,柳眉一挑故作惊讶道:“哟哟,这不是我家小敏心么?三年不见,美得连姑姑都认不出啦!”   秦随风宠溺地看向妻子,打趣道:“一惊一乍的,莫把小敏心吓得花容失色。”闻言,落璃掩袖轻笑。   这两口子一调剂,场上气氛总算不那么剑拔弩张了。君敏心忍不住勾了淡淡的笑,孰不料那抹烟轻云淡的笑意尽数落入玄衣少年的眼里,荡开一圈涟漪来。   老太太啜了口茶,朝孙女招招手,“孙女儿过来,让婆婆瞧瞧!哟,脸蛋瓜子瘦了不少。”温暖的手掌摩挲着君敏心细嫩的脸蛋儿,她慈祥问道:“今年该十三了吧?”   君敏心回道,“过了年便虚岁十四了。”   老太太往人群中一瞥,视线定格在黑衣少年身上,像是感慨般,“唔,小九也这般大了,长得跟他父皇真像。我记得,小九比敏儿大两岁罢?”   “姑姑。”落长安此时垂眸静立,垂下的眼睑遮住那双耀眼的凤眸,使他面部轮廓柔和了不少,唯有嘴角紧抿的弧度昭示着他的倔强。   性子温和的太王风昭接上话茬,笑起来时眼角浮起岁月的纹路,“是呢,我记得敏心是真武十八年九月生的,长安比她大两年零六个月。”   “我是皇帝的亲姐,雪楼就是皇帝的外甥。”老太太护崽儿似的搂住君敏心,眼睛却是冷冷瞥向仇初照,字字清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猜忌来猜忌去的?不说别的,皇帝总归会给我这远嫁异乡的亲姐姐三分薄面。仇将军,劳您回去给皇帝捎句话:身居高位可莫要听信外人谗言,中了离间之计!”   明白老太君是在指桑骂槐,仇初照皮笑肉不笑,“长公主言重了,陛下也时常惦记着您老人家。”   “将军是明白人。”老太太严肃了面容,冷哼一声道:“今儿把丑话撂在前头,当初姜国攻破璃国,我也是出了绵薄之力,皇帝动不了我一家子,你仇初照也动不了!”   仇初照蓦地阴冷了目光。   老太太蛇头金拐杖一顿,像敲在每个人身上那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她轻叹道:“老了,累了。璃儿,扶我下去歇息。”   四周又是一片恭送之声。仇初照凛冽的视线在老太太离去的背影上驻足片刻,然后轻轻一转,落在银发白袍的君闲身上。   君闲亦是笑嘻嘻回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仿佛刀剑碰撞般擦出危险的火花,风云暗涌。对视片刻,两人同时收回视线。   君闲眯了眯眼,慢慢敛了笑容。   这几日老太君坐镇靖王宫,仇初照和落长安不敢明目张胆地查打压靖王,私下里却撒出罗网不断打听靖王手下秘密军队的动向。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用兵如神的君闲就将自己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藏在了眼皮底下!   ——那伪装成流民乞丐,分散在靖王宫各个城门处的三千精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自然,仇初照派出去盗取消息的密探恐怕还出不了城门,就被抹杀了!   靖国在变强,君敏心也在变强,总有一天会强大到让幅员广阔的姜国都忌惮三分……一想到此,君敏心就忍不住翘起嘴角洋洋得意,似乎连雪景都染上了亮丽的色彩。   “何事令你这么开心?”   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三分贵族的倨傲,君敏心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四下一看,只见透过点点梅红,于梅园的亭子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黑衣少年,正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望着她。   落长安。   君敏心一身猩红斗篷,缀着白绒绒的兔毛边儿,乌浓的秀发编成粗粗的两根辫子拖在胸前,一身红衣的她映着周边皑皑白雪,更显得眸如滴墨,眉目间有着江南女子般的精致隽秀。   她淡淡看他一眼,继续前行,显然只把某人当成路人甲。兔毛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细响,像是低低的嘲笑。   “君敏心!”少年的语气染上些许怒意,“我知道你的名字!”   君敏心顿了脚步,偏头淡淡道:“那又如何?”   落长安咬了咬牙,片刻后眸子一亮。那样漂亮而凌厉的眼睛,像是盛夏最狂野的太阳光,明亮而倔强的瞳仁折射出一片骄傲耀眼的世界,让人忍不住为之沉沦眩晕……很多年以前,君敏心亦是被这样一双夹杂着冰与火的眼眸所吸引,却被狠狠灼伤,伤的体无完肤,最后连带着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一同烧成灰烬。   黑衣少年破冰一笑,用清冷的嗓音戏谑道:“当然不怎么样,大、侄、女!”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一个一个地蹦出。   君敏心猛地回头看他,心里怒火滔滔,眼中却是一片近乎残忍的冷静,“你在羞辱我?”   “怎么会?你的婆婆的是我的姑姑,靖王就算是我的兄弟,按辈分算,你理应唤我一声‘九叔’”。   记忆中的落长安不喜笑,可偶尔笑起来的样子却异常好看,露出的一行白牙明晃晃的,像是明朗而柔软的阳光绽放……但此时,君敏心觉得他的笑异常刺目。他说,“大侄女,来叫声叔叔听听。”   君敏心气急,愈发冰冷的眼睛落在他只见捻着的那枚棋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过去,在少年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坐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隔着棋盘对望。片刻,她开口道:“来下盘棋,你若输了,给我道歉。”   落长安权衡片刻,点头,“你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还能怎样?”   “那可不行。这样吧,你输了,乖乖叫我三声‘九叔叔’。”   君敏心怒极反笑,削葱一拈一晃,一颗杀气腾腾的黑子‘啪’地一声摆在了星位上。   父亲曾说过,若有一天你能在棋局上赢过对手,那么你便打败他了。君敏心抿唇:落长安,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你玩弄于鼓掌的傻公主。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输!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我赶脚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PS:据说中二时期的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表现就是:狠狠地欺负她!!!   大家有木有这个体会?   我中二时期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不过那时我还太小,不明白其中的深层次含义,所以。。。。。我和那男生干了一架!!= =悔之晚矣。。。。。) ☆、第16章 博弈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纷扬的大雪。柳絮似的雪花转着圈儿舞下,像是绽开朵朵素白的裙裳。天地静寥,唯有雪花亲吻大地的沙沙碎响。   和外面的平静不同,亭内的棋局已是波涛暗涌,大战正酣。冷风卷着雪片从四面透风的亭子吹进,分外严寒。君敏心还好受些,毕竟有厚厚的斗篷遮蔽风雪,落长安便可怜多了,捻子的指尖冻得通红,偶尔吸吸鼻腔,凉薄的嘴唇都发了白。   落长安思索片刻,落了白子。他落子的声音极轻,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像极了他谨慎诡谲的性格。而君敏心则不同,一出场就横冲直撞,黑子颗颗带恨,步步绝杀。落长安很难相信,面前这个看似清秀安静的女孩竟会下出这样决绝的杀棋,每一步都好像带着滔天怒意要置对方于死地,不死不罢休。   对面,君敏心围上黑子,乌黑的棋子衬得她的指尖莹白如玉。然后她抬起眼来看他,大而黑的眸子比万年积雪还要冰冷,有一种孤标傲世的倔强。   ……   当靖王找到他们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风雪摇碎了淡淡的梅香,靖王看着亭中对杀的少男少女一眼,无奈苦笑:   “这两孩子,寻了许久不见人影,原来是跑这儿来了。”   一旁的风昭温声道,“下棋么,长安那孩子不好对付呢。”   靖王不做结论,眼尖地往亭中远远扫视一眼,道:“看样子快收尾了。父亲,这边风大,不如您先回去陪老太君歇着,下完这盘我便带他们回来用膳。”   风昭点头,“天冷,我去吩咐下人熬些姜汤。”   目送风昭离开,靖王放轻脚步往亭中走去,观战。   落长安布局缜密,棋盘上白子优势明显,但黑子仍有机会,不过要大胜还是很难。落长安落下一子,白子已到了收网的时候。   君敏心不动声色,手中的黑子越发灵活起来,紧接着落下的一子更是让落长安十分惊诧。原本白子已步步紧逼占尽优势,可偏偏此时黑子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生生厮杀出一个缺口,白子的大网破了豁口,黑子正一点一点收复失地,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杀出一条生路……   落长安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面前的女孩不是在下棋,而是压上了自己的尊严和生命。因此她不肯输,不能输,只有不断地杀、杀、杀!   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子敲下,尘埃落定。   和局。   万籁俱静。落长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第一次,有人能从他手下将十拿九稳的胜局生生扭转成和局……震惊之余,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样孤注一掷的杀棋自己还能够接上几招?   “我竟是从来不知,敏儿的杀棋下得这般厉害!”靖王微笑着替二人扫去发间的飘雪,道,“九皇子棋艺是十分了得的,敏儿下次就不一定能平他了。”   听到靖王的声音,二人皆是一惊,方才下棋下得太入神,连靖王是何时出现的都不知道。抬眼四处一望,双方肩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积雪,天色黯淡了许多,这一场黑白绞杀的棋竟然下了整整两个多时辰!   知道靖王方才那番谦话是在替自己收敛锋芒,免得与心高气傲的落长安树敌。向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笑,君敏心揉揉僵硬酸痛的肩背,站了起来。   刚起身,只听见‘阿嚏’一声,落长安低低打了个喷嚏,顿时有两行清亮的鼻涕水淌下。君敏心愣愣地看着单薄的黑衣少年,正巧撞上他尴尬的视线。   静了片刻,她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样挂着鼻涕的堂堂九皇子,好不狼狈!君敏心非常小人之心地幸灾乐祸起来,有种小小的报复之后的快-感。   落长安面无表情地地瞪着她,带着恼羞成怒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杀气。靖王轻轻出声制止女儿:“敏儿,别闹了。”   君敏心止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抹方帕递给落长安,然后转身离去,猩红的披风在风雪里划出一道热烈的弧度,好似下一刻就会燃烧。她的脚步落在雪地上,依然是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无言的嘲弄。   她的背影带着刻意的疏离和难以言喻的隐忍,仿佛再转身迟了,就会落下泪来。那一刻,连风中都夹带着心碎的味道……落长安握住那方干净馨香的帕子,那样想着。   只是一瞬的多愁善感,九皇子瞬间收敛了多余的面部表情,恢复一贯的倨傲冷峻。他冷冷地瞅了一眼手中的素帕,放在鼻端,然后……狠狠地擤了擤鼻涕。抬手要将脏帕子丢掉,手臂在空中顿了顿,终是没舍得。   之后几天一晃而过,仇初照放出去的饵线尽如石沉大海,没了一丝消息。仇初照在战场上的狠辣出了名的,以他的手段自然明白了靖王必定掌握了一支不为人知的秘密军队,他派出去的那些人恐怕早已被中途截杀。   君闲,君闲……心里几次浮现这个名字,仇初照冷笑一声:那个前璃亡国女皇的儿子!这不妨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视察期限一到,仇初照和落长安准备回姜朝。   临走前,落长安问君敏心:“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实在是没防备的一句话,君敏心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落长安的眉眼间依旧是冷淡的,语言听不出喜怒:   “那日与你下棋,从你棋风中便能窥探一二。”她对他,像是在用生命搏杀,若非厌恶到极致,她那样温婉淡然的女子又怎会……   君敏心缄默。心中却数次冷笑,你是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亦是我恨不得饮血啖肉的人,你将我的心狠狠掷在地上践踏,然后再一箭捣碎了它!你说我恨不恨?你说我恨不恨!   见她不语,落长安自顾自道:“很奇怪,我明明与你第一次见面,并无深仇大恨,你何以这般不待见?”良久又是一叹,“莫非,是前世的冤孽?”   君敏心心弦一颤,蓦地心酸涌上喉头,忍不住想要哽咽。哑声良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她别过头去平静道:“我一向如此,殿下多虑。”   玄衣少年翻身跃上马背,衣袂如飞。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往上扯起,说:“下次有缘,接着把那盘棋下完,如何?”   少女的猩红斗篷在风雪中凄艳地舞着,乌黑的长发编成两股搭在胸前,碎发迷离了眼。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静静与他对视,毫不怯懦,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骄傲与自信的光芒。   直到落长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她才脱下一切强撑的伪装,有些脱力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朝露殿。   檐角的驼铃叮叮当当,清越空灵。君敏心听得入了神,这些天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片刻后竟然就这样伏在临窗的小桌上睡着了。   进屋的木槿见公主难得酣睡,又担心她受风寒,便去内间拿了条毛毯子来替她盖上。   恍惚间,似听到公主在梦中喃喃呓语,音线像是浸透了泪水般的苦涩:   “长安,落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求姐姐们安慰安慰这段时间被丢在漠北边地的陈寂童鞋~~~~~~(>_<)~~~~ ☆、第17章 信笺     胡人南下,边关骚乱不断,本预计在年关赶回来过年的陈寂,意外地滞留在边地军营。   北地边城,风雪覆盖的漠漠黄沙中,一位银铠少年带着一身寒意匆匆走入帐篷。   他摘下缀着红缨的头盔顺手放在简陋的案几上,任由浓黑的鬈发波浪似的倾泻在肩头,甚至连冰冷的盔甲都来不及解下,便打开手中那个有些破损的锦袋。   那是从王宫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   袋子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案几上,是两封信笺和一面上好的护心镜。陈寂将拨了拨护心镜,又随手拆开一封信,是靖王的亲笔,无疑是边关将士的嘉奖和慰问,另外还附有拨来的军饷军粮具体数目,交代陈寂好好犒劳守城的将士们。   拆开第二封,陈寂的眉梢闪过一丝喜色,忙坐直了身体,凑到昏暗的牛油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瞧来。娟秀干净的小楷,是君敏心的字迹。   “……小叔请来老太君和爷爷坐镇靖宫,落长安与仇初照不敢放肆,只私下打探我军虚实,探子已被我方尽数截杀,昨日落、仇一行人已回京复职,有惊无险……”   陈寂放下心来,轻吁一口气,嘴角荡开一丝淡淡的弧度。看到最后几行,却不言公事,而是私情:   “阿寂,边地严寒险恶,胡人凶猛狡诈,切要保护好自己!昨日寻得一面上好的护心镜,精钢所制,刀枪不入,愿能于千军万马中护君安全,望贴心携带,万万不可取下……月余未见,敏儿甚为思之!   善自珍重,勿念,盼归。”   经过长途跋涉,几番辗转,信笺已有些褶皱。陈寂伸指一点一点地抚平它,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拉开柜头抽屉,将信笺放进去。抽屉里已经整齐地叠满了信笺,因时常翻阅的缘故,上好的信纸都泛黄卷起了毛边。   陈寂和衣倒在铺盖上,十指不断地摩挲着掌中的护心铜镜,呆呆地看了半响,将镜子于心口处贴心放置着。片刻后,他又将护心镜从衣服里拿出,端详许久,仿佛要透过镜子看到一位少女尊贵清美的容颜……   如此反复,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捂着护心镜浅浅睡去,嘴角噙着一弯淡淡的弧度。   ……   除夕那夜的烟火如初,洋洋洒洒映红了半边天,美丽至极。君敏心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靖国城墙上,怔怔地想:此时的边关必定也是冷月当空,清角吹寒,大雪盖去漫漫黄沙,呼啸的朔风卷集着军中的旌旗……而那白袍银甲的少年又会在做些什么呢?   ——是冒着风雪巡视边城、使那胡马不得窥城半分,还是此时厮杀正酣、手中短剑长弓直取贼人项上人头?亦或是对着苍白如霜的月光,将那悠扬的笛音呜咽吟唱?   不过一月余未见,君敏心发现自己对他的思念有如窖中冷酒,愈酿愈浓,浓到她不敢正视。犹犹豫豫悬着一颗心不敢交付,只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经历前世今生,她对他已有了无法斩断的羁绊和依赖,如鱼之于水。   君敏心伸手扯紧身上的斗篷,低低地叹了一声。   “不去陪着你爷爷和老太君,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叹气了?老太君刚才还跟我念叨呢,敏儿再不回去,今年的红包就没了。”   身后,靖王温润好听的嗓音传来,带着一抹暖暖的笑意:“你这孩子一向逞强,许久不曾见你露出这般神色了呢。”   “爹。”君敏心撑起笑来,看到靖王身边站着的年轻女子,她一愣,“姑姑,你怎么也来了?”   落璃杏眸滴溜溜转动,揶揄笑道:“听闻有个小美人儿在城墙上对月感伤,映着重重烟火好不凄美,我忍不住出来一看——哟!那姑娘不就是我家的小敏心么?”   “姑姑!”君敏心浮起一抹红晕,任凭冷风肆掠也降不了脸上的热度,只好用带着恼意的眸子软软瞪着落璃。   靖王从流云广袖中掏出一封红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敏心,笑道:“你姑姑同你玩笑呢,这是今年的压岁钱,收好了。待会记得去给你婆婆爷爷请个安。”   君敏心道了声‘是’,含笑接过红包,不料却从中掉出一张薄薄皱皱的白纸,被风吹到了鞋上粘着。她一愣,弯腰拾起那张纸:   “这是什么?”   落璃别有深意地笑道:“边关快马加鞭送来的密函。”   君敏心疑惑。   “陈寂亲笔写的。”靖王接口道:“信回去再看吧,明早宫中祭祀,敏儿早些歇息才是。”   君敏心掩饰住内心的惊喜与期待,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跟着靖王和姑姑回了大殿。路上,靖王瞥向强装淡定的女儿,一眼就从她闪亮的眸子里看到了欣喜和迫不及待,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去大殿给爷爷婆婆请了安,姑父秦随风正硬扯着君闲要和他切磋武艺,左一个‘二哥’右一个‘二哥’,死缠着君闲不放手。君闲被他闹得头疼,只好答应了。   两人兴冲冲走出门去,很快便传来了阵阵拳脚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某人凄绝的惨叫。不一会儿,君闲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了,连衣袍纹路都没乱一分,秦随风则极为狼狈地跟在他身后,一脸不服气地整着衣袍,嘴里还嚷嚷:   “这次是我状态不佳,二哥!我下一次一定赢你,一定赢你!”   落璃嗑着瓜子嗤笑,兰花指遥遥朝秦随风一戳,道:“班门弄斧,你活该!”   秦随风拍衣服的爪子一顿,立刻张牙舞爪地跑到风昭身边告状,“岳父大人,璃儿和二哥串通起来欺负孩儿。”   太王风昭慈祥一笑,安抚道:“年轻人气盛,长点教训总是好的。”   落璃得意地咯咯笑了起来,挑起的柳眉像是会说话似的鄙夷着自个儿的夫君。秦随风一噎,转头扑向君敏心怀里,苦着一张俊脸委委屈屈道:   “小敏心,你的坏姑姑总是这般欺负我,可要为我讨个公道啊!”   说罢,还低眸垂目,做女儿状嘤嘤佯哭几声。一屋子人都被逗乐了,连墙角站着的丫鬟们也抿唇轻笑。君敏心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屋子暖香哄笑顿时冲散了压在心头的那点愁思。   回到朝露殿,君敏心褪了一身沾着寒意的衣物缩进床榻,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不料,屁股底下却磕到一个硬物,伸手过去一摸,摸出四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来。   一封是姑姑、姑父给的,一封是婆婆和爷爷给的,一封署着君闲的名儿,最后一封……却没有任何字迹。   君敏心倒出第四个红包里的物件,是一个金镶玉的精巧手镯,看样式已有些年头了,却保存的极好,镂嵌的宝石在灯火下折射出星光般璀璨的光芒。君敏心一愣,立刻认出这是母亲祖上传下的饰物,即便是关系僵硬的这几年,她也未曾摘下。而如今,她却偷偷将爱物塞在了女儿的被褥下……   君敏心眼眶一酸。自云环死后,母亲总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见客,她以为母亲恨透自己了,已有许久不曾去拜见她。难为王妃还想念着自己这个不孝女,顿时无边的愧疚漫上君敏心心头。心想:明儿无论如何,也该去给母亲请个安了。   正想着,门轻轻被推开,木槿与金兰两个丫鬟穿着鲜亮的新衣笑嘻嘻走进来,一脸喜气地讨吉利:“恭祝殿下新年吉祥,万事安康!”   君敏心忙收敛了脸上的愧疚与哀戚,反手将镯子塞在枕下,揉着湿润的眼眶笑道:“嘴儿真甜,来来来,公主殿下有赏!”说罢,随手从红包里摸出一把碎银递过去。   进门前,古灵精怪的金兰便眼尖地捕捉到了君敏心小动作,接过银子顺口笑问道:“公主,你适才往枕头底下藏了什么呢?莫非是谁家公子的情书?”   说罢,凑上去作势要翻敏心的绣花枕头。君敏心佯怒,笑骂道:“讨打!当心我找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哥哥把你给配了!”   金兰咯嘣咯嘣嚼着松子糖,毫不在意道:“公主才舍不得呢!”   木槿在一旁笑得肚疼。君敏心无语,又塞了一把碎银给她们,这才把这两位祖奶奶请出房门。   听着两位丫鬟的笑闹声渐渐淡去,君敏心微怀忐忑地从怀里摸出那张陈寂写来的短笺,借着摇曳的烛火细细看了起来。   信笺上墨黑的字迹略微潦草,想必是在百忙之中匆匆写下的。纸上只有简洁有力的四个字:   战捷,安好。   嘴角不由的泛起一抹笑。深夜橙黄的烛火中,她将那熟悉的狷狂字迹贴在胸口处,一遍遍摩挲,仿佛如此就能温暖那颗荒芜空凉的心。   第二天宫中祭祀,君敏心跟着父亲祭祖祈福忙活了一整天,终究没能给母亲正式请个安。祭祖时她远远看了母亲一眼,柳妃紫衣花冠,依旧美丽不可方物,但身形明显瘦削了不少,原本合身的宫裳此时松松地套在她身上,面色更是如这宫中的三尺积雪般,是令人心疼的苍白。   待过了元宵,老太君和太王风昭便启程回了江南暖地,说什么也不肯在靖宫中多住一天。靖国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又有姜、胡二国虎视眈眈,老太君放心不下,便让落璃、秦随风夫妻留下来帮助靖王整饬政务,皇帝那边若再派人来打压,也好歹有个照应。   君闲前几日也快马加鞭赶去了漠北边城,只待开春后牧草丰饶,胡人不再南下骚乱时,便带着徒儿陈寂班师回靖。   再过了一阵,春风褪了残雪,绿意冒上枝头,靖宫的梨花桃花牡丹争相怒放。在君敏心握着书卷苦读,细数驼铃阵阵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春天。   陈寂该回来了吧?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南下俪郡     忙过一个有惊无险的冬季,靖王便思索着该处理俪州那边的事儿了,毕竟这俪郡太守中饱私囊,每年都要将缴上来的赋税吞食一半,长此以往,靖国迟早会败在这些米虫禄蠹手上。   这日,靖王私下召见秦随风、落璃夫妇。香炉青烟袅袅,屋中沉浮着淡淡的龙涎香,靖王一身紫袍王服席地而坐,金冠峨带,面如冠玉。   轻捻起流云广袖,他颌首笑道:“今春的嫩尖新茶,妹夫尝尝?”   柳随风捏起那纹着彩釉的精致茶杯,抿了一口,扬眉道:“甘冽清香,倒有股江南故居的味道,好茶!”   靖王笑笑,魅紫色的眼眸不禁泛起浅浅的涟漪,“冬日闲弟和敏儿去梅园花蕊上搜来的净雪,就着今春进贡的新茶煮成,用沸水烫了三次,滤去残渣浊气,方得此一小壶。”   闻言,一旁的落璃咬着杯沿细细笑出声来,微挑着眉梢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这茶来得珍贵,亦泡得繁琐,非常人能饮之也。大哥必定有事相托!”   “还是璃妹聪明。”被戳穿计谋的靖王也无尴尬,只侧首淡淡一笑,“俪郡太守私自扣了一半赋税的事儿,一直没能查个明白清楚。本来年前就要解决这事,无奈姜皇视察耽搁了,现今却是不能再拖,得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靖王紫眸一转,道出了自个儿的打算,“妹夫文武双全,又是自家人,放眼整个朝堂没人比你更让我放心了。”   柳随风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不迭拱手道,“别别别!大哥您有话直管吩咐,可别再给我戴高帽子了!随风虽轻狂惯了,但在大哥面前还是懂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的。”   落璃笑得眉眼弯弯,素钗乱颤,一指戳着自个夫君的胸口咯咯笑道:“呆子!我就知道大哥殿上没有免费的茶水,你喝了呀,就准备替大哥卖一辈子命吧!”   靖王道:“封妹夫为部郡国从事,收拾行装后即日启程南下俪郡暗访,何如?”   柳随风哀嚎一声,扑倒在案桌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君敏心进门时,正听到靖王要封姑父为部郡国从事,遂匆匆奔过来敛裾坐下,问道:“爹要下查俪郡太守了?”   靖王宠溺地替女儿理清鬓边的垂发,点头道:“俪郡太守姬如是仗着自己是姜皇御封的贵族女官,一向狂妄不羁,近年来更是嚣张过甚,不惩戒不行。”   君敏心想想,也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沉吟片刻,她道:“爹,让女儿和姑父一同前去吧。”   靖王与落璃皆是诧异。落璃收敛了笑意,温和道:“小敏心,俪郡可不比咱们王宫,处处都得敬着你让着你。那俪郡虽名义上属于靖国领土,实则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郡国,俪郡太守若没有丁点儿十拿九稳的能耐,哪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这趟浑水还是交给你姑父比较合适,你自小便没出过宫门一步,怕是应付不了外边的险恶。”   君敏心墨黑的眸子清清亮亮,道:“正因敏儿从未出过宫门,不知世事险恶,才更加需要磨练呐!若是我连一个小小俪郡都治不了,又如何能配做君家的后人,做我大靖的一国公主?”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落珠蹦溅玉盘,发出清越的回音。四周一片寂静,三位长辈相视片刻,沉吟不语……   终于,靖王微微叹一口气,“身居高位者,每一句话必定都经深思熟虑、把握十足,否则一旦出口便是万劫不复。敏儿,你可曾想好了?”   “女儿想好了。”君敏心点点头,眸色异常坚定。   望着君敏心眼中深沉的倔强,靖王终是妥协了。他摸摸女儿柔软如丝的墨发,嘱咐道:   “记得挑几位能贴身的影卫,全程护着你。出行在外不比在家,万事要小心,你小叔和阿寂现今也已拔营回宫,到时我会让他们去俪郡接应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就出发。”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君敏心觉得自己此番前行必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也许将影响她一生……   ……   第二日,一行人护着一辆简朴舒适的小马车从宫中出发,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南下俪郡。   此次南下是去暗访俪郡,搜集了有力证据后靖王才能公然弹劾俪郡太守,另立新官。因此双方带的人都很少,做富家公子小姐出游打扮,以便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   秦随风功夫不错,只带了一位近身护卫,便是赶车的那位瘦高的中年灰衣男子。君敏心带了三位身手不错的影卫,两男一女,俱是一身黑色武袍,骑马护在马车两侧。   除此之外,还有靖王派来协助他们二位的一位文官——治书大人董安,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面书生,蓝袍纶巾,和君敏心同坐一辆马车。   凝神望着车窗外,君敏心感慨道:“都说南边俪郡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想必是宛若水墨画一般精致的地儿,也难怪姑父整日念念不忘江南故居。”   治书大人董安摇开纸扇,天生微翘的嘴角噙着一抹阳光般的浅笑,悠悠道:“俪郡多人才,但最有名的还要数桃溪隐士沈凉歌。”   “沈凉歌?”君敏心被挑起了兴趣,转过头来看向那一身湖蓝的年轻书生,“去年也曾在新来的文官口中听到过这名字,看文人的口气,似乎对其极为崇敬。董治书,你可知那沈凉歌究竟是怎样个人物?”   董安笑笑,俊秀的眉眼多了几分亮丽的色彩:“沈凉歌,徐州人士,传闻师从桃溪仙道,有经纬之才,能纵横捭阖布七十二阵,亦能通晓天机。其飘渺无踪鲜少露面,常年以面具示人,市坊间早有他不少传言,真可谓吹捧的如神仙一般厉害的人物儿。”   君敏心愕然,“我倒想会会他,看他是否真是那般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十天后,一行人颠颠簸簸,总算来到了漓郡边郊的一个小镇。刚下过一场晚春细雨,地面有些潮湿,君敏心两腿发软地从马车上下来,来到客栈客房的时候,只觉得骨头都快痛的散架了……   虽说马车里用了最柔软的被褥做垫子,但长途颠簸的日子还是让人十分受不住,那种感觉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消磨干净,车轮像是碾在骨头上一般地疼。君敏心一贯体虚,又未曾出过远门,一路上吐了好几次。   同秦随风草草吃过晚饭,君敏心便回客房歇息了,照例是和那位女影卫一间房。   那位女影卫排行老九,不过十j□j岁的样子,马尾高束十分精练,生的不算漂亮,规规矩矩。听说从小无名无姓,君敏心便一路管她叫小九。   小九点了昏黄的煤油灯,抱起铺盖一抖一摊,便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抱着剑和衣躺下,闭目养神。   身体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君敏心怔怔望着那盏煤油灯良久,又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将脸对着灯光,睁眼许久。   “小九,我睡不着。”君敏心低低地唤一声,温声道:“能陪我聊会么?”   小九睁开眼,掀开被子坐直身子,道,“您要聊什么?”   君敏心一见她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好笑。柔软的黑发铺了满床,她靠在床头望着那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尽量使声音平易近人。   “你我私下里就不必这般拘谨了,当以朋友待之。你平时怎么和朋友们聊天的,就怎么和我聊吧,随便什么话都可以。”   “尊卑有别,属下不敢僭越。”小九抱着剑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铺上,低着眉,声音恭敬得有些过分。   君敏心不禁蹙起眉头,心里有些郁郁的。   仅是片刻的沉默,小九的声音低低传来:“属下,没有朋友。”   君敏心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练武,闭关,格杀,吃饭,睡觉……没了。”   君敏心拿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影卫彻底没辙。忽然想起陈寂曾说过,无心则无伤,无伤则至强。像小九这般身手至强的影卫,也许早被残酷的训练磨去了心,没有爱恨别离,不知人情冷暖……   君敏心忽然觉得他们很悲哀。昏黄的火光一阵噼啪跳跃,她问:“十三影卫里,只有你一个女孩么?”   “回殿下,女影卫共有三位。”   “她们是什么样子的,也和你一样?”   “分管各部门的影卫如非重要情况,是不会碰面的。属下不曾见过那两位女影卫,恕属下不知。”   君敏心顿时噎住了。“所以,这么多年你们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对其他同伴也都一无所知?”   “正是。”想了想,小九补充道,“那两位女影卫分别排行第四和十三,属下曾听王爷提起过,那小四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资质却很高,调在宫里做事。”   ……影卫居然还能渗入宫廷?宫中女人那么多,小四会是谁呢?   从宫中女官一路排查到婢女,君敏心想着想着,睡意袭了上来,浅梦里有清灵的驼铃声声回荡……昏昏沉沉中,她似乎迷糊地问了一句:   “小九啊,你有喜欢的人么?”   那一刻,君敏心不曾见到,油灯下小九的面色有了一瞬的崩塌和冰释。眸中一闪而过的惶措打破了千年冰封的面容,小九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公主浅睡的容颜,然后舒了口气。   许久,她走过去替君敏心掖好被角,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唇边飘落,带着苦涩的味道。   “……我们这些下贱人,哪还有爱的资格?”   屈指一弹,孤灯灭,一地月光,一室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几门考试。。。。hold住!!!!也希望所有要考试的苦逼孩纸们逢考必过!╮(╯▽╰)╭ ☆、第19章 千面公子     半夜,君敏心是被打斗声惊醒的。   月上中天,几条黑影唰唰从窗外闪过,避去一地月光。   几乎是同一时刻,警觉的小九就惊醒了。寒光一闪,拔剑出鞘,暗夜中小九的眸子闪过清寒的冷光。手中长剑一飞,猛地捅破窗纸刺向外边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兵器碰撞发出‘铮铮’裂响,划破一夜宁静。打斗声很快引来了隔壁的徐三和宋十,二人加入战斗,刀剑碰撞出滋啦啦四溅的火星儿,有如闪电般耀花了眼。   这突来的变故让君敏心有些不知所措,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正准备穿鞋下床,却见横地里伸出一只大手来,用一方素帕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呼吸突然被扼住!   君敏心顿时心里咯噔一声,紧张得手脚冰凉,一连串惊疑闪入脑海:难道贼人潜入屋中了?他们来做什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杀她的么?   她死命挣扎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反抗声。正绝望间,却见帕子上的力道松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乱动!贼人往屋中吹了迷香,用帕子捂住口鼻。”   扭头看到来人,君敏心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地,顿时心有余悸地埋怨:“姑父,你吓死我了。”   秦随风正屏气凝神,见君敏心将帕子拿下来说话,顿时吓了一大跳,瞪着一双桃花眼道:“快将帕子捂上,别吸气!你没有内功,很容易中毒晕倒的!”   君敏心忙捂上帕子,只露出一双滴墨般温润美丽的大眼睛。片刻后,一股淡淡馨香的药味儿钻入她鼻腔,顿时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说话间,窗外打斗的几条黑影刷刷分开,小九和徐三、宋十飞身进来,掩上早已残破不堪的门窗,跪在地上齐声道:   “属下无能,让主子受惊了!”   “起来吧。”秦随风难得严肃了面容,沉声道:“可有抓到活口?”   徐三回道:“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人负伤而逃。”   君敏心拿下帕子,隐隐担忧道:“那群人,莫非是俪郡太守派来刺杀的?”   “未必。此次行动除了我们及王爷知道外,并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姬太守未必有这般大的本事。”话音刚落,只见门口一位儒生长身而立,墨发披散肩头,只穿了单薄的里衣,披着一件湖蓝色的外袍,眉目斯文秀气。   说这话的,正是治书大人董安。   君敏心觉得董治书说的有道理,点头沉思。一旁的秦随风打了个浅浅的哈欠,伸指点了点徐三和宋十,懒洋洋道:   “你,还有你,把外面处理干净了!可别让我明儿一出门就踩到什么脏东西。”   两位影卫下意识抬眼看向君敏心,他们只听从她一人的指令。君敏心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影卫这才抱拳道:“属下即刻去办!”说毕,两条黑影一跃而出,扛起外面冷透的那具死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秦随风拍拍君敏心的肩,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你是他们的主子,以后这些事要学着自己去料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麻烦。好了,再睡会吧,天一亮我们就得换地方了。”   君敏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随风拖着长长的哈欠回房了,董安替君敏心掩上房门,跟着回了自己的房。   一地月光倾泻,屋内只剩下君敏心和小九二人。月光下,小九的面容有些苍白,有淡淡的铁锈味儿弥漫开来。   君敏心点燃油灯,披衣起床,在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翻找一阵,这才朝一旁沉默的女影卫招手道:   “小九过来,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小九明显一怔,惶然垂头,低声道:“属下无碍。”   “无碍?”君敏心有些生气,指着小九被血浸透的右肩道:“我怎么瞧着,血都淌地上了。”   小九依旧低着头,僵直着瘦削的身影倔强道:“这点小伤舔舔就好了,主子不必担心。”   君敏心放下金疮药,双目直直地看着她,冷冷道:“小九,你过来。”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毋庸置疑的威严。小九半垂的睫毛明显一颤,彳亍片刻,终是僵直着身影过来了,一副卑贱而恭顺的样子,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控制住的木偶人。   君敏心叹了一口气,轻手扒下她的领口,露出皮肉翻卷的狰狞刀伤。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君敏心惊得瞳仁一缩,几乎拿不稳手中的药瓶……   后半夜,一主一仆皆是通宵无眠。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谁也不曾预料,容貌出众的君敏心早已成为郡守爪牙的觊觎物。就在几天后,一场浸润了阴谋的绑架案正在悄悄酝酿。   ……   次日上午,舟车疲惫的众人终于赶到了俪郡主城,寻了城中名头最响的一家客栈歇脚。用过午膳过后,君敏心便回房准备午睡,谁知刚走到床边,就听见外边有人敲门。   经过那次深夜受袭的教训,影卫小九十分警惕,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才发现是熟人。   外边,秦随风笑道:“里边那位,跟我来一趟,有要事商量。”   君敏心以为姑父是要同他商量对付俪郡太守的事儿,便‘嗳’地应了一声,强打起精神跟着秦随风出了门,往他房中走去。小九见秦随风是熟人,便没多起疑,只抱着剑守在门外。   跟着秦随风来到最边上靠街的一间厢房,君敏心才反应过来,有些疑惑道:“姑父,你的卧房不是在右边第二间么,怎么到这儿来了?董大人呢?”   秦随风一挥袖掩上房门,在阴暗的光线中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因为这地儿够隐蔽,才方便办事儿啊!”   君敏心顿时心里一咯噔,感觉到不对劲儿了!那秦随风眉眼还是以前的眉眼,轮廓依然是以前的轮廓,但却笑得十分陌生……甚至,连那语气都变了调!   ——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秦随风!   “你……是谁?!”冷汗唰地一声淌下,君敏心背脊一阵发凉,顿感不妙的她拔腿就跑。   嘴里的呼救还没来得及喊出,却被那假的‘秦随风’一个手刀劈下,顿时一阵钝痛直冲脑门,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迷前,她隐约听到那‘秦随风’一声得意的冷笑:“哼,老贼狼那群人就是不中用!还是得本公子亲自出手,为郡守大人抓到这嫩葱似的小娘皮!”   ——这客栈压根就是郡守的走狗爪牙,是一家专门掳j□j女、劫财骗色的黑店!   木质的车轮骨碌碌地转动,时不时磕在小石子上发出吱呀的j□j。耳边有男人的调笑声,忽远忽近,听不太真切。   “……不愧是易容术天下无双的千面公子,厉害呀!这小姑娘在进城时就被我们老大瞄上了,正计划着半夜截了去,不料这丫头身边的护卫功夫了得……”   “是呀是呀,死了一个同伴……狼哥亦被伤的狠了,伤口现今还没好。”   “现今这么好的货色难得找到了,郡守大人一定会喜欢的。千面公子此番又立了大功,恭喜恭喜!”   那冷傲的千面公子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把竹扇不急不慢地摇着,冷笑道:“这天下没有我变不来的脸,没有我骗不到的人……呵,你们那头老贼狼有什么本事,也敢和我比?等郡守大人升了我的官儿,本公子第一个就要碾死那头贼狼!”   说毕,唰地一声合上竹扇,伸出两根修长冰冷的指头来,捏住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少女的下巴,仔细观摩道:“看服饰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上好货色,就是还嫩了些……”摩挲着指腹下细嫩光滑的肌肤,他愣了一愣,半响才啧啧叹道:“若不是有求于那姓姬的,不得不做这劫j□j女的勾当,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歪在马车里沉浮昏睡的君敏心猛地一惊:这声音……这个人的声音,不就是那假扮秦随风将她绑去的男人么?!   千面公子,俪郡郡守的爪牙……思绪在一片混沌中飞速转动,现在君敏心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群人暂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在颠簸中醒来,迷迷糊糊中感觉两根铁钳似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巴,生疼。遂不适地皱了眉头,轻哼一声。   “呵,醒了?”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那什么千面公子松了手指,“醒的还不是时候,再睡会儿吧,马上就到小璃宫了。”   说毕,他伸手点燃了一旁的小香炉,一股浓烈的香味窜入鼻腔。君敏心只来得及看到一张带着清泠笑意的、模糊的男人脸庞,紧接着马车一晃,她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泥嚎我是作者君,不吐槽会死星人你们在哪里?~~~yoooooo~~~~~~~~~~~~~~~   PS:前一阵子看微博,说起点一位签约作家突然猝死了。。。。。豪阔怕~~不过作者君这样的小透明,要是哪天突然猝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吧。。。(喂你够了,又自带吐槽了啊?!!!) ☆、第20章 小璃宫   “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   沉重的‘吱呀’声里,靖国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飞驰而过,狂乱的马蹄在身后扬起三千落花,碾碎一地香泥。   天还是蒙蒙亮,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早朝方才开始。靖王一身紫袍王服长身而立,率着文武百官亲自下殿迎接战捷归来的年轻将军。   翻飞的衣袍沾染了行军的倦怠和尘土气息,眉角有浅浅的沧桑挥之不去。君闲和陈寂同时翻身下马,单膝长跪于地。白铠红袍的君闲抱拳,沉声道:   “臣弟叩见王兄,吾王千岁!”   靖王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二人,紫眸中亦是闪烁着淡淡的欣喜。“免礼,起。”许久,靖王才将视线移至一旁蓝眸鬈发的少年身上,打量着笑道:“阿寂长大了不少,看上去更沉稳了。”   早朝的内容无非是给打了胜仗的君闲、陈寂加官晋爵,犒赏三军之类的,靖王心情好,一一准了他们。下朝的时候,靖王将君闲和陈寂留了下来,在侧殿备了早膳点心,亲自款待亲弟和陈寂。   靖王嘴角含笑,眼神却有些飘忽。君闲匆匆扒了几口饭,瞥了靖王一眼说:“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靖王从游离的神思中惊醒,无奈笑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看你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这事我原本打算等你睡个好觉再说,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他低低叹了一声,深紫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罕见的忧愁:“昨夜接到随风的飞鸽传书,说是敏儿在俪郡出事儿了。”   陈寂夹菜的筷子猛地一抖,就着一口还未来得及咽下的饭菜惊愕地看向靖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噩耗。君闲亦是诧异,回过神来,拧起两条英气的眉毛愤然道:   “怎么回事?秦随风那兔崽子怎么办事的!”   靖王揉揉眉心道:“姬如是不简单。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敏儿就在随风的眼皮底下被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已命董安放出所有暗线,务必要将敏儿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我早说不能让小侄女去冒险,她还是个孩子!”   君闲愤愤地拍下筷子,瞪着双布满血丝的眼,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此时乌云密布。陈寂也默默地放下了杯箸,垂下头时,额前一缕鬈发挡住了深邃的眼眸,修长的十指却捏着下袍紧握成拳,力气大得连指节都泛了白。   靖王通宵未眠,已是头疼不已,只好安抚道:“弟,是敏儿自个要求去的。安心,这孩子命大……”   “陈寂,你即刻集结三千精兵,校场候命!”君闲抹了把嘴巴,起身大步往外走,“就算是掘地三尺将俪郡翻个底儿朝天,我也要把侄女找出来!”手一挥,暗红的披风划破一室沉静。   ——————————   再次醒来,君敏心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地牢似的囚房。四周都是灰白的石墙,一线月光斜斜从头顶窄小的铁窗洒入,朦胧了一地冰凉的青石地砖。   角落里有细细的啜泣声传来,君敏心揉了揉阵阵抽痛的太阳穴,身体像是煮熟的面条般绵软,她趴在寒冷彻骨的地上休息片刻,方才有些吃力地坐起来。   “你醒了?”头顶有一个清灵好听的女音响起,接着一只素白的玉手伸到她眼前,细瘦的腕上还套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镣铐,叮当作响。“他们用的迷香烈得很,你恐怕要再歇上一阵才能恢复体力了。”   ……这个女音,明明陌生得很,却如吹化皑皑白雪的春风那般轻盈,好似多年未见的朋友。   君敏心下意识地扶着那少女的手坐稳身子,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休整。然后,她顺着那双带着镣铐的、细嫩的玉手往上看去。   一身白衣素裙,发如泼墨,远山黛眉,目似点漆,肤如凝脂。她眉眼一弯,端的是笑靥如花,带着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超凡脱俗,卓然而立……面前的少女,不过同小九一般大的年纪,却是一个清颜卓越的美人儿。   ——那是一种如仙家般飘逸空灵的美。   四周呜咽声不断,除了君敏心和那白衣少女外,还有几个一同掳来的女孩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正用袖子摸着不断涌下的眼泪。更有几个胆子小的,已是情不能自已地哭出声来,哀哀凄凄地唤着“爹,娘……我要回家,呜呜,我怕……”   君敏心抬起手腕,只见自己腕上亦是拴了根细细的银镣铐,冰凉的镣铐摩挲着细嫩的手腕,刺骨地寒。   君敏心神色凝重地扯扯腕上的链子,只觉得头疼万分。许久才抬起一双迷蒙的眼来,望着面前那白衣少女,压低声音问道:   “姑娘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是外地人吧,居然不知。”那素衣少女轻笑着转身,发间的飘带随风而动,在月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面朝铁窗负手而立,精致的容颜浸润在月光下,连开合的红唇也被染成淡淡的粉色。   “……这里便是小璃宫,是现任俪郡太守收藏天下美人的后宫啊!”   “后……宫?”闻言,君敏心悚然一惊,疑惑道:“俪郡太守姬如是不是个女人么?要掳也应该掳男人才对,与我们女子何干?”   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我原本也想不明白,不过你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苍白冰凉的月光斜斜射入,朦胧了这间黑暗的石牢。君敏心的手指暗暗绞紧了腕上的细链子,半响才沉声道,“区区一郡之守,好大的胆子!”   “俪郡原是姜皇赐予前璃姬姓女贵族的,世代世袭。虽说理论上俪郡归靖王管辖,但天下谁人不知,姬家俨然已将俪郡建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国。”   不理会角落里其他女孩的呜咽,美丽的白衣少女捻起地上洒落的一根稻杆,靠着墙盘腿坐下,一手托腮清灵灵说道:   “我听闻,这俪郡的现任郡守最是崇慕前璃女皇君莲舒,不仅行事处处效仿女皇的果决狠辣、残暴无端,就连那用尽俪郡珍宝大肆兴建的,金碧辉煌的寝殿行宫都用了前璃女皇寝宫的名号,唤作‘小璃宫’。”   君敏心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这太守最崇慕奶……”顿了一顿,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还不能暴露,遂改口道:“……最崇慕君莲舒?为何?”   白衣少女勾起轻声一笑,声音宛如溅玉,“就凭这姬太守身上流着最纯正的璃国贵族血统!几十年以前,璃国皆是女尊男卑,自前璃国灭亡姜朝一统天下,大批姜国男子涌入璃国境内,那些原本高傲的亡国之女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大都成了姜国男人的附庸……   三十余年一过,已然再找不出几个纯血统的璃国人了,因此,作为唯一流着璃国最纯正贵族血脉的姬太守,想必很有骄傲的资本罢。更何况,那前璃女皇可是女尊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说到这,那女子悠悠闭了嘴,却是不再评谈下去了。   君莲舒活着的时候受尽天下人的唾骂,璃人皆道其残忍狠辣,甚至联合姜国细作一同掀起叛乱,最终逼得女皇亲手将璃国的万千繁华付诸烈火……而在她死了多年之后,人们才开始敬畏她。   再轰轰烈烈的历史,最终也将淡化成一声笑,一声叹息,世事便是如此。   君敏心心中思绪纷杂,一方面对这俪郡太守充满了疑惑愤慨,一方面又时刻提防着四周一切,就算不能逃出这虎口狼穴,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姑父的人马来救。她要活着回去见父亲和陈寂!她要向世人证明、向自己证明:   君敏心已不再懦弱,不再卑微!她已经变强,变得非常、非常的坚强!   她抬起腕上细细的镣铐仔细观察,琢磨半响,方才想起叔叔君闲曾无意间提起过,将女人发髻中那细细的发针插-入锁孔,稍加技巧,便可打开那些普通的小锁。   那时君闲还打趣笑道:“万一敏儿被坏人掳去,可用此法逃脱。”   君敏心大喜:叔叔可真所谓料事如神!   如此想着,她忙在发髻中摸索一阵,这才发现自个儿头上那些值钱的金钗玉簪都被搜走了!她犹不死心,又将发髻尽数松开,披头散发寻找好半响,才寻出一根细细的、不值钱的铜发针。   她眼睛一亮,忙用那尖细的发针往锁孔中捣鼓起来。   对面的白衣少女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她折腾半响,方才笑嘻嘻道:“你打不开这把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感谢推文的亲们!╭(╯3╰)╮表示昨天去长沙漫展了,咳咳。。。。作者君是个2.5次元吃货腐宅啊表示,折腾一天好累,完全冲着巨人去的啊~~~ ☆、第21章 危机     君敏心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抬袖擦了擦额间渗出的薄汗,仍不甘心地问道:“为何?”   “此锁名为‘千机锁’,内有机关暗卡层层相扣,完成一把锁需七十二道工序。其材质为寒铁所造,刀枪不断,若没有钥匙,此锁天下无人能解。”   顿了顿,女子安抚道:“安心,今夜子时已过,姬太守不会再寻少女陪侍了。”意思是今晚可以平安度过,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君敏心默然放下发针,缓缓抬起年轻稚嫩的脸庞来。月光下,披散的墨发衬着那张精致细嫩的小脸越发莹白。沉静片刻,她直直望着对面的白衣女子,道:   “天下奇事,姐姐好像知晓颇多,即便落入虎口,亦能临危不惧,小妹实在佩服。不知姐姐芳名何许,师承何方?”   那白衣女子上下打量君敏心一眼,见她敛裾而坐,即便披散着长发身处石牢,娇小的身量间亦隐隐透出一股贵气。眉目虽然温润如玉,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与威仪,漆黑的眸子宛若深潭,深不可测。   “敝姓沈。”那白衣女子半阖着美目,阴影遮住了她半张如玉般的面容,唯有莺啼般的嗓音悠悠传来:“听口音,你是王都来的人。”   不是疑问,她的每一句话都流露出十足的自信。君敏心忽然觉察到:这沈姓的女子十分聪慧,有着常人没有的敏锐洞察力,举止亦是落落大方,即便身处险境也能做到心如止水!这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如此想着,君敏心正色,低声道:“敝姓柳,单名一个‘敏’字,不知沈姑娘名讳?”   那沈姑娘抬起眼眸,流转的眼波中滑过一丝狡意,她掩袖呵呵笑道:“你猜。”   “……沈姑娘!”   “柳,敏?”沈姑娘哧地一声,却是慢慢淡了笑容,仿若绽放的芙蓉缓缓收了蓓蕾。她认真地看着君敏心,“我知你这名儿是假的。你既然不以真心待我,我又何必告诉你我的名讳?”   霎时,君敏心瞪大了眼。   只是一瞬间的诧异,她马上镇定下来仔细揣测:这女人,这女人果然不简单!莫非她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不可能,我一路掩饰得极好,她从何而知我那名字是假的?莫非她曾见过我?   片刻后,她极其复杂地往对面投去一瞥,才发现那沈姓女子已经依着墙壁睡着了,她微微张开唇瓣,浅浅的呼吸着一室月光。   角落里那几个女孩已经停止了哭啼,相拥着蜷在黑暗的角落里沉沉睡去。长夜静谧,朦胧的月光下,唯有那白衣少女的睡颜,犹如净水幽莲,明明不是人间绝色,却端的皎洁脱俗……这样超脱尘世的气质,也难怪被那群贼官抓来这里了。   月下西斜,君敏心长长叹息一声,起身在沈氏少女身旁坐下,侧首倚在墙壁上,闭上眼,也很快坠入了浅浅的梦乡。   那夜,在城郡的另一端,秦随风硬是急红了眼。   他率着影卫和侍从找遍了全客栈,才抓到一个因收拾金银而没来得及逃跑的伙计,而客栈的黑心老板却早已逃之夭夭。   那伙计见大势已去,自己无力逃身,便张嘴准备咬破口中毒囊。徐三忙欺身上前,出手如风,瞬间卸了那人下巴,抠出舌下毒囊碾碎!   小九和宋十一人一脚踢在那伙计的膝窝,押着他跪在秦随风面前,厉声喝问:“兀那小贼!你把我家公主绑去何处了?”   公主?!那小伙计猛地瞪大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主人为了讨好郡守而骗走的那个小美人,竟然是一位公主!   伙计下巴被卸,口不能言,唯有悲戚的呜呜声从喉中传出。秦随风挥了挥手,身旁的灰衣侍从鹰爪一抬,接回了小伙计的下巴。   伙计被吓坏了,垂着脑袋哆嗦着跪在地上,半响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儿。   灰衣侍从冷冷道:“说出幕后指使,饶你不死!”   那伙计颤声道:“小人只是个打杂的,这家店的老板向来来去无影,他的事小人一概不知啊!”   “不知?”秦随风红着眼,嘴角却挂着一抹优雅的、肃杀的笑容。他含笑扫视一眼三个影卫,道,“你们三个一定知道不少让人生不如死的审讯方法,依我看,不如从简单的开始,先把这厮的经脉一根根挑断,再将他四肢骨骼一寸寸碾碎,化为烂泥。”   “……但,千万、千万不要让他死了。”他优雅起身,嘴角的微笑越发冰冷起来。   不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杀猪般凄绝的惨叫。   秦随风收敛了笑,转身推开隔壁的门。屋内,一位蓝衫的年轻书生负手而立,秦随风心下一定,认出此人正是治书大人董安。   听到脚步声,董安忙转过身来深作一揖,“秦大人。”   秦随风往椅子上一靠,疲倦道:“可有消息了?”   董安道:“岳城人士李流云,素有千面公子之称。听小九所言,是有人化作大人的模样骗走公主,属下以为,此人必是李流云。”   “你确定?”秦随风皱眉道:“敏心贵为公主,靖国王储,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郡守喜好美色,那李流云便在姬姓郡守手下谋职,与暗狼等人一同劫掳美色。公主生得美貌,定是入郡时引得这伙贼人的注意,前夜暗狼等人劫持未遂,这才派那千面公子化为秦大人的模样,掳走了公主。”   董安话刚落,门外便传来那中年灰衣侍从的叩门声。   “大人,那伙计已招。”   “如何?”   “他说这家店的主人姓李,是郡守派下来的心腹,专门为他劫掳财色。那掳去的美人们,都会送去郡守行宫,小璃宫。”   “李流云,郡守,小璃宫。”秦随风敲着桌面冷笑一声,咬牙道,“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这一点,那姬姓狗贼好大的狗胆!”   不一会儿,门外徐三的声音传来,“禀大人!接到王都密函,大将军已集结三千精兵,连夜赶往俪郡!”   “二哥来了?”秦随风大喜,沉声道:“三影卫听令!”   三条黑影立即唰唰唰窜入,跪在地上抱拳道:“属下在!”   “尔等即刻潜入小璃宫,暗地寻得公主方向,定要护其安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打草惊蛇,等我命令!”   三影卫领旨,人影一闪,立刻执行命令。   “何叟!”   那沉默的灰衣侍从恭敬抱拳,“卑职在!”   秦随风道:“给我查清俪郡太守的一切底细,以及小璃宫兵力布置、交接时间!明晚子时前回来复命!董安,你留下。与我一同接应二哥的人马。”   “属下明白。”   缺月挂疏桐,月凉如水。接下来的日夜,注定波涛暗涌、风云乍起……   ……   君敏心醒了睡,睡了醒,只见从石牢狭窄的窗口投进的一抹曙光渐渐明亮,又缓缓向西斜了去。当夜幕再次降临,她的内心也愈发焦躁起来,俪郡太守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今晚恐怕是逃不过此劫了。   夜的黑暗吞噬了一切,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粗野的吆喝声,火把的橙光沿着狭窄的通道缓缓逼近,石牢里那几个新抓来的少女立即抱成一团缩在墙角,发出细碎的哆嗦声。   “沈姑娘……”君敏心警觉地坐起身来,低低唤了一声。   并未理会君敏心的不安,那沈姓女子只是静静地靠墙打坐,盘着双腿阖上美目,一副超脱世俗的淡然之相,静谧得有如佛祖座前的一尊如雪睡莲。   大概是受沈姑娘的影响,君敏心有如满月之弦般绷紧的心也慢慢松软下来,垂下头,尽量用黑长的发丝挡住脸庞,只从发丝的间隙中偷偷打量来人。   来的的是十来个配着刀剑的兵士,执着火把,穿着统一的卫兵的铠服,看来应该是郡守的走狗。一阵悉悉索索打开牢锁的声音过后,五六个的高大的汉子便一拥而入,伸出野兽般的手爪揪起角落里那群可怜的少女,粗鲁的喝道:   “起来起来!跟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谁会粗线呢~~~究竟是谁呢~~~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已经粗线啦~~~~作者君已经按捺不住露出了剧透之神的微笑哦~~~~   所以给个收藏和花花好咩~,妹子们感受到我汹涌的脑电波了么!!!!!!~? ☆、第22章 姬翎   少女们一个个惊恐万分地尖叫着,扭躲着,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求饶。一个看似头头的魁梧汉子被哭泣声吵得心烦,便一把扣着一位不停尖叫扭打的少女的脖子,如同拎鸡崽般将她提到半空中反手扇了两三个耳光,口中骂喝道:   “娘的臭婊-子!再哭哭啼啼的老子在这儿就办了你们!不想死就都给我老实点!”   说罢,他如同丢沙袋般一把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丢到了地上,女孩在地上‘噗通’滚了几圈,发髻沾着稻草梗散了开来,她撑着身子勉强坐起身,哑着嗓音急喘几声,方才咳出两三口血来。   石牢内一下就安静了,少女们再也不敢哭闹,只瞪大眼睛浑身颤抖,捂住嘴截住喉中那无声的尖叫。   那魁梧汉子狼眼一扫,伸手指了指君敏心和沈姑娘,冷声道:“你,还有你!起来!”   沈姑娘蝶翅般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眼中一片看透红尘的清明。她似乎弯唇笑了笑,然后拖着腕上叮当作响的银链子自觉地走了过去。   君敏心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将掌中那根不起眼的铜发针藏入袖中,这才垂着头顺从的站在   了沈氏的身旁。   “押下去梳洗一番,送往郡守寝宫!”   八位少女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氛围中梳洗完,皆换上一身薄纱宫裳,头发松松的系在脑后。接着有强壮的宫妇给她们重新锁上银链,双眼亦被黑绸蒙住,君敏心犹如盲人什么也看不见,在一片黑暗和催促声中被带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眼上的黑绸带被取下时,热烈的烛火刺痛了君敏心的双眼,她伸手挡在眼上片刻方才适应光明。看清周围的一瞬,她惊诧了。   这是一间极为富丽奢华的寝宫:屋上琉璃瓦,脚下青玉砖,头顶夜明珠;红木雕花的桌椅,蜀绣百花的褥垫,轻拢芙蓉帐,处处鲛绡纱;帐上坠金流苏,架上青瓷红粉,桌上血玉玲珑,地上西域毛毯,两旁珊瑚暖玉,壁上天外飞仙。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寝殿中更是摆着一幅巨大的百鸟朝凤金屏风,似真似幻,恍若明宫仙境,极尽奢靡!   烛火和夜明珠交相映衬,各色珍宝婉转流辉,在这寝宫中,再美的美人都会黯然失色、自愧不如。   “这小璃宫,比之当年女皇的大璃宫有过之而不及。”   耳畔传来一声轻喟,君敏心转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的沈姑娘。再看看周围,其余的六位少女呆呆然沉浸在这场由万千珍宝堆砌的梦境中,浑然不知身处何处。   “若是能嫁入此宫,便是死又何妨?”一位鹅蛋脸的青葱少女如是感慨。   这句话犹如一滴清水坠入沸油中,‘刺啦’一声引起剧烈回响。另外几位少女也忘却了原先的悲戚与危险,望着满目珠宝啧啧赞叹着,做起了嫁入郡府的白日梦。   正此时,百鸟朝凤的巨大金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慵懒的声音:“看来,你们对我的家非常满意呢……”   非常低魅的声音,好听而又极富危险性,一不小心就如蛛丝般缠进你的心。   屏风后的男人似乎一直在幕后观察她们的反应,良久才轻声嗤笑道:“听李流云说今夜来了两位很有意思的美人儿,唔,让我仔细瞧瞧。”   说罢,只见一条修长的人影从软榻上站起,从屏风后缓缓转出身来。   红衣似火,发冠如墨,黑眸如妖。烛火的暖光层层打在他的脸上,黑暗的阴影渐渐逼退,露出一张十分精致的脸来:眉如墨裁,凤眼狭长,雪峰鼻,绯薄唇,一身殷红的衣裳广袖流云,黑发红衣更衬得肌肤胜雪,面如冠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属于男人的艳丽……   纵使心中已经揣测了千回,做好了百种准备,君敏心还是禁不住愣了。她实在未曾想到:俪郡太守竟然成了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美丽的男人!   是的,不是俊美……除了‘美丽’这个词,君敏心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辞藻来形容面前这个红衣如火的男人,即使站在满堂珍宝的小璃宫,他也仍旧是最耀眼的一束光芒!   耀眼得,仿佛一接触到他的身影,连视线都会被燃烧!   “怎么一个个都成呆头鹅了?先别忙着惊讶,好戏还没开始上演呢。”那人挥手叫人撤了金屏风,斜倚回湘绣软榻上,嘴角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先介绍下,本官姓姬,单名翎,是俪郡的第三代世袭太守……”   怎么回事?这男人并不是姬如是!君敏心满心疑惑:他是谁?是姬如是的儿子么?那原先的郡守姬如是去了哪儿?   正胡思乱想着,那叫姬翎的红衣郡守伸手一挥,唤来殿外的侍从,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来:“摆宴,奏乐!本官要与美人儿们好好叙谈叙谈。”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特意咬重了读音,黑眸扫视着有如待宰羔羊的几位少女,宛转间眼波流淌了一室的光华。   很快有人抬着几张红木案几上来,上面除了酒肉外一无所有。接着,一行乐师打扮的人抱着琵琶、古琴、萧瑟等乐器上来,开始弹唱。   君敏心等人被侍从们强按着坐在案几旁,每人面前有一大盘白生生的熟肉,正冒着油腻的热气。少女们纷纷皱起了眉头,吃不惯油腻肉食的君敏心更是一阵反胃。   “这是本官的拿手好菜,水煮白肉。”   姬翎慵懒地倚在榻上,犹如一只漂亮而危险的野兽,他嘴角泛出一抹温柔的笑来,道,“特意为诸位美人准备的,本官的一番心意,望各位赏脸。”   少女们茫然对视,却是无人敢动筷。见状,姬翎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起来,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哪位美人赏脸吃的肉多,我便娶哪位为妻,让她尽享一生的荣华富贵,如何?”   话音刚落,那位鹅蛋脸的青葱少女和另一位柳眉凤眼的少女几乎迫不及待地拾起筷子,大口地吃起肉来。另外四位少女犹疑了片刻,也拿起了筷子戳了戳大块油腻热乎的白肉,皱着眉勉强细细咬了几口。   君敏心实在没胃口,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姑娘,只见沈氏亦看着自己,目光复杂。   那厢姬翎饶有兴趣地看着各位美人的反应,忽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然后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笑得捶胸顿足、发冠尽散,仿佛见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情景一般。散开的乌黑长发有如盘旋在红衣血海里的长蛇,别样的魅惑妖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着琴瑟乐声响起的大笑十分突兀诡异,他的衣袂犹如血蝶翻飞,笑得益发肆无忌惮。少女们不禁停下筷子愣愣的看着他,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姬翎却忽的止住了笑,以极快的速度换上一副阴沉的面容,目光里的温柔瞬间转化成阴毒。   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君敏心从未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人!   姬翎伸出修长莹白的五指,对着夜明珠的光华细细照看一番,摸着被修整得极为圆润漂亮的指甲,缓缓幽声道:“忘了告诉你们,你们碗里的肉……是人肉。”顿了顿,他又自顾自咯咯地笑出声来,“——是昨晚那些陪我度过良宵的,美人身上的肉哪!哈哈哈!本官将她们一个个都杀了,切成块扔进大锅里煮熟送与你们吃了!哈哈哈哈……”   死一样的沉寂。座下那几个吃了肉的少女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了几秒,接着纷纷变色,哇地一声呕了出来。更有甚者,面色惨白地抠着自己的喉头,一边干呕着一边绝望地哭泣。   少女的绝望似乎更加刺激了姬翎施虐的欲-望,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恶狠狠道:“都吃完!吃下了便放你们走,谁没有吃完,明日煮的就是她!”   君敏心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算是明白了:面前这男人,不仅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也是最糟糕的作品!他有着神仙般的容貌,更有着蛇蝎恶鬼般的内心!   一个危险的、不可理喻的毒美人!他以毁灭世间一切美好为乐!   那男人还在大笑,如同一朵绽放的罂粟花,“谁敢吃就放了谁,没人敢吃么?”   忽然,一声筷子触碰瓷碗的声音传来。虽然很细微,但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在场各位的耳中。   君敏心抬头望去,不禁呆了——是沈姑娘!那如天仙般超凡脱俗的女子,正执着筷子夹住那令人恶心的白肉往粉色的樱唇中送去,带动腕上的银链叮当作响。   姬翎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死寂,没人敢说话。唯余萧瑟琴声悠悠回荡,以及沈姑娘筷子触碰到瓷碗的声音。   沈氏面色淡然如水,咽下几口肉便放下筷子,朝姬翎轻声一笑,拱手行礼道:“多谢郡守美意!”   姬翎阴冷的目光死死胶着在沈氏脸上,似乎极力想从她那张清美的容颜中找出一丝厌恶或是害怕的情绪。沉默良久,他面无表情问道:“如何?”   沈氏抬眸一笑,字字清晰道:“稍淡,加些许盐味更美。”   作者有话要说:  阿翎虽然有些变态。。。额,心理扭曲之贵族的恶趣味!其实我比较喜欢沈凉歌~   PS:存稿快完了好拙计!!!!都怪考试折磨我~~~哭 ☆、第23章 千钧一发   姬翎面色阴沉地盯着沈氏半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只见摇曳的明亮烛火中,他血红的衣袍益发显得热烈而深沉。   忽的,他破冰一笑,端的是媚眼如酥。他缓缓坐起身看,抬起修长的手一指沈氏,“很好,今晚就留下你了。我喜欢有胆识的美人!”他呵呵低笑着,击掌道:“来人,把我的剑拿来!本官今晚,要为美人们舞剑一曲!”   有侍女躬身捧上一柄长剑,姬翎伸手接过,继而拔剑出鞘挽上一个十分漂亮的剑花。接着他纵身一跃,从榻上飞至殿中,纤尘不染的乌黑皂靴轻轻点地。寒光过后,剑舞如风,那一刻,风吹动他火红的衣袂翻飞,宛如炼狱烈火中的一株灼灼红莲。   君敏心不能否认,姬翎的剑舞得十分潇洒漂亮,看样子绝非池中之物,其功力绝不在陈寂之下。血衣乌发,别样妖冶,剑风拂动处,连烛火也为之战栗摇曳……君敏心正沉浸在姬翎带来震撼中,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猛地清醒过来,她转头一看,却见沈姑娘趁着姬翎不注意,偷偷移到自己身边坐下,嘴巴一张一合地正无声地说着什么。   无奈声音太小,君敏心只好将耳朵侧过去。沈氏面色庄重,眼睛瞄了一眼正在舞剑的姬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发针……把你的铜发针给我……快!”   这回君敏心听清了。先前沐浴更衣时,为了防止宫妇们把她的发针搜了去,她把它插-进了绣鞋的鞋底,以便遇到危险时能防身……君敏心敛裾而坐,犹疑片刻后,她银牙一咬,左手不动声色地摸到绣鞋跟后,捻住那一点不起眼的小突起,一点一点将那根细细的铜针抽出,迅速交接至沈氏掌中。   腕上的银链子轻响,君敏心这才发觉自己已紧张出一身冷汗!   忽然,剑光一寒,君敏心只觉得眼睛被森寒的剑光一耀,那姬翎却忽的停住了动作,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阴阴地扫视过来。   君敏心一惊!还未来得及猜想是不是自己和沈姑娘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就见身旁那个鹅蛋脸的少女愣愣地抹了把脖子,瞳仁骤然紧缩,接着,一股粘稠殷红的鲜血便从她细嫩的颈项出喷涌而出,血箭般四处飞溅!   快而狠绝的剑法!   那少女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尖叫,身体便无力地向前栽去,身体在血泊中抽搐几番,没了动静。   君敏心离得最近,腥热的血液溅了她一身。她惊得向后跌去!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牙关打着寒颤。   “我喜欢血液从脖子里喷出来的声音,就像风声一样好听!”姬翎兴奋地大笑起来,继而以袖掩口,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带着残忍的快意。他拖着冗长的语调慵懒而优雅的说:“像这样,鲜血晕染在上等的波斯毛毯上,就像绽开一朵鲜艳的红牡丹……真美!”   四周传来少女惊恐万分的尖叫,有几个甚至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外跌撞着跑去。君敏心没有动,第一,实在是被刚才那血腥的一幕惊着了,第二,她深知自己此刻一逃,便绝无活路……   果然,又是几处剑光闪过,一片惨叫!转瞬间,那五位还没来得及逃出殿门的少女便扑倒在地,成了一具具浸染在血泊中的尸体。   姬翎提剑转身,阴恻恻地盯着君敏心笑。君敏心一阵胆颤,知道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姬翎的武功极为厉害,自己决然不可能打得过他,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姑父前来救援。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   姬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那一刻君敏心汗如雨下,四肢僵硬得仿若血液凝结,思绪却在飞速转动!在姬翎举起那柄森冷的长剑时,她忍不住伏地大叫:   “你不能杀我!”   姬翎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疑惑道:“为何?”   一句“因为我是靖国公主”差点脱口而出!但,君敏心在最后关头生生咬住唇齿,将这一句话咽下喉中……现在还不知姬翎是否是姜皇的爪牙,敌友未分,且此人反复无常,绝对不能在这么危险的时刻暴露自己身份!   极度的紧张过后,君敏心反倒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害怕。想想也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君敏心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像是自嘲。继而她抬起双眸,直视姬翎,掷地有声的嗓音宛如玉珠蹦落:   “我会弹琵琶,非常好听的琵琶!”她玉指一点,遥遥指向殿下那拨弄琵琶的绿衣乐师,铿锵道:“我知道一曲旷世绝曲,能弹得比她好听千倍万倍!愿为君奏之!”   那绿衣乐师一惊,琵琶发出裂帛之声戛然而止。绿衣乐师垂下头,十指忍不住微微战栗。   良久的沉默,仿若等了一个世纪的生死宣判。   “好生狂妄的语气。”姬翎神色不变,漠然地看着她,优雅的嗓音近乎残酷地传来。“不过那又如何?我不需要。”   君敏心愕然!殿侧,那怀抱琵琶的绿衣乐师仿佛听到赦令传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姬翎再次举起了剑,嘴角扯出一抹诡谲的笑。君敏心心中咯噔一声,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危机让她积攒了许久的勇气与智谋瞬间迸发,喷涌出对生的渴望!   好不容易重生,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一切,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要活下去,要拼尽一切地活下去!   “我知道君莲舒的一个秘密!”   刹那间想起了沈氏的一句话,现任姬郡守最是崇拜前璃女皇君莲舒!君敏心孤注一掷,霍然起身迎着姬翎的长剑,墨色的大眼睛一片生死决然,拼尽所有的力气铿锵道:“我知道君莲舒并没有死!”   沈氏惊然地抬头看她,神色微动。   姬翎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那一刻的寒光照亮了豆蔻少女那双大而黑的眸子,剑锋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割断一缕黑丝飘然坠地。   姬翎震怒道:“璃国的正史、野史,我早就已经翻烂了,何曾听过这么一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杜撰君莲舒的事儿来糊弄我!”   听到他的言辞,君敏心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姬翎果然异常崇拜奶奶,不仅连行事作风处处模仿,就连穿着打扮都与君莲舒一模一样!   想到此,君敏心不但没有惧怕,反而露出一抹释然地淡笑,她挺身而立,字字珠玑:“三十二年前昭阳殿的那场大火中死的,并不是真正的君莲舒!君莲舒在颜王爷的秘密护送下,早已逃出宫外……”   “不可能!”姬翎瞳仁骤然收缩,第一次露出震惊的样子,孩子气的表情使他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不可能不可能!君莲舒那样的女人就应该在烈火中死去,怎么会苟且偷生!”   君敏心在内心哂笑。“郡守大人是想听故事,还是杀我?”   姬翎咬了咬唇,一把丢下手中的剑,从齿缝中挤出一字:“说!”又朝一直沉默的沈氏勾了勾手指,命令道:“来替我擦干净手上的血,脏死了!”   沈氏垂首,默默地走到姬翎身边跪坐下,用洁白的纱袖擦拭着姬翎白玉般修长漂亮的指节。   君敏心清了清嗓子,婉转道:“亡国那天,颜王爷从烈火中救出君莲舒,秘密将她送出宫外。璃国城破,颜王爷殉国未遂,割破喉咙坏了嗓子,姜皇感其忠烈,便放他远走高飞,前尘往事既往不咎。颜王爷找到隐藏的君莲舒,两人看破红尘,纷纷隐遁山林……”   姬翎竟是听得入了神,忙向前倾其身子,有些急迫地问:“你可知他们归隐何处?现今是否仍然安在?”   君敏心默然片刻,心道:君莲舒于六年前便已去世,你今生怕是见不到你最崇慕的人了!   她张了张嘴,正想告诉他真相,却蓦地见姬翎眼神一变,凌厉地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君敏心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沈姑娘竟然借着为姬翎擦拭血迹的功夫,趁姬翎不备迅速解下手腕上的千机银锁扣在了姬翎腕上,然后迅速撤离姬翎身边。   君敏心愕然,不知沈氏是怎么解开千机锁的……她不是说这锁无人能解么?   沈姑娘奔至君敏心身边,用手中那根细短的铜针插-入君敏心腕上的银锁中,十指灵巧如飞,几番挑动后,银锁竟然咔哒一声解开,窸窣着掉落在地。   君敏心再次愕然!   “真是小看你们了!”姬翎纵身要扑过来,无奈坚固的链子一段系在沉重的金榻上,根本无法挣脱分毫!姬翎咬牙切齿地拉扯链子,美丽的脸都气扭曲了,却仍是徒劳。   沈氏一把拉住呆然的君敏心往殿外奔跑,君敏心愣愣的被她拉着跑了出去,身后传来姬翎震怒的吼声:   “来人!给我拦住她们!传李流云,把钥匙拿过来!”   沈氏拉着君敏心一路疯跑,遇到巡逻侍卫就躲,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如何能躲过侍卫的追捕?渐渐地,身后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君敏心跑的气喘吁吁,肺疼得仿佛要炸裂开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忽然听见拉着自己的沈姑娘竟然咯咯地笑起来,一连串笑声如云端的风铃声飘散在耳际。   君敏心喘着气道:“你笑什么?”   沈姑娘拉住她往旁边拐角处一塞,两人躲进后殿角门处。沈姑娘缩在黑暗的阴影里,绷不住似的咯咯低笑道:   “你不觉得挺刺激么?我这辈子从没这么疯过。”   君敏心彻底不该说什么好了。唇瓣张合了半响,终于问道:“你怎么会解千机锁的?”   沈氏神秘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恰巧认识这把锁的制造者罢了。”   两人正在角门后窃语,却见身后的追兵一阵纷乱嘈杂,接着有人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混进!”   “去报告郡守大人!城门外有三千靖军赶来,情况不妙!”   “报——!靖王谕令传到,迹郡守速速前来接令!”   “报——!城外靖军开始攻城!备战!”   现场一片混乱。君敏心却是大喜,忍不住叫道:“姑父终于来了!”   “他们是为你而来吧?”沈氏侧了侧头,嘻嘻笑道:“我尊贵的,靖国公主殿下。”   君敏心惊愕地看着她,疑惑过后,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罢了罢了,都是身不由己。”沈氏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分开跑罢,相信接你的人很快就到了,不会有危险的。”   “那你呢?”   “连千机锁都困不住我,更何况区区几枚小卒!”沈氏大笑几声,再不迟疑地冲出黑暗的阴影,夜风拂动她素色的衣裙,遗世而独立。   “等等!敢问沈姑娘芳名,活命之恩,君敏心没齿难忘!”   君敏心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抓住她的最后一片衣角,沈氏的身影终究混入一片灯火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呆呆地望着沈姑娘消失的方向,蜷缩在墙角半响,这才起身,趁乱朝城门跑去。一路上躲开纷杂的士兵,没人知道她是谁,只当是受了惊吓的小璃宫侍女。她拼尽全力地跑着,从没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想要见到陈寂!   忽然,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从缠斗的人群中猛然冲出,宛如一只矫健的雄鹰扑向她!君敏心大惊,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那人猛地拥入怀中!   微微发颤的身躯,熟悉而温暖的味道,紧到快要窒息的拥抱……那人用力地将君敏心箍入怀中,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已静止,耳朵里只听见彼此的心跳撞动胸腔。   “敏儿,哥回来了……哥来接你……接你回家。”那人红着眼圈,轻轻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欢乐的暑假终于来临鸟~~~~啦啦啦!花花呢~~~收藏呢~~~~~~~~ ☆、第24章 死战     听到那熟悉的少年嗓音从头顶传来,君敏心猛地一震,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她一点头,梦就醒了。   见她久久未有反应,一身染血的少年缓缓松开臂膀,垂下头迟疑道:“敏儿,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来,抬起头让哥看看。”   君敏心十指紧紧绞住少年的武士袍,许久才愣愣地抬起头,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呓语:“……哥?”   继而,她的眼中一扫阴云,墨色的大眼睛神采焕发。不等陈寂回应,她猛地又扑回他的怀抱,纤瘦的双臂紧紧拥住他还不甚宽厚的后背,惊喜得几乎落下泪来:“阿寂!阿寂阿寂!”仿佛那一刻已经失去了言语,她只能情不自已地呼唤他的名字,仿佛要将分离四个月以来的日夜相思统统道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寂你竟然来了!我好想你,遇到危险的那一刻我竟是如此想念你!阿寂你回来了……太好了!”   “敏儿,对不住,哥来晚了……”   陈寂也是千言万语、思绪纷杂,得知敏心出事后,刚从边境拔营回来的他顾不得休息一晚,日夜兼程飞奔至俪郡。君敏心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亲人,是他宁愿天地崩塌也要拼死守护的人……他从未如此恐惧过。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见一旁几条人影杀出,齐齐跪在他和君敏心面前,沉声道:   “此处危险!还请陈公子带公主殿下尽快撤离,与城外君将军主力汇合,末将等将为公子断后!”   陈寂点点头。君敏心忽然想起一事,便对跪在地上的那几位部将道吩咐:“你们去这小璃宫后门处替我找一位姑娘,她姓沈,十七八岁,长发白衣,生的十分貌美。若是找到,请务必将她安全带到我身边!此人于我有活命之恩,必有重赏。”   那几人应了声“喏”,随即唰地一声消失在一片刀光剑影中。   陈寂一手提剑,一手揽住君敏心的细腰,低声道:“抱紧我,哥带你冲出城门!”说罢,他脚尖一点,同时挥剑如风,解决掉拦在前面的几名敌军,几个腾跃间便如鸿鹄展翅将君敏心带上城门。   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冲出城门,却忽的听见一声破空之响‘休休’传来,陈寂暗惊之下搂着君敏心一个旋身躲开,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勾破了白色的武士袍和里衣,片刻后,有淡淡的血色晕开,染红了划破的袍子。   君敏心大惊,倏地瞪大了眼:“阿寂!”   她想起了前世,陈寂也是这样揽着自己,温声说:“抱紧我……”   她想起了前世,陈寂也是这样,为了她而死在了敌人的箭雨中。   箭,陈寂,死亡……从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失声惊叫:“阿寂——!”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陈寂下意识收紧手臂,将那惊惧的少女紧紧固定在自己胸膛前,温柔道:“别担心,哥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不会让敏儿有事的。”   说罢,他鹰隼般黑蓝的眸子紧紧锁住羽箭射来的方向。   君敏心定了定神,扭头一看,只见对面宫殿的屋角上,静静地立着一人。那人红衣如血,乌发如妖,五官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只余一双狭长凌厉的凤眸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一轮满月的银辉下,风撩起他的衣裳蹁跹,乌黑的长发肆意地在风中飞舞。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如狼地盯着陈寂和君敏心,手中的长弓宛如满月,箭头直指陈寂。   “弓弩手准备,放箭!”   姬翎一声长喝,箭雨密密麻麻射来,空中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咻咻声。   “哥……”君敏心紧张地揪住陈寂的衣领,唇瓣微微颤动。   陈寂垂下眸温柔地看着她。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君敏心只是轻轻闭上眼,释然笑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陈寂嘴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散落鬓间的乌黑鬈发随风扫过君敏心的面庞,带来一丝柔软的凉意。月光下,陈寂英俊而深邃的面容上洋溢着少年人意气飞扬的自信与狷傲。他抱着君敏心翻身一跃,竟是直直地跃下百尺城墙!   一阵箭雨几乎是擦着两人飘舞的发梢飞过,剩下的小部分也被陈寂用剑扫开,几个翻飞间,陈寂抱着君敏心安然落地。   前面君闲和秦随风等亲卫队立即迎上,将两人护回已方阵营。   “小敏心!”   “小侄女!”   两个俊俏的男人同时奔过来,一个一身银甲,一个身穿文袍。君敏心笑了笑,迎上去扑进他们怀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姑父!小叔!你们都来了!”   火把的暖光下,两个男人拉着她问长问短,语气担忧至极。君敏心瞥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陈寂,伸展双臂转了个圈,温声笑道:“姑父,小叔,我没事。多亏阿寂及时赶到,将我从贼窝救出。”   君闲舒了口气,赞赏地拍拍陈寂的肩头,“不愧是我徒儿,不像某些人般无用,竟然让贼人在眼皮底下猖狂!”说罢,狠狠瞪了秦随风一眼。   秦随风简直快哭出来了,委屈道:“二哥,随风知错了!我愿替二哥擒来那姓姬的贼人,将功赎罪。”   “报——!”帐外一士卒奔进,抱拳单膝跪下道:“郡守斩杀我方传令官,死守城内,拒接靖王谕令!”   “岂有此理!”君闲一拍桌角染上怒意,浑身肃杀之气,“现今小侄女安全救出,小璃宫中再无威胁。诸位只管放开手脚拼杀,捉拿贼人!”   君敏心道:“小叔不知,那姬如是早已不知去处,现任的姬郡守是个男人,名叫姬翎。”迎着大家的目光,她沉声道:“我与此人打过照面,深知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恶毒小人。好杀戮,啖人肉,喜美色,爱钱财,寝殿中的一切摆设有如仙宫般摆满奇珍异宝。况且,此人极其崇拜奶奶君莲舒,剑法极为厉害,快而狠绝,其剑术恐怕不在当年奶奶之下!”   “你说他崇拜你奶奶?”秦随风负手而立,缓缓道:“残暴之人必不得军心,此人再厉害,也只不过是独狼一只,不足为惧。”   陈寂沉默半响,忽而抱拳道:“师父,请让徒儿前去叫阵!”   君敏心讶然地望向他,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君闲权衡利弊,没有草率作答。   陈寂再次请命:“请让陈寂出战,为将军捉拿姬姓贼人!”   君闲一番沉吟,终是抬手扔出军令,正色道:“不许失败!”   “是!”   陈寂撩袍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军令,然后抱拳出了帐营。   “阿寂!”君敏心追了出去,吩咐道:“有如可能,我要活口。”   “明白。”   “阿寂……”君敏心深深地望着他,放软了嗓音,“要安全回来。”   或许是火光的缘故,陈寂眉眼间染上一层暖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陈寂叫阵,姬翎迎战,双方兵马蓄势以待针锋相对。   第一回合,双方主将交锋。姬翎竟是连护身铠甲也没有穿,只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战场上的他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长剑挥动间,血衣翻飞,翩若惊鸿,宛若蛟龙。   陈寂也绝非等闲之辈,一柄杀人不见血、削铁如泥的青魂短剑‘铮’的一声对上姬翎的乌铁长剑,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星!两人同时勒马,回身,再次短兵相接,剑刃击撞出,发出声声惊心动魄的铮铮声,火星四溅。   陈寂回手一剑,朝身后的姬翎刺去,姬翎灵巧地躲开,手中长剑一隔,腿下一蹬马腹再次向前冲去。陈寂亦大喝一声,策马一剑刺去,同时姬翎的剑亦到了眼前,一长一短两柄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铮响,宛如四海龙吟!   两人的手腕同时被对方的力量震痛,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同时落地!姬翎与陈寂力量竟是旗鼓相当,未分上下!   没了武器,两人如狼如虎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眸中波涛暗涌。对视片刻,陈寂率先翻身下马,姬翎冷笑一声,亦下了马,解开外袍一扔,精美的衣袍在初露晨曦的暗青色中划开一道血红的弧度。   姬翎活动活动手腕,狭长美丽的凤目中闪烁着嗜血般兴奋的光芒。陈寂黑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眉宇间皆是肃杀之气。姬翎大喝一声扑向陈寂,陈寂举拳回击,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双方士兵的喝彩声震天动地,君闲在草草架起的高台上观看了片刻,问身边的少女:“小侄女,你觉得那姬翎如何?”   “快准狠,若是单论用剑,阿寂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可姬翎力量不足,虽然他剑法的灵活与精准弥补了力量上的缺陷,但像这样只用拳脚的战斗,他绝非阿寂的对手!”   君敏心亦是看的惊心动魄,一颗心悬在喉咙口久久不能放下,顿了顿才不得不承认道:“此人有大才!”   君闲亦笑道:“小叔也这样觉得。若能收服此人顽劣的性子、净了他歹毒的心肠,收归我们营下,必能成为一名猛将!只可惜……”   君闲摇摇头不再评论,而君敏心却知道:这头孤傲而美丽的野兽,无人能驯服。   双方一直酣战到天大亮,姬翎力量上的缺陷逐渐暴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挨了好几处拳头,却仍倔强地不肯倒下。陈寂亦有些体力不支。   终于,双方鸣金收鼓,勉强算是平手。   三千靖军从边地回到都城后,连眼都没合上一夜就赶往俪郡,即便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也难免有些疲顿。事情不能拖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当夜,靖军蓄势待发,正式开始攻打死守的俪郡主城。   危机当前,j□j恫吓下的俪郡卫军已是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唯一不肯屈服的,只有那红衣黑发的孤傲男人。   重重包围中,只见他长剑如飞,疯狂的大笑着杀戮、杀戮、杀戮!每一个动作间都有人死在他的剑下,他如不知疲倦的机器般厮杀,一路向靖军主营杀来,手中的长剑竟然杀出一条血路!而被他杀出的空缺处,竟是无一人敢去填补!   血色四溅,衬得他殷红的袍子更加夺目,血腥燃亮了他的眸子,疯狂而决然的笑声中,他让人们想起了消失许久的传奇……   ——属于璃国的,那个骄傲而壮烈的传奇!   “围住他!听候命令!”   君闲一边下令,一边大喝着朝那抹殷红策马奔去,手中的长戟直指苍天:   “吾乃大将军君闲!姬家小儿,纳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寂好帅。。。。痴汉脸 ☆、第25章 沈凉歌     昨日那场血战,以姬翎的寡不敌众告终。   俪郡由治书大人董安暂为代管,靖王已经起草了弹劾俪郡郡守的奏章,连夜将其罪状上报姜皇。君闲一行人押着姬翎正赶回靖国都城,影卫们保护公主失职,君闲罚他们日夜跟在骑兵后一路步行……   一切,尘埃落定。   除了昨日那场疯狂的血战,唯一让君敏心久久不能忘怀,就是浑身浴血姬翎站在尸堆里那狷狂的眼眸。那样狂笑的他,即便是最后气尽被俘,也是高傲地挺着胸膛,优美的唇角噙着一抹孤标傲世的冷笑,漠然地睥睨尘世。   趁着马车休息的时刻,君敏心将手中的布条在陈寂受伤的肩头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上结,轻声道:“好了。还疼么,阿寂?”   “无碍。”   陈寂摇摇头,怔怔地看着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君敏心。正巧君敏心此刻也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惊得两人同时局促地调开视线,一抹绯红在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脸上缓缓晕开。   两人垂首坐着,周围弥漫着甜蜜夹杂着些许尴尬的气息。   “小敏心。”门外一柄折扇挑开马车帘子,秦随风露出半张脸来,嘻嘻笑道:“小敏心快去瞧瞧,你小叔那边来了位有趣儿的客人呢!”   秦随风的声音打破了车内僵局,君敏心狐疑地跟着姑父下了车,陈寂不放心,抱着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了。   在空旷的林荫底下,侍卫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解决伙食,君闲爽朗的笑声自树荫底下传来,不时抚掌惊叹。   而他的对面,一位白衣乌发的年轻女子正席地而坐,一手托腮而笑,一手执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忽然,只见君闲拍腿惊奇道:   “出其不意,这招好!沈姑娘好才学!”   “沈姑娘?!”君敏心又惊又喜,提着裙边一路飞奔过去,薄纱的衣袂被风鼓囊起来,像是乘风而去的燕雀。   “我前儿还担心,那几个内侍高手没有找到你呢,没想到你今儿就被带过来了!”说罢,热络地拉住她的手:“怎样?那天夜里混乱得紧,无人伤了你吧?”   “无事,公主派来的高手来得正及时。”沈姑娘站起身行了个礼,露齿一笑,霎那间眼眸如星,色如春花。她道:“即便公主不派人找我,我日后也会来寻你的。”   “当真?”都说患难见真情,敏心眼眸一亮,打心眼里喜爱这个果敢聪慧的女子。   “先不说这些,让我同将军比完这局再说。”说罢,便又敛裾跪坐,执起树枝同君闲对峙起来。   君敏心低头一看,方才发现地上画了一幅靖国边境草图,两人竟是研究纵横兵法之术。   君闲长指一点:“此处,我出兵攻打。”   “此乃我城兵力雄厚之处,将军是大智之人,不可能不去攻打我后方兵力薄弱之处,反而往枪口上撞。那么,此举只有一个可能……”沈姑娘沉静如水刹那间亮如闪电,字字珠玑道:“将军是佯攻!此处天干物燥,极易走火,这等调虎离山之计,将军真正目的必然是趁乱烧劫我方粮草!”   君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惊道:“你竟猜的……丝毫不错!”   好厉害的女子!竟然猜透了沙场老将精心布的局。身旁的陈寂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看向沈姑娘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沈姑娘将手中树枝往地上一插,弯眸笑道:“那么,我只要在此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是我输了。”   君闲轻叹一口气,手枕双臂往身后柔软的草地上一躺,视线从蓝天白云缓缓移到沈氏精美的容颜上,笑道:   “纵横捭阖,才比天高,沈姑娘……究竟是谁?”   沈姑娘拢起双袖,竟是以男儿的礼节朝君闲和敏心深作一揖,清灵的声音轻而低婉,明亮动听:   “鄙人沈氏,名凉歌,无字。徐州人士也。”   ……   “沈……凉歌?”   君敏心呆呆愣了片刻,忽而一惊:“你是徐州名士沈凉歌?!桃溪仙道的关门弟子?”   沈凉歌轻笑:“正是!家师乃桃溪老道徐阳子是也。”   此惊非同小可。秦随风亦是呆了,好半响才讷讷道:“没想到我崇慕了许久的隐士,竟然是……是个女子!怪不得终年要以面具示人……”   君闲咦了一声,直身坐起,上下打量沈凉歌一眼,极其感兴趣道:“都道你随你师父隐遁深山,终年以鹿角面具示人,怎么突然大摇大摆地入世了?还被那姬翎掳了去。”   沈凉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扑哧一声托腮笑了出来:“我同师侄打赌,能解开他花费三年时间所打造的十把千机锁,便只身去了俪郡。没想到俪郡郡守贪财好色,劫j□j女,我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稀里糊涂被抓了去。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我好歹解开了那几把锁,也算了赢了他一局。”   怪不得那夜在小璃宫中说自己恰巧认识千机锁的制造者呢,原来是她同门师侄……此女可堪大用!   君敏心了然。不假思索地,她忽然拢袖作揖,深鞠一躬行大礼,一字一句极其郑重道:“凉歌有国士之才,胸中韬略,敏心诚心敬之!皇天后土,对天起誓,愿请君为大靖国国士!”   君敏心身为靖国公主,竟会对一位少女行国士大礼!君闲、陈寂、秦随风及四周在场的侍卫见了,纷纷起身,对着沈凉歌抱拳深鞠躬,齐声三呼:   “愿请君为大靖国国士!”   春风拂过,静谧无声。   沈凉歌宠辱不惊,静立半响,终是一笑:“凉歌一介女流,除了靖公主你,还有谁肯要呢?”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回报君!”说罢,她提裙长跪于地,双手作揖缓缓叩下,手背贴于额处,长久地跪伏于地,对君敏心回以臣之大礼,不卑不亢道:   “臣,沈凉歌,叩见主公!”   那夜,君敏心与沈凉歌同榻而眠,如失散多年的知己般,天涯海角聊了整晚。   三日后,君敏心一行轻骑率先回到靖国都城。   靖王给沈凉歌封了个御史大夫,可谓一步登天,羡煞了满朝文武。接着,朝中几名要官纷纷入宫探望君敏心,拉拢之意溢于言表。君敏心一个个接见完,又要协助沈凉歌交接政务,几天下来忙的脚不沾地,连陈寂的面也很少见了。   这日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空闲,她本想出宫去找陈寂,无奈他今日随君闲巡城去了,敏心扑了个空。   她恹恹地回了宫,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便耐不住了。想了想,便抱起近日闲置许久的琵琶,带上小九几个影卫,转身去了靖国地牢。   姜皇革了姬翎世代世袭的郡守职位,新的郡守之位由秦随风接任。落璃收拾收拾了衣物,便同秦随风一起南下俪郡上任了。   罪犯姬翎任由靖王处置,靖王便将他关押在地牢底层,既没有放,也没有杀。   用二百零九条高手的性命捕捉来的漂亮野兽,就关在那阴湿的牢狱中。   牢中,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重重枷锁中的那个年轻男人。红衣似血,乌发如妖,眼眸依旧凌厉狷傲,只有下巴透出的淡青色胡渣昭示了他境遇的狼狈与尴尬。   “你是来嘲笑我的么?”他一点点抹平衣服的褶皱,冷嗤一声。   “那日在小璃宫中,我说我会琵琶。”君敏心拨了拨琴弦,嫣红的琵琶衬得她十指莹白如玉,声调不见丝毫起伏,“有首曲子本来想弹给你听,无奈那天没有机会。”   话音刚落,只听见叮咚几声乐响,君敏心十指如飞。一曲气势磅礴、动人心弦的战场厮杀之曲从她纤细的指尖倏然迸发,如战鼓、如刀剑抨击着姬翎内心最原始的野性,发出铮铮的共鸣声!   姬翎不由停了手下动作,瞪大眼,竟是听得入了神。一曲终了,余音绕耳,四周一片沉静。   片刻后,姬翎清脆的掌声响起,带动身上重重枷锁铁链叮当作响,相和成一首别样的曲调。   “好曲!好曲!”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丝毫不像阶下之囚。   “此曲名为《千军破》。”   “千军破,千军破,一曲破千军。”姬翎自顾自言语几番,却是慢慢止住了笑。他抬眼直直看着君敏心,幽黑的眼波深不见底。过了许久,他缓缓低声道:   “我竟是到现在才知道,你的琵琶果然天下第一……我竟是到刚才才发现,原来靖公主你,也是艳惊四座的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歌是我最理想的妹纸~~~洒脱,自信,纯真。。。。。   哎哟,姬翎不要调戏哥哥的公主啊~ ☆、第26章 放虎归山     “告诉我,君莲舒隐居在何处?”   “落霞山,赤莲山庄。可惜,你见不到她了。”君敏心道:“她死了。七年前病逝。”   黑暗中,那男人的神情黯了黯。   君敏心问姬翎:“你为什么那么崇慕我奶奶?”而且是,几近疯狂的血腥膜拜。   姬翎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知道么,姬如是——也就是我所谓的母亲大人,她到死都瞧不起我这个儿子。她最喜欢的其实是一个男宠生的长女,可是我那可怜的姐姐却为了救我而夭亡了,姬如是很恨我,她对我一点也不好……我一直想成为君莲舒那样的人,高傲地活在世界顶端的人。将所有欺辱我、蔑视我的人,通通杀死!”   君敏心终于知道姬翎为何崇拜君莲舒了,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命运。想了想,她试探道:“所以你就杀了你母亲,夺了郡守之位?”   “杀?不,不是我杀的。终日沉溺于男色,她是遭报应死的,”姬翎冷笑,恶毒而美丽的面容上却有淡淡的哀伤浮现,转瞬即逝。   顿了顿,他炙热的目光渐渐低沉起来,哑着嗓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君莲舒那样的女人,竟然肯为一个男人苟且偷生。”   君敏心沉默半响,说:“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一个真正的英雄,不是他肯为某些人英勇地死,而是他肯为某些人卑贱地活。”   姬翎呵呵低笑起来,饶有兴趣道:“你倒是,和君莲舒一点也不像呢!”   笑完,又神经质地长叹道:“我要是早生几十年就好了,我要是能见上她一面就好了……”   ……   之后几日,君敏心时常感到头晕目眩,连食欲也减了不少。太医察看了半响,只道是君敏心近日劳累外加天气炎热所致,吩咐她搬去水榭好生休养。   君敏心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想再去面对母亲那张冷淡寡情的脸,于水榭中弹了几曲琵琶,便耐不住寂寞偷偷溜了出去。   本想去正殿找靖王,不料在半路处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陈寂。   此时正值仲夏,巳时太阳便已十分毒辣。陈寂一头乌藻鬈发高高束起,只穿了单薄的夏衫武袍,脚下一双半旧却仍旧十分干净的黑色武士靴,腰肢丰健,整个人俊朗挺拔。   他身边站了一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年轻官员,那文官骨骼纤细窈窕,黑缎子似的长发高高簪起,做男子打扮。君敏心扫了一眼那身朱砂色的官袍,再看看那张明媚如花的脸庞,便知此人是御史大夫沈凉歌。   一向白衣素面的沈凉歌此时换上朱红的官袍,戴着乌纱官帽,更衬得肌肤如雪、意气风发。   陈寂与沈凉歌并肩而行,时而微微垂下头与她交谈些什么,时而侧首纵情大笑……不同于往日他面对君敏心时,那种温和而恭谨的笑,此时的他笑容爽朗干净,比盛夏的阳光更为灿烂,更为耀眼。   君敏心心中没由来一颤,有些微微的酸楚漫上心头:阿寂他在自己面前时,从未露出过这种毫无防备的笑容……   “阿寂。”   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做出反应。她恍惚着向前一步,开口唤道。   陈寂朝这边看来,一旁的沈凉歌心情颇好地朝君敏心作揖,眉飞色舞道:“正说谁呢谁就来了!主公好!”   君敏心淡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沈大人,下官先走一步。”陈寂朝沈凉歌抱了抱拳,便大步朝君敏心走来。   “天热,怎么跑太阳底下来了?”陈寂朝她露出一贯温柔的笑来,习惯性地伸手牵住君敏心纤柔的手掌,将她带到阴凉的回廊处。   陈寂宽厚修长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上,摩挲起来可以明显感觉出他掌心处的粗茧。也许是因为夏日的缘故,此刻陈寂掌心的温度灼热得几乎使她眩晕,热度一路从掌心攀沿至两颊……   心下一慌,君敏心忽然没由来地甩开了陈寂的手掌。指尖的温度在那一刻化为冰凉。   陈寂回过头来,有些讶然地望着她。   聒噪的夏天,蝉鸣不断,连心也跟着躁动了起来。明明是那么渴望他的靠近,明明是那么贪恋他掌心的温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拒绝?   “敏儿,怎么了?”少年有些疑惑,有些忐忑的声音传来,“哥惹你生气了?”   “热。”君敏心将手背贴在发烫的脸颊上,目光飘忽道,“别叫‘哥’了……”   明明前世死亡前,只盼着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可是重生过后,我却不再满足于我们的手足兄妹关系……我已经,不甘心再做你妹妹了。   “敏儿?”   “……别再让我叫你哥。”   少年一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和哀伤。他望着君敏心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平静而包容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敏儿不喜欢。”   接着,便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半响,君敏心问:“阿寂,很喜欢沈凉歌?”语气中,竟是夹杂着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浓浓酸味儿。   陈寂情商低,脑子单纯,以为君敏心问的只是字面上那浅显的意思,便毫不遮拦道:“沈大人一介女流却博闻强识,胸怀经纬,文韬武略皆有独特见解,哥……我着实敬佩她。”   “是啊,凉歌非但有才,更兼貌美。”君敏心捏住回廊旁垂下的青萝藤叶,心不在焉地自语道:“她是有着,我无法企及的智慧和美貌呢。”   陈寂只是一贯温柔地笑笑,温柔得看不到他的真情:“敏儿想多了。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比你更为尊贵。”   闻言,君敏心失落地闭上眼,手中紧捏着掐断的青萝。半响,才绽开一抹苍白虚弱的笑来:   “胸闷得紧,怕是中暑了。我先回去歇着……”   话还没说完,脚下便踉跄了一番。陈寂赶紧扶住她,急切道:“我送你。”   “不用,真不用。”她轻而固执地推开少年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这一次,她的脚步走得很稳,背挺得很直,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完美的笑容,却掩盖不住眸中的苦涩。   若是回头,她必能见到身后那属于少年的无措和失落,那是一种比她更为浓烈的、受伤的失落……可是,她没有回头。   转眼入了秋,君敏心的身体大不如前,时常胸闷兼有微微的疼痛,好在还能忍受。   这年秋天,一件大事猝不及防地降临靖宫,牵扯的,将是整个君家的命运。   年迈的姜皇下旨,特别强调今年靖国的秋贡将由靖王君雪楼和靖公主君敏心亲自送上京城。   “自靖国封地三十余年,朕甚为挂念贤侄雪楼。今年秋贡,着靖王与爱女一同入京朝拜,一叙旧情……”   明黄的圣旨,墨色的字迹。君敏心却只觉得好笑:灭国的仇人与前朝余孽,有何旧情可叙?   靖国国力虽强,但终究还在姜皇的掌控之内,受其约束,稍有不慎,姜皇削起藩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时间,靖国上下文武百官皆为了秋贡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倒无暇顾及地牢里那头凶猛的漂亮野兽……   那一日,天气凉了,秋风瑟瑟。掌管典狱的刘廷尉擦着冷汗急急来报:   “王爷,公主!不好了!有人易容混入狱卒中,劫走了重犯姬翎!”   君敏心批阅奏章的朱笔一顿,惊道:“现下情况如何?”   “还好卑职及时发现,适才君将军和陈大人已前去捉拿,想必已在北门截住贼人!”   “什么事都要依赖大将军,本王养你们一群废物做什么?”靖王深紫色的眸中怒意浮现,一甩衣袖冷声道:“典狱官都给我下去领十廷杖,降级处理!”   君闲和陈寂果然在北门截住了姬翎和他的同党。面对重重包围,姬翎纵声大笑:“李流云李流云,纵是你易容术天下无双,又如何斗得过这八千禁军?”   姬翎身边昂首站着一位狱卒打扮的小兵,只见那狱卒伸手往面上一抚,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来。君敏心第一次看清‘千面公子’李流云的脸,那是一张清秀端正的年轻面孔。   “若不是欠你一份人情,我用得着跟着你趟了两年浑水?”李流云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君敏心踏上城楼,与姬翎遥遥对视,姬翎亦看见了她,高傲而狷狂。   身边的陈寂已经弯弓搭箭,只要姬翎稍有动作,就会赐他一个万箭穿心。   君敏心犹豫了:姬翎这人,杀之可惜。可若不杀,必有大患。   许久,她下定决心似的朝前一步,用尽力气朝姬翎喊道:“君有大才,留在靖国,如何?”   陈寂猛地回头看她。那一瞬,万籁俱静。   风迷离了姬翎的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的大笑声随风传来:“我若不留,你会杀我?”   君敏心沉默了。   很快,姬翎玩味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么,我偏不留。”   说罢,他翻身一跃,竟是与李流云一同跃下百尺高墙。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无限拖慢,翻飞的红衣,凌乱的乌发,那人在八千禁军的惊叹声中大笑着御风坠下,稳稳落在城门外。   “弓弩手!”陈寂爆喝。   “不准射箭!”君敏心几乎用尽力气在嘶吼,嗓音有些破声的尖锐。   陈寂的箭头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君敏心,喉头滚动几番,无法言语。   “不要杀他。”君敏心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的直觉告诉她,姬翎不能死……   陈寂稳了稳心神,松懈的弓弦再次被他绷紧,将箭头瞄准城下飞奔的红色影子,他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弦……   嗖——一声破空之响!   “阿寂!”   君敏心吃惊地望着羽箭飞去的方向……嗡地一声,羽箭擦着姬翎的鬓角,钉在他脚前!只要陈寂的箭矢再偏一寸,姬翎必死无疑!   姬翎猛地停住脚步,看了看脚边的羽箭,又望了望城楼上的君敏心。   君敏心提在嗓子口的心终于放下,她站在高高的城楼,拢袖对姬翎深作一揖,高声道:“他日倘若君归靖,吾必倒履相迎!”   花了两天两夜,牺牲两百零九位高手抓回的美丽野兽,就这样被放归山林。   君敏心知道自己该为今天的行为作出交代。直到姬翎火红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勾唇一笑,迎着几千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坚定道:   “诸位放心!自己选的路,我爬也要爬完!”   陈寂的眸中有隐忍的怒意,十指几乎把长弓绞断。许久前他便告诫过君敏心,姬翎残暴如虎,绝不能留!   他不明白君敏心为何执意放虎归山,是真的钦佩姬翎的力量,还是因为姬翎那家伙长了一张迷惑众生的……脸?   想到此,他一把扔下长弓,再也不去看君敏心隐忍的眸,转身快步离去。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表达了自己无言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会哦。。老实的陈寂哥哥反应有点儿慢,其实你是很喜欢公主妹妹的对吧? ☆、第27章 狐裘     姬翎事件后,君敏心与陈寂冷战了三日,最终以陈寂的主动低头告终。从那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但相处间总归没了以前那份和谐自得,平添了几分别扭和尴尬。   真武三十二年秋冬,十四岁的君敏心随父一同入京朝贡,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年迈威严的大姜皇帝。   身为侍卫长一同前来的陈寂没有资格进入正宫,宣武门处缴纳了随身佩剑后,便同其他近卫一起留在门外等候。   “传——靖王、靖公主觐见!”   靖王一身紫金官袍,乌云藻靴,白玉腰带,鎏金王冠,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温文君子的气质。君敏心亦是穿了一身孔雀蓝宫裳,配丁香、翠金两色宫绦,乌发绾做双刀髻,斜簪孔雀簪,耳着明月珠,脚踏芙蓉鞋,行动间明珠轻晃、一袭淡色的百花长裙摇曳生姿。   与陈寂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偷偷瞥了一眼那身姿挺直的鬈发少年,见他目光温和地朝自己点点头,这才定下神,稳步跟着靖王入了那气势恢弘的大姜宫殿。   “臣君雪楼(臣女君敏心),叩见吾皇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福寿绵延!”   精美华贵的百花褶裙如芙蓉般层层绽开,君敏心跪在大殿上以额触地,纤白的十指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砖,在秋冬之交的季节里有着透骨的寒意。   半睁着眸,她在亮如明镜的地砖上看到了自己沉静而精致的面容。   “起——”   殿上,一个沉浑威严的声音传来:“小公主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瞧瞧。”   君敏心依言缓缓抬起头,她看到了华贵雍容的金銮龙椅上,那男人刚毅而孤寂的脸。   在她抬起脸的一瞬,姜朝的文武百官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咦”声,似是惊叹。然而,很快一声嗤笑平复了这微不可察的躁动。   君敏心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百官的最前方,落长安一身金龙玄衣昂然而立,狭长而凌厉的凤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内心似乎有某种平衡被打乱,君敏心不着痕迹地调开了视线,如一尊美丽的人偶般默然而立。   靖王述完职,朝会也接近尾声。退朝后,姜朝的朝官络绎不绝地来同靖王寒暄,脸上堆砌着半真半假的笑容,间或夸赞一番君敏心如何如何貌美懂礼。靖王一一同他们客套完,嘴上含笑说道:“日后一定前来叨扰贵府,大人慢走!”   很快,殿上只剩君家父女和……落长安。   “九皇子还有事?”靖王遥遥施以一礼,淡笑道。   落长安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微微挑眉抬起下巴,倨傲一笑:“无事。”只是视线却是落在君敏心身上。   那样大胆而张狂的视线让君敏心浑身不自在,她低头垂眸,袖中的十指却是缓握成团。正此时,一位二十六七的年轻男子摇着纸扇负手走来,人未至,笑先闻:“原来靖王还在此处,倒叫我一番好找!”   此人相貌平平,却天生嘴角微翘,与落长安有四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倒增添了几分明朗。君敏心一瞥他身上金色的盘龙袍子,便知他是当朝太子,落长安的二哥。   靖王不卑不亢地施之以礼,温温道:“太子殿下何事?”   “父皇方才交代我,说他在侧殿设了简单的酒宴,想为你和小公主接风洗尘,也好一叙旧情。”说罢,他‘哗地’一收纸扇,侧过头朝落长安眯了眯眼,脸上笑容未变,“近日的军务九弟也该好好打理打理了,胡人秋冬南犯之事屡禁不止,父皇年纪大了,可别再让他烦心。”   落长安身躯一僵,十六岁的少年还不懂得如何韬光养晦。他从鼻孔里倨傲地哼了一声,沉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君敏心不免叹道:落长安这样的性子,也难怪当年会败在太子手下,做了一个毫无实权的虚名王爷……不对不对!好端端的又想起他做什么?他这样无情无义,为了权力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未婚妻也能痛下杀手的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君敏心心思紊乱,虽没有表现在脸上,却不免心有戚戚焉。   一入偏殿,君敏心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儿。古朴精美的案几上燃着上好的檀香,淡淡的乳白色烟雾挥散在空气中,凝成一段无法诉说的愁思。   “坐吧。”   那称帝三十余年的男人沉声说道。内侍卷起轻薄的竹帘,露出一张染上了岁月风霜的、寂寞的脸。两鬓斑白的姜皇斜倚在御座上,掩袖轻轻咳了几声,折剑般刚毅的唇才悠悠吐出几个字来:   “君家的人果真都俊美非凡。”   他淡淡扫视了一眼君敏心,又将目光移到靖王的身上。那一瞬,君敏心忽然觉得皇帝的深情十分遥远,遥远得似乎想通过靖王的脸看到另一个人。   “君家的后辈中,还是只有你最像那人。”皇帝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浑浊,像是透过了几十年的岁月悠悠传来,“那人,也是有着这样美丽的紫色眼睛……”   君敏心忽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谁了,有些讶然地望向父亲,只见他恭谨道:“陛下谬赞了。”   “雪楼。”   “臣在。”   “朕活了五十多年,只有一事最为后悔。”皇帝的眉头始终深深皱起,像是一道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语调是经历了生死枯荣般的平静,“朕得到了天下,却唯独失去了她……朕有时候会想,其实她没有死,也许她没有死。”   “陛下……”   君敏心的心蓦地一痛,十指下意识一动,竟是忍不住想要替那高高在上抚平眉间的浓浓哀愁。   原来,天下至尊是这样的孤寂,连屋中淡淡的药香都染上了心痛的味道。人,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君敏心出了皇宫,才发现天空飘起了细雪,京城的第一场雪。   靖王留在宫中暂时脱不开身,君敏心伸手捻紧灌风的领口,冒着细雪独自朝宣武门走去。那里,有陈寂在等候。   适才见过皇帝后,她心中沉闷,便提裙飞奔起来。一路奔到宣武门,陈寂挺拔如苍松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她眼角一酸,猛地扑进了那人的怀抱。   “我来了……”她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鼻腔里都是雪花那清冷的味道。   月余前,君敏心不顾陈寂的反对放走了姬翎,两人心下积累的疙瘩瞬间爆发:君敏心的女孩儿心思,陈寂的有苦难言,一番并不激烈的争执过后,两个人就此陷入从未有过的沉寂。   一个倔强固执,一个沉默寡言,尽管冷战在第三天便以陈寂的服软结束,但君敏心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不满足。是的,她不再满足于陈寂那温柔得不真实的笑容,她希望自己能到一个真实的完整的阿寂,想让他用对沈凉歌那样意气风发的姿态对自己……   然而,直到刚才听了皇帝那番自语般的话,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能够在死过一次后再次回到阿寂身边,已是天大的恩惠!她怎么能如此不知足,她怎么能忍心再次伤害阿寂的心!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爷呢?”少年的肩头已是落了一层薄雪,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融化一切冰封。   “父亲有要事处理,让我们先回驿站。”   细雪飘在脸上,有些微痒的凉意,她踟蹰半响,方才垂眸低声道:“哥,对不起。”   陈寂一愣,额前垂下的一缕鬈发随风扬起,扫动他深邃的眼波。片刻的失神,他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君敏心精美的发髻,他释然叹道:“傻丫头……”   君敏心抱着陈寂的双臂紧了紧。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救了,她沦陷了,越来越深……   ……   次日皇帝宴请百官,君敏心跟着父亲赴宴,被宫内女眷闹着灌了两杯酒,头有些昏沉,便悄声同靖王告退,去寻陈寂一同回驿站歇息。   偌大的皇宫九曲回廊,三步一阁五步一景。杜康酒的后劲很大,君敏心本就微醺,此时更是转得晕晕乎乎。飘乎着走到殿门口,看到几株嫣红的梅花树有一长椅,君敏心实在撑不住了,便摸到那椅子上坐下,打算醒醒酒再出宫。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枕着脑袋斜倚在长椅上,只觉眼皮越发沉重,眼前的片片落红越发模糊……一不小心眼一闭,竟是枕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君敏心隐约听到耳边有男子交谈的声音。她心里一警,立刻就醒了。   落梅如雪砌,面前嫣红的梅花树下,一黄一蓝两位锦袍男子倚树而立,正言笑晏晏地低声交谈着什么。蓝袍的那位她不认识,黄袍的那位却是认得的,——正是姜朝太子。   君敏心惊得立刻酒醒了大半,猛地坐起来,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倏地瞪着来人。身上一件柔软温暖的狐裘滑落在地,君敏心一愣,弯下腰捡起狐裘,却不知是何人何时为她披上的。   “啊,靖公主醒了。”那蓝袍青年侧过身来,遥遥施与一礼,谦恭道:“下官苏还,给公主问安。”   君敏心点头回礼,心道:这件狐裘也是他们为自己披上的?   苏还……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呢,好似在哪里听过。   “苏大人乃我朝中书舍人,方才与我散步至此,见到一美人醉卧梅树下,立刻惊艳得走不动路了!”大冷天,太子依旧纸扇轻摇,负手笑道:“落梅树下睡美人,倒是今年宫里最美的一道风景了!只是今日天冷,小公主酒后吹风,莫要冻坏了才是。”   君敏心道:“不胜酒力,倒叫殿下和苏大人见笑了。”   太子折扇一手,抬扇在苏还额上一拍,翘唇笑道:“我们也走吧,苏舍人,可别叫父皇等急了。”说罢,负手转身,朝殿门内走去。   “请留步!”君敏心忙起身,抱着狐裘有些无措地问道:“这袍子是……?”   太子‘噢’了一声,淡淡道:“那不是我们的。”   君敏心一愣,心下茫然道:不是他们的?难道还有别人来过?   正疑惑间,却见苏还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君敏心抬眼看他,苏还这才施礼道:“公主,下官有一事相问。”   君敏心点头,“请问。”   “下官有一沈姓故人,不知公主是否认识?”   沈姓……?君敏心眼睛一亮,心中顿时豁然!   前些日子从靖国出发时,沈凉歌便神神秘秘找到自己,再三叮嘱道:“若是在姜朝有一青年问您是否认识一位沈姓故人,您就说‘多年未见,吾甚为思念师侄,师侄娶亲否’!”   现在君敏心终于明白为何觉得苏还的名字耳熟了,他可不就是沈凉歌那冤家的同门师侄么!又叹:那沈凉歌果然不简单,连自己会遇上苏还、以及苏还要问什么话都算计到了!   想到此,君敏心仔细瞧了瞧苏还的面容,只见他相貌平庸,身量倒是极好,一双桃花眼温温如玉,看上去极为温和亲近,想必是个好脾性的人。   “自然认识,那沈姓故人还让我给大人托一句话呢!”君敏心轻轻一笑,模仿着沈凉歌的语气道:“多年未见,吾甚为思念师侄,师侄娶亲否?”   闻言,苏还的面容微微泛红,诧异过后,却是摇头自语道:“倒像是她的风格……”又再施一礼,“多谢公主!”   说罢,便追着太子的脚步远去了。   君敏心又抱着狐裘呆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该将它还给谁家,只好将狐裘折叠整齐了重新放回椅子上,理了理衣裳便准备出宫。   谁料才走了几步,却见斜地里闪出一人,正冷冷地瞪着她。   落长安。   君敏心顿下脚步,静静地回视他。   静了许久,落长安调开视线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二哥是个笑面虎,你少接近他!”   君敏心淡淡道:“不过是偶然碰见而已,谈不上接近不接近。”   落长安抱臂,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就是想方设法地往上爬!堂堂一国公主,在人前庭下媚睡,真是什么不知廉耻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君敏心抿唇。并没有落长安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她只是似笑非笑道:“就算我在人前庭下媚睡,太子殿下尚未说什么,九殿下却是因何生气?”   “你……”落长安凤眸一眯,缓缓拧起剑眉,瞪了半响,终是一挥玄色衣袍,一把抓起长椅上的狐裘披风,气冲冲地越过君敏心。   那狐裘难道是……君敏心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问道:“狐裘是你为我披上的?”   落长安脚步一顿,双手一抖将狐裘展开披在自己肩头,以一声冷哼作为答案,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   君敏心呆呆地望着那件狐裘披风,不长不短,显然是为落长安量身定做的……也不知自个儿睡着时,那人在暗处偷站了多久……   她抱了抱双臂,微微战栗:今儿个天气,确实很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感觉。。。偷偷给女主盖狐裘披风,然后莫名其妙生气什么的落长安,也很可爱嘛。。。可惜了 ☆、第28章 宫变     姜朝老皇帝身子日渐枯衰,已是风烛残年。靖王述职完毕,次日便带着女儿返回靖国。   在经过落霞谷时,君敏心命马车停下来歇息一番。趁着众人生火打食的间隙,她一人来到落霞谷的断崖边,望着那一片蓝的深沉天空发呆。   秋冬的阳光薄薄地洒下,带着微凉的气息。君敏心披散着黑发坐在枯黄的草地上,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她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姹紫嫣红的春日,她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傻姑娘死在了这儿,——在她出嫁的日子,被她的未婚夫一箭射穿心脏,绝望而凄惨地死在了这儿。   天空偶尔有几只孤雁飞过,发出阵阵悠远的哀鸣。不知呆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继而陈寂的嗓音随风飘来:   “敏儿,该吃东西了。”   君敏心往后一倒,双臂枕着脑袋躺在草地上,乌黑的秀发如黑色牡丹绽放在一片枯黄中。她漆黑的墨眸怔怔望着天空,半响才道:“阿寂,给我挖个坑吧。”   陈寂似乎被她没由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嘴上哭笑不得道:“你要坑做什么?”   君敏心淡淡一笑,没有作答。陈寂在四周环顾一眼,在累积的石块下找了个背风地方,拔出随身的短剑乖乖刨起坑来。不一会儿,一个不大不小的浅坑便形成了。   陈寂还剑入鞘,拍了拍手道,“挖好了!敏儿,你要玩什么?哥陪你玩。”   君敏心坐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坑前看了看。她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虚无的笑容,淡的像一缕轻烟,透着淡薄的哀愁。凝视浅坑半响,她阖上双眸,似是祈祷又像是哀悼。   然后,她淡淡道:“填掉它吧,阿寂。”   陈寂望了敏心一眼,一边填坑一边问道:“敏儿,你这是……?”   君敏心捡了一堆小石块盖在上面,形成一个坟冢似的小包。她说:“这是我一个故人之墓。很多年前,她被人杀死在这里,尸体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陈寂沉吟半响,方拔出短剑在坟冢边的岩石上比划一番,道:“她叫什么名儿?我给她刻块碑吧。”   君敏心仰起头,眯了眯眼,将眼眶中湿热的液体倒了回去,轻笑道:“她很可怜,她没有名字……”   陈寂点点头,腕上用劲,锋利的剑刃在岩石壁上几番划动,刻上四个小字:故人之墓。   洒落的石灰落在草地里,薄薄的一层灰白色,像是遗落荒野的骨灰。   陈寂收剑,抱拳朝坟冢恭谨地拜了三拜。   见状,君敏心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道:“阿寂真是个温柔的男子。”笑着笑着,又觉得无限心酸起来……   造化弄人,时隔八年,她竟会再次站在这一块悲凉的土地上,为当年惨死的自己亲手建一座坟茔……谁拗得过谁?谁扳得过命?   “回去吧。”她说,第一次主动牵了陈寂的衣袖。   碧云天,黄叶地,少年的鬈发和少女的墨发随风交织,衣袍相触,定格成一道飘扬的剪影。   君敏心永远不会知道,两年后有另一位男子也同样来到了这断崖边,摸着那坟茔上“故人之墓”四个字,呜咽着潸然泪下……   ……   十二月回靖,宫中大变。   君敏心这些年最担心、最心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妃柳氏趁靖王上京述职,联合王守德策发宫变,一时间血洗靖王宫!   出门不过短短二月,宫中易主,已是另一番千秋。   靖王和君敏心的马车在宫门外被拦截,陈寂怒斥道:“靖王和公主回宫,尔等何不开门迎接?!”   宫城上,几个小兵的脑袋伸出来看了看,又缩回去。很快,宫门‘吱呀’着被打开一半,一身戎装的王守德提刀带枪,领着一行骑兵策马出了城门。   见了靖王,王守德既不下跪也不行礼,只按着腰间的大刀粗声喝道:“王爷见谅!近日宫中不甚太平,请让臣护送你回宫!”   说是‘护送’,但他眼中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君敏心从车帘处看到王守德紧按在腰侧大刀上的手,心顿时凉了半截。   靖王缓步下车,凌厉的深紫色凤眸从王守德一行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问道:“大将军君闲呢?”   那队骑兵皆默默垂头,无一人敢言语。王守德梗着脖子粗声道:“君闲恃宠而骄、以下犯上,企图趁王爷不在逼宫篡权,已被王妃下令处死!”   听到这消息,君敏心更是心如死灰。   此时,靖王身边一位亲卫拔刀指着王守德破口大骂:“泼贼!分明是你与王妃乱政逼供,何以污蔑我大将军!”   话音刚落,王守德一刀劈下,将那亲卫的脑袋连根斩断,断颈出的鲜血喷泉似的喷出一丈多高,血染宫门……王守德握着染满鲜血的大刀,煞气腾腾道:“王爷身边不干净,臣替你清理门户!”   靖王皱眉抹了抹脸上溅着的血渍,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泠然笑道:“那便请王副统领开路吧!只是敏儿身子弱,副统领可别吓着了她。”   说罢,他竟是孤身一人朝王守德走去,被一行人半押着进了宫,也不知会被囚往何处。   事出紧急,陈寂下马上了马车,坐在君敏心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敏儿莫怕!师父身手那般厉害,定不会有事的!”   陈寂的手劲很大,掌心因高度紧张而渗出微汗。君敏心紧紧回扣住他的手掌,十指紧握。   “女眷内宫,外人不得入内,请陈公子即刻下马车!”外面,王守德令人憎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敏儿,我……”   “哥,你听我说!”君敏心打断陈寂的话,深吸一口气道:“你虽功夫极好,若想孤身一人带着我杀出重围,那断是不可能的!但若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一定能安全逃出去……”   陈寂倏地瞪大了眼,急切道:“敏儿!”   “你逃出去后,想办法将逼宫的消息送去俪郡,姑姑和姑父的人马多少能解燃眉之急……”   话还未说完,车外王守德催魂似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语气十分强硬:“陈寂下车!”   君敏心继续道:“小叔生死未卜,你若是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便好,若是不能……你是小叔徒弟,与他军中部下甚熟,想办法联系漠北精兵,让他们回京勤王!”   陈寂神色一动,随即坚决道:“我不能离开你!”   “陈寂!”君敏心又急又怒,心口一阵闷疼,“与其我们两个一起死,我宁可等你带兵来救我!阿寂,我是娘亲的女儿,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仰起头,凑到陈寂的脸颊旁,轻轻吻了吻他刚毅的唇角,轻声道:“……我会坚强的活下去,等你来救我。所以,阿寂一定要活着,带人来救我。”   那一个薄如蝉翼的亲吻,让陈寂瞬间失了神。直到王守德不耐烦地捅了捅马车壁,他才如梦初醒,带着三分苦痛和七分决然,大步j□j马车。   他掀开门帘的那一瞬,君敏心隐约看到宫门的高楼上已是埋藏了一大批弓弩手,显然是等陈寂一出马车,便及时将他射杀!   君敏心瞳仁瞬间一缩,她怎么就没想到!陈寂是自己和靖王的心腹,武力超群,王守德怎么可能放过他!   想也未想,她尖叫着冲出马车拦在陈寂身边,大喊道:“不许放箭!”心力交瘁之下,她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气血翻涌,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敏儿!!!”陈寂惊痛万分,忙扶住她细瘦的腰肢。少女衣襟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墨蓝色的眸子一片肃杀!   君敏心是王妃亲女儿,王守德虽不喜欢这女娃儿,但顾忌王妃的命令,不敢贸然下令放箭,生怕将她与陈寂一同射杀了。   君敏心看出了王守德的忌惮,忙低声朝陈寂道:“带着我后退,有我在他们不敢放箭……”   说话间,又是几口瘀血顺着唇角溢出,嘴唇呈现出不正常嫣红。   陈寂依言搂着君敏心后退,王守德等十几名骑兵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们。待退出弓弩手攻击范围,君敏心闭上眼道:“放下我,阿寂,你快走……”   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君敏心感觉到了少年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君敏心轻喝道:“记住我的嘱咐……为了我,为了大靖国,快走!立刻!马上!”   陈寂眼眸一闭,像是生与死之间早有了抉择。然后他依然放开双臂,如一只矫健的雄鹰般振臂窜出,几个跳跃间便逃出许远……   “追!别留活口!”王守德猛喝道。   君敏心看着少年的背影远去,成为一个跳跃的黑点消失不见。她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靠着马车无力地滑到在地,咳出几丝黑血,眼一闭,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故事两大高潮就要来了,自己都觉得兴奋~~PS:爱之深,责之切。王妃和女主都各有各的苦衷,王妃太偏执了。。。亲们,请坚持正确的三观啊!作者君不过是在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喜有悲,功过是非留给大家评论……但素!作者写的这些并不代表我本人的观点!!所以不要将君敏心的性格代入到作者身上哟,作者最喜欢的女娃儿其实是沈凉歌啊! ☆、第29章 天竺毒     君敏心被自己的母亲软禁于朱荣宫最深处的偏殿里,那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宫殿,虽不至于破败荒芜,却是死寂得令人毛骨悚然。   君敏心孤身一人被押进这殿里,四周一片阴暗的黑蓝色,偶见几缕白纱帷幔招魂似的翻滚飘扬。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接着便有上锁的声音窸窣响起,君敏心抱了抱起了鸡皮疙瘩的双臂,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冷冷清清的摆设。   桌上一只闲置的香炉,那瑞兽此时看起来倒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君敏心打了个寒噤,捂住隐隐作痛的心肺咳了几声……   忽然,角落里有一个细微而熟悉的女声响起:“公主……是你么?”   君敏心后退一步,哑着嗓音轻喝道:“谁?!”   阴影里,两个纤细的身影相互搀着走了出来。君敏心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响,才发觉那两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木槿和金兰!   此时她俩披头散发、衣衫破旧,脸上有数处青紫的瘀痕,衣衫上更是怵目惊心,道道鞭笞的血痕交叠呈现……君敏心大惊,扑上去道:   “母亲对你们用刑了?!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金兰紧紧攥着君敏心的衣袖,已是呜咽着说不出话了,这些天生不如死的生活已让她几近绝望,此时见到自个儿的主子,所有委屈和害怕都瞬间爆发,只咬着唇压抑地啜泣。   “我们已关在这里大半月,”木槿拍着金兰的背脊替她顺气,低声道,“王妃和王守德忙着对付朝官,她没杀我们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母亲,为什么……”君敏心喃喃,扶着桌沿竭力稳住险些跌倒的身子,心中无限悲苦无处诉说。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门外有隐隐的火光逼近,接着门锁被打开,一个窈窕而华美的身姿步入冷殿。   君敏心倏地站起身:是柳王妃!   王妃化了十分精致的妆容,乌发高盘,一袭紫红色的绣金华袍长拖于地。她风姿绰约地走近,玉手点燃室内唯一的烛台,方才幽幽开口道:   “女儿住在这儿,可曾习惯?”   君敏心目光复杂,只静静地盯着母亲。   王妃从侍女手中接过几叠糕点食物,一一摆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声音比万年积雪还要清冷。她笑道:   “听闻女儿今日呕血了,那天竺毒的滋味如何?”   天竺毒?!她竟是……   仿佛一道天雷直劈而下,君敏心瞳仁骤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她绝望而震惊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唇瓣颤抖,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借着烛光,金兰方才看到君敏心胸前的斑斑血迹,立刻哭叫着扑过身来,“公主你呕血了?你怎么会呕血!天,天哪……”   一向沉稳的木槿抬起头直视王妃,冷冷道:“王妃,虎毒尚不食子,你贵为国母,竟忍心毒杀亲女、逼宫乱政,当真是侮辱了你身上这身凤袍,寒了天下子女的心!”   “贱婢!”   王妃扬手要打,君敏心忙扑过去,死死攥住王妃花纹繁复的衣袖,强忍住胸口翻涌的气血,悲戚道:   “母亲,你当真恨我至此?”   王妃眸中有过一瞬的失神,她缓缓垂下手臂,低头怔怔地看着扑到在自己裙摆下的女儿,看着她胸口黑红的血渍,看着她披散的黑发和苍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   仅是一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疾光。她用冰冷的指腹摩挲着女儿瘦尖的下巴,凉凉地嗤笑道:   “我恨你做什么?我不恨你,不恨你……”   继而一手指天,蓦地拔高了声线尖利道:“我恨的是君雪楼!是你的父亲!我柳轻月十六岁嫁入靖宫,至今十六年。你说,人一生有几个十六年?”继而,她急喘几声,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嘲弄道:“他不爱我,从我们初次见面,他便告诉我:他这一生都不可能爱我……因为,只因为我是姜朝皇室宗亲,是背负着掌控靖国使命的,一个可怜的女人!我想尽一切办法,倾尽毕生温柔,又何曾留得住他的心?”   母亲……竟是姜皇为了掌控靖国而指婚给父亲的……?   君敏心睁大眼,缓缓松开了紧攥着母亲衣袖的十指,瞬间的眩晕,只觉得天翻地覆。   “可我是真心爱他呀,为了他我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前几年老父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我,逼我窃取靖国机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偷了半本靖军新军名册呈给皇帝……我这一辈子只犯过这一次错误,只有这一件事对不起他!可他竟不念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不念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竟从此对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这样,和将我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君敏心终于明白了父亲对母亲的突然冷淡,也明白了两年前,为何会突然命皇帝仇初照和落长安来靖视察……原来,是母亲窃了靖国军机!   她跌坐在地,冷汗湿了里衫:好险!当初若不是小叔及时找来皇帝的亲姐镇压,皇帝或许真的就会毫无顾忌地削了靖国!   “我那么爱他……越是爱,越是恨!整个靖宫都是你们君家的,只有我一个外人,云环死了,没人同我说话,我生不如死!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为什么不肯再看我一眼?我不再奢求他爱上我,我只求,只盼着他再看我一眼,和我说说话……”王妃还在语无伦次地絮絮说着,眼角有几滴冰凉的泪珠滑下,溅落尘埃。她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丝,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她说:“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你父亲永远地记住我,哪怕是用恨来维持……云环还没来得及给你下足量的天竺毒便投湖自尽了,你虽呕血,但毒不足以致命。女儿安心,等娘事成之后,娘会带你一起走,会带着他最宝贝的女儿一同下地狱!”   明明是那么一张明媚如花的面容,却偏偏笑得如同鬼魅。君敏心如坠冰窖,生母此刻带给她的打击绝不亚于当年落霞谷那绝情的一箭!   八年前未婚夫的那穿心一箭,八年后来自生母的毒药与囚禁。一个是曾经的爱人,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为什么,为什么她两世为人,却偏要消受两次刻骨铭心的背叛?   君敏心怔怔地跌在地上,形同木偶。   直到王妃走了,夜深霜重,她才慢慢站起身来,咬唇自语道:“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坦然迎接吧……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那墨黑而温润的眸子,此时掠起一片深不见底的眼波。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死寂与沉着。   王妃软禁君敏心的地方十分偏僻,过了两夜,陈寂那边一点消息也无,君敏心不免有些担忧起来。靖王宫如此之大,也不知父亲会被关在哪儿,母亲会不会为难他?不知陈寂能不能找到这里,也不知自己身上的慢性毒能撑多久……   君敏心胡乱猜想着,忽然一坐而起,双手紧握对木槿金兰道:“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   次日,机会终于来了。   王妃命人将君敏心押到自己的凤仪殿来‘叙旧’,君敏心趁机扫视了一眼凤仪殿上下的部兵:守卫森严,每不到半刻钟便有一行侍卫巡逻而过,看来王守德很大一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此。   君敏心暗自冷笑:百密必有一疏,王守德此时急需兵力支援,相信这殿上下已有陈寂或小叔的人马混入吧?   正想着,君敏心只觉脚下一个磕绊,险些跌倒!忽的旁边一侍卫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身子,低声道:“公主,小心。”   君敏心一愣:这侍卫不正是徐三么?!   看来自己果然赌对了!想到此,君敏心努力直起身,缓缓展开一抹笑来,抬高声线对王妃道:“母亲,那朱荣宫夜里寒冷得很,女儿身子弱,受不得寒。本想昨日差人跟您说说,好歹给女儿添个火炉子,不料您的护卫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刻钟巡逻一次,两时辰便换一次岗,女儿实在没法子出来啊!”   君敏心急中生智,看似毫不相干的短短几句话,其实已将自己被软禁的地点及守卫情况都暗含其中,徐三若是记得住,自己离脱身之日不久矣!   王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却是不曾起疑。君敏心长舒了一口气。   夜里,君敏心久久不能睡,和木槿金兰两个丫头连衣服鞋袜都不敢脱,只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便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们惊警不已,生怕错过了徐三的救援时间。   如此到了后半夜,一阵突兀的刀剑声响起,外头一片火光,混合着众人的打斗吆喝声异常混乱。很快,徐三和段十一、宋十等人执刀剑冲进来,抱拳道:   “属下救驾来迟,公主恕罪!此地危险,请公主和二位姑娘快随我等离开!”   说罢,身手最强的三人一人搂住一个姑娘,拼杀出重围,前后亦有几十位位高手开路断后,经过半夜的缠斗,几经生死,君敏心好歹安全逃出了宫门。   城门外,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策马狂奔过来,马匹还未来得及停下,他便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从浑身浴血的徐三手里接过君敏心,紧紧搂住,声音几近颤抖的哽咽:   “敏儿,我做到了!我找到了师父,也联系了秦大人,漠北精兵回来勤王了……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们说女主对母亲太冷血了。。。其实不妨想想,女主重生后见到曾经因逼宫篡位而死的母亲,心里多少有点芥蒂的,况且母亲心性还没有大变之前,女主还是很尊敬依赖自己的母亲,后来母亲变得冷漠,女主也就担心前世发生的悲剧再度重演,百般狠下心想改变一切,却弄巧成拙……所以,女主其实也……唉! ☆、第30章 误杀     君敏心见到陈寂,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再也支撑不住被天竺毒折腾得疲惫不堪的身子,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到了陈寂和小叔的府邸上,床边烛火下,那满头银灰色长发的年轻男人和那黑发紫眸的俊美的男子,正分别轻握着君敏心的两手,神色凝重地探讨着什么。   立在一侧的陈寂侧过头来,正对上君敏心迷蒙的视线。他惊喜道:“王爷,师父,敏儿醒了!”   “小侄女,你怎么样?”君闲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语气有些疲惫的沙哑。   君敏心只觉眼前一片雾水迷蒙,虽然很努力地睁了睁眼,但只看到面前有熟悉的人影晃动,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平静而虚弱道:“我眼睛怎么看不清楚了?”   继而又舒心一笑,道“小叔和父亲都没受伤吧?我就知道小叔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轻易被杀死……没事就好。”   “你毒入肝脏,对眼睛多少有些影响,等拿到解药便会好起来。”靖王温柔地抚摸她消瘦了不少的脸庞,语气里夹杂着难得的心疼与愧疚,“你小叔找了替身受难,这才有机会脱身联系精兵勤王,回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阿寂,他向小闲报告了宫中的情况,小闲这才派人将我接出。随风那边,也多亏了阿寂连夜送信,现在漠北七万军士和你姑父的人马都已驻扎在宫外,子时攻城,夺回靖宫。”   君敏心轻轻颌首,看到角落里一抹熟悉的人影沉默着站在几步开外,努力前倾着身子,似乎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君敏心没由来一阵心酸。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笑道:“此番,阿寂可是大功臣!阿寂想要什么奖赏,我去父亲那儿给你讨来。”   陈寂下意识动了动脚,却又生生钉在原地,身子却前倾得更为厉害了。靖王见到他强忍着想要亲近敏儿的模样,心下知道这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已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了!靖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扯过陈寂的臂膀,将君敏心的手交到陈寂掌心。   陈寂这才有些局促地挪到君敏心床前,半跪在榻前,与她十指紧扣,轻而坚定道:“此生只愿敏儿幸福安康。”   午夜子时,勤王兵在大将军君闲及副将陈寂的指挥下,正式攻城,以势如破竹的气势迅速拿下东南西北四门,王守德等叛军被迫退至凤仪殿、昭阳殿,做困兽之斗。   次日凌晨,叛军内乱。   禁军六品带刀侍卫张忠邦趁乱斩杀王守德,将其首级献给靖王,受降。两个时辰后,叛党余孽被肃清,这场宫变终于在一片血海中被彻底镇压下来。   凤仪殿,那美丽而成熟的女人一身华装,乌发高绾,长裙蜿蜒拖地。柳氏王妃面容上施了薄薄的胭脂水粉,更衬得一张脸明丽动人。   此时,她如同待嫁的少女般静静坐在绣榻上,含笑看着靖王和君敏心,看着带刀冲进来的勤王兵和君闲,以及陈寂。   “雪楼,你来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真好。”她目光一派柔情缱绻,仿佛即将完成人生中一个最大的愿望,带着病态的欣慰和满足。   靖王沉默许久,薄而优美的唇几番张合,方才清晰道:“念你十几年兢兢业业,我不杀你……这凤仪殿仍是你的,你仍是我大靖国的王妃,仍是敏儿的母亲。只是从今以后,不许踏出凤仪殿半步!”   王妃倏地瞪大眼,眸中闪烁的不是开心,不是感激,而是深深的绝望和痛苦。她伏在榻上咯咯地冷笑道:   “你果然不肯原谅我!你宁愿冷落我、软禁我一辈子,也不让我去死!”   靖王紫眸清冽,半响才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   笑容慢慢凝固,柳氏情绪忽然失控,她猛然起身凄厉地嘶吼:“我也不想这样!是你负我!是你们君家逼我!”   那样声嘶力竭的控诉,那样绝望的眼,仿佛要将十六年的委屈与哀痛通通释放出来。   柳氏捂住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喘起来,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嫣红。那一刻,君敏心无言地潸然泪下,第一次,她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接触到君敏心哀痛的目光,柳氏缓缓直起身,从宽大精美的袖袍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对君敏心笑道:   “女儿过来,让娘亲好好地看看你。”   君敏心下意识朝母亲走去,被君闲一把拉住。   “小心有诈。”君闲朝敏心轻轻摇了摇头。   “敏儿,你过来几步,让娘再看一眼,”王妃依旧微笑着,可眼里已有了泪光,她放软声音哀求道:“就一会儿,好么?”   身为女儿,君敏心对母亲一直是心存愧疚的。母亲在偌大的靖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自己却因为前世的记忆而对母亲心有隔阂,她不知道在母亲逼宫的背后竟暗藏着一个妻子痛失爱情和青春的无助与凄惶。她想努力改变,却弄巧成拙,她不孝,她今生最对不起的……便是面前这可怜的女人。   此时,面对一向高傲的母亲竟低声下气请求自己,君敏心怎能拒绝?   想到此,君敏心含着泪,轻而坚定地挣脱君闲的臂膀,道:“小叔安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迈步缓缓朝母亲走去。身后,陈寂警觉地拔剑,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母亲,女儿不孝。”君敏心在母亲面前站定,泪水让本来就不甚清明的视线更加模糊了,她哽咽道:“是女儿太无知,我不该逼你……”   柳氏依旧噙着一抹微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她说:“敏儿,娘在铸成大错之前本是放开一切了的,可是偏偏……放不下你!我让云环给你下毒,其实是想带你一起死的。娘爱你,放不下你啊!那天竺毒,我也服用了……”   说罢,她从衣襟里缓缓掏出一个物件。霎那间,在场所有人都纷纷拔剑,紧绷如弦!千军一发之际,只见几声暴喝同时响起:   “当心!有暗器!”   “保护公主!”   “敏儿!!!”   接着,一剑飞来,带着呼呼的风响擦着君敏心的鬓边,直直钉入王妃柳氏的胸膛!   霎那间,鲜血如最艳丽的红牡丹层层绽放,喷薄而出。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柳氏半张着唇,金钗饰物蹦落一地,长发散乱如妖。她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柄没入自己胸口、穿膛而过的短剑,然后往后一跌,颓然倒下。   那一瞬,君敏心的视线忽然清楚起来。她清楚地看到了那柄熟悉的短剑,正是自己当年送给陈寂的那柄青魂;她还看到了陈寂保持着掷剑的姿势,愕然地瞪大墨蓝色的眼睛;她甚至捕捉到了母亲倒下时每一丝细微的风动……   衣袂翻飞,黑发飘舞,柳氏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整朵凋零。她轻飘飘地倒在血泊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柳氏手中的‘暗器’骨碌碌滚到君敏心的脚下,她机械地弯下腰捡起来一看:原来这并非什么暗器,只是一只白瓷小药瓶。   血泊里,柳氏染血的唇瓣微微张合,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鲜血从她嘴角汩汩流出。君敏心木然的将耳朵凑过去,只听见母亲染了铁锈味儿的声音凄怆传来,像一缕轻烟般脆弱。   “那是……解药,我终究……是舍不得你……”母亲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要触摸女儿苍白的面容,“这样也好……只是,没来得及……同你父亲……说再见……”   接着,她头缓缓歪向一边,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砖,枯萎的容颜浸入那一滩漫延开来的、来自自己心脏的鲜血中……   这座靖宫埋葬了母亲的青春,埋葬了她从未得到过的一点希冀和爱情,也埋葬了她的生命……死亡前,她只是想把解药拿给女儿,她说她舍不得女儿陪自己一起死……可是,却被当成暗器斩杀了。   ——被陈寂亲手刺杀了。   ——君敏心最亲的人,被自己最爱的人杀了。   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君敏心形同木偶,毫无生气,乌黑的眸子一片空洞的死寂。   “敏儿,敏儿!”父亲的声音好似来自云端,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君敏心愣愣的,许久,才慢慢恢复心智。刹那间,惊慌,惶恐,愧疚,哀痛……所有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猝不及防地将她全部淹没。   “娘——!!!”君敏心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颤抖着伏在母亲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无声的呜咽。   身后,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陈寂夹杂着悔恨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在死寂的大厅显得异常突兀:   “陈寂误杀王妃,以下犯上,愿以死领罪!”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寂太过于害怕失去敏心了,以至于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此时看来,也不知公主重生究竟是福是祸╮(╯▽╰)╭ ☆、第31章 和亲     靖王对外宣称王妃柳氏因病而逝,享年三十二岁,按国母之礼葬入王陵,算是保全了王室的最后一点尊严。   这年的春节,君敏心是在一片素白的帷幔灵幡与纸钱中度过的,陵墓造好后,她木然地看着母亲的灵棺被送进永恒的黑暗,自始自终,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的心,一如这靖宫般死寂。   母亲的葬礼,守灵,封陵,全是她全程操办,不愿假借人之手。仿佛唯有拼命地忙碌,才能暂时摆脱梦魇,才能忘记那无力挽回的一切。   那日陈寂因护主心切,误杀王妃,尽管靖王已赦他无罪,但心中无限愧悔的陈寂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所犯的过错。当日他自去刑房领了二十廷杖,便蹲在地牢里不肯出来。   君敏心借着昏暗的牛油灯,呆呆地看着牢里那落魄的少年。牢房是没有上锁的,但陈寂却倚在墙角固执地不肯踏出一步。君敏心闭上眼,心中浓浓的酸楚蔓延开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堤防汹涌而出。   “阿寂,跟我回家。”许久,她说。   乌黑的鬈发披散着遮住陈寂半张脸,他埋下头,沙哑着嗓子道:“我已再没有脸去面对王爷,面对你……”   君敏心走到他面前,抱膝蹲下。沉默许久,方伸手将陈寂鬓角垂下的鬈发别至耳后,淡淡说:“母亲虽然有错,可你也不该杀她。”   陈寂喉头一颤,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抬眼看她。   君敏心叹了一口气,“阿寂,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一切都重要,你只是怕失去我。”顿了顿,她轻声道:“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这么残酷,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再失去……”   内心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了,两世为人,她还是无法改变母亲的惨死。她怕,怕还没来得及说‘我爱你’,就再一次失去陈寂!   君敏心轻而固执地捧起陈寂落寞的脸庞,柔软的指腹寸寸碾过少年英气俊朗的面部轮廓,从眉眼鼻梁处一路温柔地滑下,最终停在他刚毅的唇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乌黑的眸中些许情愫交叠涌现,她温柔而坚定道:   “阿寂,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你爱我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陈寂惊愕地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因为震惊和慌乱而骤然收缩,在黑夜里呈现出漂亮的幽蓝色光泽。猝不及防的,陈寂耳根通红,怔怔地看着面前清秀的少女半响,嘴唇几度张合,喉头抖动,偏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君敏心垂下眸缓缓靠近一脸呆愣的陈寂,微微侧首,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落下一吻,轻如蝉翼。她问:“阿寂,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寸光阴的流逝,便让君敏心的心紧张一分,到最后,越来越忐忑,越来越凉……   终于,陈寂调开视线,干燥的唇张了张,哑声道:“我这样的罪人,哪还配得上……”   “陈寂,你到底还要自怨自艾到什么时候?”君敏心强压住隐隐泛起的怒火,松开捧着少年脸庞的双手,直视着阴影里无措的少年,定定地问:   “我只问一句:阿寂,你心里除了兄妹情分,可有一星半点儿的爱我?”   陈寂垂下头,双拳握紧垂在身侧,久久不语。从君敏心的角度,她看不到他埋在阴影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吞咽的喉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君敏心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什么身段、尊严全抛弃了,却换不回一份承诺。   是啊,自她重生后一切都改变了,她凭什么认为陈寂一定还会像以前那样默默爱她?原来,上天让她两世为人,不是为了重新得到,而是更悲惨地失去所有……   终于,君敏心凉凉一笑,凄惶道:“陈寂,你是不是要等到我死了,才肯吐一句真心话?”   闻言,陈寂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刹那间,无数痛苦、惶恐、震惊、无措在他眼底交叠涌现,猝不及防,仿佛要淹没尘世的繁华……最终,只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只是数月后,君敏心一语成谶。等待她与陈寂的,将是一场痛彻心扉的离别。   半个月后,心怀负罪感的陈寂主动请缨,去漠北驻守边城。谁都知道,没有一年半载陈寂是不可能调回都城的,若是碰上战乱,恐怕要三年五载,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靖宫。   听到这个消息,君敏心眸中没有半点波澜,似乎生死之中早有预料。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不敢面对我啊。”语气中有着淡薄的忧伤,一触即碎。   那日,整个靖国大雪纷飞。君敏心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陈寂的人马缓缓离开靖宫。陈寂不曾知道,在他跨出靖国的城门后,君敏心抑制不住内心的不舍与痴情,拔足一路飞奔而下,想要交付生命般拼命追着他的人马跑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跌倒在寒冷彻骨的雪地里,咬着自己的手腕无声地流泪。泪水滑落,凝结成眼角的霜花。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份爱恋也许还充满了不成熟的苦涩,但她会坚强的等待,熬过严寒彻骨的冬季,必是又一个春暖花开。   两个月后,君敏心满十五岁,按礼该由母亲为她举行及笄礼和成人仪式。但其生母已故,这任务便落到姑姑落璃的身上。   乌黑蜿蜒的长发用两支金笄绾起,露出一张完整的、清俏的面容,父亲摸着君敏心精美的发髻,欣慰道:“敏儿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姑姑落璃还不忘打趣一番,嘻嘻笑道:“小敏心可以嫁人啦!”   君敏心勾了勾唇角,将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嘴角的笑痕慢慢淡了下去……没人知道,她这辈子最想嫁的人,已是孤身去了千里飞雪的大漠。   那夜,她照旧提灯研磨,细心地将自己最近几天的生活记录成厚厚的信笺,等来日再寄给那掏空了她心的少年。千里之外,条件艰难,陈寂的回信少之又少,可君敏心从未放弃,固执地一封一封地将自己的相思寄于笔墨,入骨缠绵。   这年七月底,大姜武帝驾崩,传位于太子。新皇戴孝登基,特命靖王及公主君敏心来京悼唁,顺便觐见新皇,以示礼数。   因为是给皇帝戴孝期间,君敏心素面朝天,未施任何脂粉首饰,更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清丽秀美。她随父亲入朝,在金銮殿下恭谨叩首,三呼万岁。   朝堂上,其他几位藩王也都来了,唯独不见九皇子落长安。听人说,落长安前一阵子率兵与胡族交战,被敌军一箭射中胸肺,至今昏迷不醒,因而错过了先皇的葬礼和新皇的登基大典。   不过这都不重要,让君敏心感到意外的是:一向与靖、姜两国交恶的胡族部落大首领竟然主动提出休战,带着一批牛羊美人等礼物来到京城,给新皇朝贺。   身穿孝服的年轻皇帝褪去了平日伪装的笑容,一派威严精利的模样。他从冕服下抬手示意免礼平身,指着殿前一位身穿异族服饰、蓄着浅髭的棕发魁梧男人,沉声道:   “此乃胡族大首领——苏吉王,此番他带着厚礼来京,是想与我大姜国休战和亲,永修旧好。诸位意下如何?”   和亲?   君敏心暗忖道:若胡族与姜国交好,那对靖国来说必定是百害无一利。没了姜国这块肥肉,胡族劫掠的矛头必然全指向靖国!看来,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正想着,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已经做出了结论。他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赞同和亲,那便从宗室中挑选一名淑良貌美、才德兼备的公主嫁给苏吉王为妃吧!只是朕的几位皇妹皆已婚嫁,宗室中几位未嫁的姑娘年纪都尚不足十四,太小了……朕思来想去,只有一人最为合适。”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新皇眸中闪过一丝疾光,眼波一转,牢牢锁定殿下垂眸静立的君敏心,带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悠悠开口道:   “靖公主君敏心知书达礼举止优雅,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俏丽,至今尚未婚配。靖王,朕做主将你女儿指婚给苏吉王为妃,如何?”   仿若五雷轰顶而下,猝不及防将人击得天昏地暗!君敏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新皇帝特意召见自己,只不过是利用自己来和亲,从此要远嫁西域大漠,此生无法回归中原!   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靖国与姜的关系已是剑拔弩张,皇帝就不怕胡族与靖国联手么?   “陛下,万万不可!”浑浑噩噩间,只见靖王双膝一弯,竟是行了跪拜之礼。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为何?”   “敏儿生母去世,按礼该丁忧三年,不宜婚嫁。”靖王抬头,竭力恢复往日的镇静,“再者,敏儿年纪尚幼,怎能挑起两国联姻重任?望陛下三思!”   “此乃非常时期,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皇帝道:“靖公主不妨抬起头来,让苏吉王来决定吧。”   君敏心浑身发冷,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咬牙强自镇定,她缓缓抬起头来,只希望那劳什子苏吉王不要喜欢自己这种柔弱娇小的少女才好……   新皇帝勾了勾唇角,语调清冷不带一丝情感,缓缓道:“苏吉王,你觉得怎样?”   那身穿窄袖马靴、五官深邃的短髭男人瞪大碧绿的双眸,仔细上下观察君敏心半响,方才‘咦’了一声,继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乎震动房梁!   苏吉王哈哈大笑许久,方才用一口蹩脚的汉话道:“好!好啊!这位小公主,本王甚为满意!”继而又朝神色复杂的靖王大声道:“这位大王,你何时把女儿嫁给我?我要马上带她回我的王宫,带给我的臣民看,这将是他们最美丽的王妃!”   “既然苏吉王如此喜欢靖公主,朕怎能阻拦?靖王,你女儿嫁给苏吉王,将会为我大姜和靖国同时带来和平安宁,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姜皇直起身,收敛笑容威严道:   “宣朕圣旨:即日起,封靖公主为‘长风公主’!赐黄金五百两,金银首饰一百零八副,布帛丝绸八百匹,宫女三十六名,代表姜、靖与胡族大首领苏吉王和亲,择吉日出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坦诚     一道明黄的圣旨,将君敏心所有的爱与痴念生生截断!   君敏心成了大姜朝的‘长风公主’,不久后便会代表靖、姜两国与胡族首领苏吉王和亲,从此再也无法回归故土,只能在黄沙翻滚的西域孤独终老。   君敏心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鸟,还没学会飞行,翅膀就断了。   大局已定,靖王无力改变,力争许久,终于请求姜皇和苏吉王同意:长风公主君敏心,必须从靖国出嫁。苏吉王的和亲使先退回靖、胡边界的雁城,半月后靖王亲自将女儿送到苏吉王手中……   苏吉王心情颇好,貂皮毡帽下,深邃的眸中闪着翡翠色的光芒。他朗声大笑,带着西域人特有的粗犷豪气道:“靖国大王舍不得独女,从家乡出嫁是应该的!无碍无碍,本王就在雁城等待我美丽的王妃!”   姜皇思忖片刻,道:“长风公主代表的是我大姜和靖国的荣誉,身份尊贵,不可有丁点儿闪失!朕命仇将军为护亲大使,日夜守护公主安全,如何?”   殿下,一身武袍、目光锐利的男人抱拳道:“臣遵旨!”   君敏心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投向仇初照,在心里无声地冷笑:说是保护公主安全,但实则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仇初照啊仇初照,莫非我两世都要栽在你手里不成?   和亲事宜定下,满朝文武弹冠相庆,举国欢呼。君敏心孤身一人走出大殿,一步步走下汉白玉铺就的台阶,每走一步,心就凉一分,每走一步,就离锦绣繁华的家乡远一步……   那一刻,她很想笑,很想纵声大笑,嘲弄众生、讥诮宿命!她牵了牵唇角,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深夜,她提笔良久,千言万语无从诉说,这段即将横亘生死的爱恋,她该如何书写?   颤抖着手腕,她终是哆嗦着写下一句,只此一句,便让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寂,我要与苏吉王和亲了。北地雁城,能与君绝别否?”   半月后回到靖国。宫中满堂红色绸彩,挂着成串的红灯笼,门窗贴着‘囍’字剪纸,一派无比讽刺的喜庆之景。   靖王要从自己的亲近朝臣中挑选一人,与公主一同入胡。谁都知道,与公主一同进入胡族,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原……满朝文武唯唯诺诺,无一人敢来应征。   除了治书大人,董安。一身儒生之气的董安手执象牙笏,出列行礼道:“臣董安愿为和亲使,与公主一同入胡!”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靖王屈指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闭目道:“那就董卿吧。”   朝露殿内,君敏心呆呆看着屋檐上那只青铜驼铃,想起许久以前那鬈发少年打在隔壁纸窗上的侧颜,那道美丽的剪影……半响,她轻声吩咐:   “木槿,找人替我将屋檐上那只驼铃摘下来吧!这是我最后一点念想了……”   “公主!”身后的金兰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抽噎着哀求道:“公主你带我一起走吧!没有奴婢服侍,您瘦了怎么办?累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只有木槿一人,如何能服侍得您周全啊……”   “傻丫头!”君敏心垂下眼眸,扶起长跪于地的金兰,伸袖替她将眼泪一点一点抹干,苦笑道:“你以为西域是享福的地方么?木槿沉稳干练、处事不惊,为人机智果敢,我这才将她带在身边贴身伺候。而你身子弱,怕是经不住那风霜刀剑、漫漫黄沙的折磨,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好歹,可叫我如何心安?”   “公主待奴婢亲如姐妹,如今您一人远嫁他乡,好像左臂右膀被生生砍断,”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浸透了金兰那张秀丽的包子脸。她死死攥着敏心的衣袖,哭道:“只恨不能以桃代李,替公主远嫁!”   君敏心一怔,慢慢柔和了目光。   这时,木槿已派人将屋檐上的铜铃取了下来。君敏心接过那巴掌大的青铜古纹驼铃,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仇初照护送我么,就是为了避免我们上演一出以桃代李的好戏啊!我君敏心不是胆怯之人,既然无法改变,就迎刃而上吧!愿为我大靖国带来一世繁荣安康,也不枉我这‘长风公主’的称号!”   次日沈凉歌来看她,君敏心对她道:“凉歌,我把靖国的未来交给你了。”   沈凉歌一身朱红色官袍,衬得嘴角那一抹笑越发明媚动人。她撩袍下跪道:“臣自当竭力辅佐王爷,让大靖国有足够的实力,迎主公还乡!”   出嫁那天,靖王和君闲亲自护送君敏心前往雁城。靖宫一片号角绵延,鼓声阵阵,声声擂入心脏。明明是红的刺目的喜庆之象,却只觉透入骨髓的悲凉……   都城万人空巷,百姓全都集结于宫门前,目送声势浩大的和亲队伍在泪水里缓缓离开王都,离开他们的故土。   宫门口,百官跪了一地。大宫女金兰一身肃然的正装,长久地匍匐于地,三叩九拜,扯着嗓子哑声哭喊道:“奴婢金兰,今日起愿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日夜为我大靖公主吃斋祈福!公主一日不还乡,奴婢一日不还俗!”   说罢,她散开满头秀发,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喀嚓几声细响后,金兰竟是在上万人的目光中决然地剪去满头秀发。乌黑的发丝缕缕飘落,铺了一地的悲哀……那一瞬的决然与忠诚,无数人为之动容,一片扼腕叹息。   君敏心怀抱琵琶从马车窗外朝后看,正好看见金兰自行落发,匍匐于地哭送自己,不由得热泪盈眶,喃喃道:   “那傻丫头,傻丫头!多么漂亮的头发,她也舍得剪……”   “公主,咱们可要好好活着,也不枉金兰她一片赤诚之心……”身边,一向坚忍的木槿亦是哽咽得无法言语。   嫁车经过落霞谷附近时,君闲突然策马上前,伏在君敏心的马车窗边道:“小侄女,后面的山坡上有一人跟着我们的队伍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像是刺客山匪之流,你看看,是你认识的人么?”   说罢,他手握马鞭朝后面一指。   君敏心伸出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后看去:只见低矮的山坡上,隐约有一个黑影策马而行,马蹄在黄土坡上扬起一层轻薄黄沙,像是淡淡的哀愁。他不过于接近,也没有被甩掉,只是保持着一段神秘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   君敏心开始以为是陈寂,但很快发现不是。那一身黑袍的身影,与阿寂有着太大的差别。君敏心若有所思,沉默许久,方轻轻摇首,道:“不认识。”   第二天清晨,君敏心发现跟在和亲队伍身后的黑影不见了。不知为何,她竟是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四天,和亲队伍终于到了雁城附近,这意味着,君敏心与亲人就要真正地分别了。   驼铃阵阵。君敏心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再怎么暗示自己,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她只能祈求车队慢一些,再慢一些,甚至希望这一刻定格,时间永远不要再前进。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君闲策马过来,欣喜道:“哥,小侄女!你们看谁来了!”   靖王示意停车,掀开马车纱帘,但见远处一人策马狂奔过来,扬起一路尘土。乌云盖雪的骏马还没完全停下来,那白色武士袍的少年便翻身落马,前进几步跪于地上,抱拳道:“陈寂参见王爷、公主!参见大将军!”   君敏心猛地直起身,幽黑的眸中荡开圈圈涟漪,心脏仿佛漏了一拍,乱了节奏。   靖王诧异道:“你不在军中,跑来雁城做什么?”   少年乌藻般的鬈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武士袍上染了尘土和风霜的气息,显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他垂首跪立,顿了顿,道:“月初我军大胜,敌军退回关内不敢再犯,边地暂得平安。陈寂听闻公主要远嫁和亲,故而私自离开军营……请王爷责罚!”   说到最后几句,陈寂的嗓音竟有了一丝艰涩。靖王叹了一口气,语气透着少有的疲惫:   “功能抵过,罢了罢了。你与敏儿自小一同长大,来送送她是应该的。”   说罢,他起身下了马车,吩咐君闲道:“让队伍停下来休息两刻钟。”   车内,贴身侍女木槿也跟着下了车,对陈寂行礼道:“陈公子请先上车休息,奴婢去拿茶水来。”   所有人都避开后,车内的君敏心与车外的陈寂目光交缠,凝眸处,仿若跨越千年。一道薄薄的纱帘,犹如一条巨大的鸿沟,将他们的心生生隔断。   陈寂衣襟上染上尘土,嘴唇有些干裂,年轻的面容增添了沧桑的气息,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而君敏心则一身嫣红色的凤袍婚服,怀抱一把如血的琵琶。乌发高盘,头戴牡丹花冠,斜插白玉凤鸟海棠钗,鬓边垂下华胜,圆润白皙的耳垂上吊着流苏明月珰,身着百花百褶裙,脚踏芙蓉绣鞋,端的是明丽动人,美得仪态万方!   他看着一身华服的少女,只觉得陌生中夹杂着无限酸楚,天旋地转间竟不知言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君敏心的声音率先响起。她缓缓展开一抹笑来,轻声道:   “外边风沙大,阿寂坐我身边来吧。”   陈寂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他点点头,机械地上了马车,僵硬的坐在朝思暮想的少女身边。   “阿寂又长高了,也瘦削了……”君敏心淡淡笑道。   闻言,陈寂浑身一震。他伸手胡乱抹了把脸,把脸埋在掌中半响,才红着眼圈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哑声道:   “我很后悔,在军营里朝思暮想,可是等来的却是你和亲的消息……我很后悔,那日在地牢里,我没敢承认自己的心,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有一滴晶莹的泪滴从他眼角溢出,又很快被他抹去。第一次,君敏心看到陈寂流泪。   那个风吹不到、浪打不摇的坚强少年,竟然为自己哭了……   陈寂哽咽道:“敏儿,你可怨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出塞     陈寂哽咽道:“敏儿,你可怨我?”   君敏心轻轻摇了摇头,道:“怨与不怨,都已无法改变事实,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只会徒劳伤神罢了。况且,我就算怨天怨地怨命运,也唯独不会怨你。”   陈寂浑身一震,慢慢放软了僵硬的身子。   君敏心心不在焉地拨了拨怀里的琵琶,问:“阿寂,你爱我么?”   “爱!”这一次,陈寂没有丝毫犹豫,“以前我刻意压制这份情感,我至今没有获得大功名,我觉得我配不上……可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你才十五岁……”   说到最后一句,陈寂又红了眼圈,那深邃的眸中有无限的哀痛和悔恨交织。   琵琶声戛然而止。君敏心半垂着眸,蝶翅般的睫毛抖了抖,她忽然抬起头来明媚一笑,只是那笑容却透着一份比悲伤更浓厚的悲伤。她说:   “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便来一个诀别吻吧,也不枉青梅竹马一场!”   说罢,她在陈寂愕然的目光中,将自己柔软的唇瓣缓缓印在陈寂刚毅的唇上,紧紧贴合。接着,君敏心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舐着陈寂干燥有些脱皮的唇,用自己甘甜的津液润湿它们……她感觉到陈寂的肌肉再度僵硬,唇瓣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清楚地感受到少年的体温隔着单薄的不料传递过来,二人的心跳交织在一起,紊乱而激烈地鼓动着。   够了,这就够了……   君敏心咬了咬陈寂的唇,缓缓离开。她抬指抹了抹他唇上沾染上的自己的胭脂,深情地望着他墨蓝色的漂亮眸子,绽开一抹笑来:“我会记住阿寂的味道,一辈子……”   还没说完的话语,被少年突如其来的热吻给封住。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宛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   陈寂狠狠吮着君敏心娇柔的唇瓣,仿佛要将它们吞入腹中,他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吻着怀里的少女,如同在宣泄自己的占有欲!君敏心被他火热的吻逼得头朝后仰去,撞在马车后座上,从鼻中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   陈寂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一手扶着君敏心的后脑勺,避免她第二次撞上后座,一手与她十指紧握。他坚硬宽厚的胸膛紧紧贴合着她香柔软嫩的胸脯,四片唇依然胶着不休,舍不得分离一寸……只是陈寂的吻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越发缠绵悱恻。   他的舌头生涩地探入君敏心的口腔,细细地舔过每一寸角落,温柔地逗弄她柔软的小舌。君敏心被他着冗长的吻攫去了所有的空气,几乎不能呼吸!在这一刻,她似乎极度满足,胸腔满满的仿佛要爆炸;又似乎极度空虚,本能地想要更多,想要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微红的唇瓣才缓缓分离,牵出一条湿润的银丝。他们各自调整着紊乱的呼吸,面色一片醉人的酡红,胸腔里心跳如鼓,发出震动耳膜的呐喊。   唇瓣分离的那一刻,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被割去了一半,残缺不全。   君敏心有些脱力地喘着气,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   陈寂红着耳根,伸出带有薄茧的指节轻轻替她拭去泪珠。君敏心呆愣地看着少年俊朗英挺的面容,鼻根一阵酸涩,心中仿佛有一个豁口正在无限扩大,极度的空虚和害怕令她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陈寂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担忧道:“敏儿,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阿寂,我怕!”君敏心扑到陈寂温暖的怀中,失神的瞪大眼睛,颤声道:“明明已经做好了觉悟,但就在刚才那一瞬,我舍不得了!我再也放不下你了!我很怕,一想到我要永远离开你,一想到我要嫁给除你之外的男人,我就觉得很绝望……”   “敏儿……”陈寂怔然,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曾无数次在内心幻想过她穿上婚服,含羞带笑地扑进他的怀里……而如今,君敏心亦是一身嫣红的华丽婚袍依偎在他的怀里,只是新郎却不是他。   敏儿,我该怎么办?   谁告诉我,该怎样拯救,该怎样拯救我们这段还没有成熟,就即将被扼杀的爱情?!   陈寂安抚地轻拍着敏心的背,思忖良久,他眸光一闪,决然道:“敏儿,你等我,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大步跨下车,朝着靖王与君闲的休息之处快步走去。   很快,君敏心听到陈寂坚定的嗓音沉稳传来:“陈寂愿接替董大人的职位,代替董大人陪公主出塞入胡!”   君敏心只觉心脏一紧:阿寂……要陪自己一同前往西域?要再次回到那个曾逼死他母亲,折辱他十年的地方?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提着繁复的裙裾冲出马车,听到父亲沉声道:“陈寂,你可想好了?”   陈寂以额触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凛然和坚定:“董大人一介儒生,如何能应付西域人如狼似虎的嗜杀情性?陈寂自小在西域生活了十年,比董大人更能应对危机!恳求王爷恩准,陈寂愿终生守护公主,至死方休!”   最后一句话语,掷地有声,仿佛生与死之间早有了抉择!   君敏心不由的呆了,等到回过神来时,听到父亲扶起陈寂,无奈地叹道:“既然如此,我把敏儿交给你了……仇初照那边,由我去解释。”   “阿寂,你跟我走!”君敏心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转身就走,语气染上少许怒意,“我有话对你说!”   将陈寂拉到马车后面,君敏心愤然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陪我去西域?”   一阵风吹来,撩起陈寂额前垂下的几缕鬈发,迷离了他的眼。他说,“除非死,这辈子我不会再离开你。”   傻阿寂!留在靖国,你将有大好前程啊!而若去了西域,你一辈子就要在漫漫黄沙中庸庸碌碌地度过了……你叫我如何忍心啊!   想到此,君敏心一咬唇,狠下心道:“你陪着我?你想一辈子都看着你心爱的女人,嫁做别j□j?!”   ——最伤人的,莫过于此句。   陈寂仿佛被天雷劈中,深邃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他失神落魄地站在那儿,如同在那一瞬被抽干了灵魂。那无限悲伤与落魄的模样,让君敏心心如刀绞!   “阿寂,”君敏心嘴唇张了张,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陈寂缓缓回过神来,有些脱力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敏儿……只要能看着你就够了,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泪水模糊了君敏心的视线,她别过头,艰涩道:“阿寂,我怕我见到你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怕我会为你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无碍无碍,敏儿,不要怕,”陈寂喃喃道,“天塌下来,有我为你撑着!”   ……   这天夜里,和亲的队伍终于赶到了雁城。次日,靖王和君闲以及姜朝的仇将军就要离开了,君敏心将与陈寂一起跟随苏吉王继续前往西域。   晚宴上,苏吉王心情大好,一直给在场的各位劝酒,酒肉珍馐摆了一屋子。   苏吉王用琉璃杯盛了一杯清香莹透的葡萄酒,端给君敏心,一双翡翠色的绿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他笑出一口白牙道:“公主尝尝这酒?”   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君敏心才发现苏吉王年纪其实并不是很老,他五官深邃,高鼻宽额,若是剃掉那络腮短髭,应该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   君敏心心情复杂,摇头冷淡地拒绝道:“本宫不胜酒力,况且路途疲惫,要辜负大王一片好意了!”   苏吉王汉话说的不是很好,愣了片刻才明白君敏心的意思。随即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公主累了就下去休息吧!等你去了我的王宫,本王再用最珍贵的葡萄酒来招待你,比这里的酒好上一百倍!”   君敏心点点头,向苏吉王和靖王行礼告退,回卧房去了。身后的陈寂随即抱剑跟上。   回到房里,陈寂拍了拍手,沉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九条黑影唰唰从房梁下跃下,悄无声息地落于地上,朝陈寂和君敏心抱拳单膝跪下,齐声道:   “卑职叩见公主、陈公子!”   君敏心讶然道:“阿寂,他们是……”   “是身手最好的九名影卫,”陈寂解释道:“王爷怕仇将军对影卫们有所防备,便让他们九人暗中跟从,只等明日仇将军走后,他们方能露面。”   君敏心微微颌首,表示心下了然。陈寂挥挥手,九名影卫行动整齐划一地退下,重新隐没在房屋的各个阴影角落里。   正巧木槿端了洗漱的清水进来,服侍君敏心更衣。陈寂道:“敏儿早些休息,我去门外给你守夜。”   君敏心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透着几分甜蜜,道:“你也累了,早些睡。”   陈寂点点头,抬眸看了她片刻,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是夜,子时,月光从窗口倾斜一地。   没由来的,君敏心在梦中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惊醒了过来!   喘息片刻,眼角的余光瞟到窗外几条黑影无声地掠过,虽然他们动作十分敏捷快速,但还是被君敏心捕捉到了!   有刺客?!   君敏心惊愕,猛地坐起身警觉道:“来人……”   “公主莫怕,”几名影卫显然也意识到了危机,从房梁上轻飘飘跃下,较为年长的一人悄悄拔剑道:“来者不善,轻功极强!十三老五老八小九,你们四个护住公主,其余人准备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骚乱     六七名蒙面黑衣人破窗而入,与屋内的影卫缠斗在一起。刀剑无眼,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片片明晃晃的寒光,刺目的冰凉。   君敏心不知道这批刺客来自何方,意欲何为,难道是皇帝派来刺杀的?——也没道理呀,自己即将嫁入西域,就等同于半个死人,杀自己有何好处?况且这里守卫森严,父亲和小叔的侍卫还没有走,加上苏吉王的卫兵……何人胆子如此之大?   混乱中,只见一个高大劲瘦的黑影冲出重围,一把拉住君敏心的手腕,急切道:“你跟我走!”   略带沙哑的声音,虽然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嗓音,但君敏心还是辨认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因为,实在太熟悉了!   “落……长安。”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   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质疑,君敏心几乎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惊愕之余,她极力挣脱他的钳制,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放手!”   落长安愣了愣,然后抬手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年轻的、棱角分明的俊脸。他定定的望着君敏心,那眼中交错的情绪仿佛跨越了千年,横亘了生死。   君敏心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落长安似乎变了,他眸中的倨傲与跋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摸不清的复杂。这双夹杂着冰与火的眼睛,不再锋芒毕露,呈现出一种经历沧海变换桑田的执着与坚忍……就像,曾经重生后的自己!   身后打斗的场景仿若定格。落长安只定定地望着君敏心,那样深沉的表情,让君敏心没由来地往后缩了缩。捕捉到这一细节,落长安神色一黯,道:“不跟我走,你真打算嫁给苏吉王?”   君敏心忽然觉得好笑,事实上她也毫不顾忌地轻笑出声,冷冷道:“与你何干?”   那一瞬,落长安露出了讶然的神情,仿佛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只用斩钉截铁的四个字,便将他打回万丈深渊。   见外面火光骤亮,闻讯赶来的卫兵正吆喝着逼近,君敏心转身背对着落长安,淡淡道:“你走吧!待会三国亲卫队赶到,你便是有十条命也走不开了。”   卫兵逼近,君敏心出声制止了影卫们的打斗,提高声线道:“住手,都不要再打了!此乃大姜九王爷,特来送我一程。”   双方人马果然停止了打斗,垂手静立。君敏心硬下语气,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道:“九王爷请快些离开,别让人误解了。”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没事别同你二哥斗,你不是他的对手,仇初照为人阴狠,不可信。”   落长安身躯一僵,缓缓转过头来,喉结几番滚动,半响才艰涩道:“敏心,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这下轮到君敏心愕然了!——敏心,多么熟悉而陌生的称号!时光仿佛倒流回前世,那时落长安便是站在靖国的城墙下,这般呼唤她的名字……   “敏心,你可愿嫁给本王”   只不过那一场婚姻,却是以她的生命与尊严作为代价。   侍卫们冲进房门的那一霎那,落长安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终是大喝一声“撤!”,十几个黑衣人从后窗一跃而出,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几乎是同一时刻,九名影卫也隐没在阴暗里。   仇初照带着侍卫冲进来,扫视一眼屋内,冰冷锐利的视线定格在只穿了单薄里衣的君敏心身上,冷硬道:“公主,刺客呢?”   君敏心坐在床沿,理了理蜿蜒垂下的长发,淡淡道:“没有刺客,是本宫方才做噩梦,惊醒了大家。”   “长风公主身份尊贵,代表的是三国联姻大事,还是小心为好!下官今夜会加派人手巡逻守夜,以确保公主万无一失。”仇初照的声音依旧冰冷强硬,使人听起来万分厌烦。   “不用麻烦了!仇将军护得了今夜安危,难道还‘护’得了本宫一辈子么?”君敏心凉凉地嗤笑一声,第一次在那个阴郁冷硬的男人面前高傲地抬起头来,讥诮道,“将军是外臣,不宜在此地久留。本宫也困乏了,请诸位退下吧!”   仇初照又面无表情地扫视屋内一眼,视线在房梁处定格片刻,眯了眯眼,方才点头抱拳道:“下官告退!”   待所有人都撤退后,君敏心这才缓缓转过眸子,望着门外一直浸润在月光下的少年,道:“刚才落长安那行人,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月光使得陈寂的面容柔和清秀了不少,半披散的乌黑鬈发在月光下泛出丝丝银光。他抱剑倚在门口,仰着头看着夜空那轮西斜的满月半响,才低声道:   “他们身上没有杀气,跋涉千里追随到此,也不过为了见上你一面,所以……”   “所以你心软了,被他感动了?”君敏心打断他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试探道:“若是我真的跟他一走了之了,你怎么办?”   “敏儿识大体,懂进退,宁可自己承担一切也不愿别人受苦,又怎会抛下一切不走了之?况且,从一开始我便看出,你并不喜欢落长安。”甚至,一言一行都表现出极度的冷漠与厌恶……   顿了顿,陈寂补充道:“万一你真的走了,我会来找你。”   君敏心本来有些郁郁的,听到这一句不禁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与别人私奔了,你还来找我作甚?”   自顾自笑了半响,她又慢慢敛了笑容。明日就要与父亲小叔分别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上一面,那遥远的西域大漠里,等待她与陈寂的又将是怎样未知的命运呢?一想到此,她心中便有些阴霾和沉重之感,像梦魇般,挥之不去。   她朝陈寂招了招手,道:“阿寂,你过来陪陪我。”   陈寂朝四周看了看,这才进来,谨慎地关好门窗,来到君敏心的床沿坐下。   君敏心抱着他肌肉欣长匀称的臂膀,倚在他怀里,看了他半响,忽然咯咯一笑。陈寂疑惑道:“敏儿笑什么?”   君敏心与她对视,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我笑我自个儿,像是在私会情郎。”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两道目光胶着,像是有吸引力般,两人的嘴唇缓缓靠近,贴合,交换了一个温柔而缠绵的晚安吻。   第二日,告别。陪嫁的美貌宫女与能工巧匠们一片愁云惨淡,仿佛即将步入刑场。   靖王和君闲一人拉着敏心一只手,眸中有深切的眷恋、疼惜及无奈缠绵交错,却不得不忍痛放手,从此血脉亲人背道相驰。临走时,小叔再三叮嘱道:   “小侄女,在那边切莫委屈了自己!记住,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大靖国给你撑腰!”   时辰已到,君敏心与陈寂跪在雁城门下,行大礼告别亲人。靖王和君闲在亲卫队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踏上返程。黑、红、黄三色的旗帜在风沙中渐渐迷离,淡去……   挥舞手帕的手一顿,君敏心忽地收回帕子,低头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几番深呼吸后,她缓缓抬起头来,发红的眼角仍然残留着细微的水痕,目光却缓缓变得深远、坚定起来。   只是没想到靖王离开的第三天夜里,陪嫁的队伍里便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   君敏心在木槿和女影卫小九的伺候下,宽衣披发,正心事重重地准备在临时铺就的软榻里歇息一番,却忽然听闻外边传来一阵哄闹,继而夹杂着几声汉人的咒骂和宫女的尖叫与哀泣。   “怎么回事?”   君敏心来不及披上外衣就钻出营帐,只见上百名陪嫁的工匠、宫女们正背着各自的行李聚在一起,而一身单衫的陈寂正和影卫们拔刀拦住他们。看样子,工匠和宫女们不甘心将一辈子葬送在异域他乡,打算趁着夜色逃跑,不料却被陈寂他们逮了个正着。   见到君敏心,陈寂染上怒意的眸子柔和不少,收敛了戾气。他走过来道:“他们打算趁夜集体逃跑,还好被我和苏吉王发现了,及时截了下来。”说罢,他从木槿的手中接过外衣,替君敏心披上,道:“夜里风冷,小心受寒……敏儿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君敏心沉下脸来,蹙眉不语。   一旁的苏吉王大手一挥,几个西域勇士立刻从叛逃的人群里揪出三个年轻强壮的男人,强按着他们跪下。苏吉王大步向前,挨着君敏心的身子,用并不熟稔的汉话讨好道:   “此三人是主谋,蛊惑人心!我替公主杀了他们?”   君敏心不动神色地挪开了身子,制止道:“大王且慢!”   苏吉王疑惑地看向君敏心。   君敏心想:同是中原汉人,又是身不由己地被送往西域,从此背井离乡。说不定这群人已有了亲人、爱人和孩子,却不得不和他们分离……说实话,即使在此刻遭到背叛,她对他们只有同情。   本是同根生,喝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她如何能下得了杀令?   思忖片刻,她面不改色地低头弯腰,朝苏吉王行礼道:“本宫想向大王求个人情,放他们走吧!”   “什么?!”   不止是苏吉王,所有人都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叹!那群视死而归的工匠宫女们纷纷扭头看向这个貌似娇小柔弱的少女,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眼中的怒意渐渐被茫然取代……   君敏心依旧低着头,披散的墨色柔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只看得见淡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合。她沉吟片刻,轻声道:   “我与大王婚期,不宜杀戮。他们想走,便让他们走吧!”   苏吉王翠绿色的眸子转了转,忽而抚掌哈哈笑道:“本王的王后不仅貌美,心更美!好好!本王就依了王后!你们都走吧,走吧走吧!”   工匠和宫女们面面相觑,呆了许久,直到确定君无戏言,这才欢呼一声快步跑开,越跑越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们似的……也有五六个年纪稍大的工匠留下来并没有走,只用浑浊的目光目送那群年轻的男女离开。   君敏心知道: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他们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力气跟着年轻人们一起闯出沙漠。若是离开,怕只有一死……   正想着,远处有三男三女又折了回来,他们擦擦汗,齐声跪倒在君敏心面前,不好意思道:“我们跟不上他们步伐,还是留下来服侍公主吧!”   ——明显是个善意的谎言。   君敏心一怔,随即转过头,与陈寂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尴尬     步入沙漠的第四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帐篷外的风呜呜作响,君敏心脱了外袍中衣,只穿了纯白的亵服坐在软榻上,十指调试琵琶弦。按照规矩,去了苏吉王宫后,她要当众表演一番才艺,一来是彰显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二来也是代表皇室的威仪。   昨夜她将陪嫁的宫女舞女们放走了,这表演技艺的事儿便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正拨弄琴弦,却见陈寂弯身进来,神色复杂道:“敏儿,苏吉王来了。”   苏吉王?君敏心一顿,暗道:夜色已深,他不在自己帐营里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莫非……   君敏心一个咯噔,就算她再怎么不谙j□j,也知道深夜一个男人来女人的帐篷是为了什么了。况且,自己还是皇帝御封的‘长风公主’,是苏吉王未来的王后!   果然,只见高大魁梧的苏吉王进来后,先对君敏心讨好地寒暄几句,然后便朝门口站着的陈寂、木槿以及小九一挥大手,命令道:   “你们都退下吧,谁也不要来打扰我和公主!”   陈寂直挺挺地站着没动,黑暗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神色,君敏心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和青筋暴突的双拳……木槿和小九对视一眼,亦是站着没动。   苏吉王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见没人服从他的命令,便转过头疑惑道:“公主,你的部下听不懂我的话吗?”   君敏心紧紧握着琵琶,掌心已被琴弦勒得生疼。片刻,她缓缓松开手,放下琵琶,竭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道:   “阿寂,木槿小九,你们退下吧,我与大王说说话。”   这一刻迟早要来的,自己不是早就做好觉悟了么?为什么当这一刻真正将临时,她却是如此的悲哀和不甘?   陈寂抬眸看她,眼中像是沉淀了千年的哀伤,那么隐忍,那么悲凉……   君敏心低声道:“相信我。”   是的,请相信我!   良久,陈寂终于弯腰告退,额前一缕鬈发垂在半空中,像是飘荡了千年的爱与哀愁。仅此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离开时,他的步履依旧矫健,只是眼中只剩一片空洞和茫然。   见闲杂人等皆已退下,苏吉王露齿一笑,大步向前,大咧咧坐到君敏心的软榻上,朝她招招手:   “公主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过来!”   君敏心咬咬牙,低眉顺眼地往他身边挪了几步。殊不知她这模样在苏吉王眼中看来,倒成了少女特有的羞怯矜持,只觉得分外诱人……西域的女子大多高挑强健,热情如火,苏吉王几时见过君敏心这样娇小玲珑、温婉如画的少女?当下已被撩拨地心火旺盛,恨不得将她柔软娇小的身躯揉烂在自己身下!   他长臂一伸,将君敏心扯到自己怀里牢牢禁锢住,低头深深地嗅着她丝绸般的柔顺黑发,闻到一股来自少女的干净清香,苏吉王更兴奋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声音暗哑道:   “公主……哦!我的王后,别害怕,本王会将苏吉国最美好的东西全都献给你,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王后!美丽的小公主……”   “大王,我去给你沏茶!啊,还有这中原的芙蓉绿豆糕,大王尝尝吧!”君敏心找借口努力挣开苏吉王的禁锢,声音因害怕和羞耻而有了细微的颤抖。   苏吉王借着强壮高大的身躯将挣扎的少女压在榻上,感觉到身下的温香软玉正散发出少女的清香,小猫似的挣扎更撩拨起他的征服欲。苏吉王忍不住俯身攫住她柔软红润的双唇!君敏心只觉得心脏都要出喉咙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恐惧向她袭来!   由于前世死前遭受的耻辱,使她这辈子都讨厌与陈寂之外的男人亲密接触。见到苏吉王性感的唇朝她袭来,她本能地撇开脸,拒绝奉献自己的唇,蹙眉道:   “大王,胡子太扎人了!”   苏吉王停了动作,抬起一双因染上情-欲而如狼般幽绿的眸子,保持着压着君敏心的动作摸摸下巴,先是用胡语咕哝了几句,这才不以为然地用汉话笑道:“哪有男人不长胡子的?公主皮肉嫩,我轻点便是。”   说罢,他重新俯下-身,大掌覆上君敏心玲珑的胸脯,沿着在挣扎中微松的衣领摸索进去。健壮的长腿卡在君敏心的双腿之间,正想努力地分开那两条不听话的细腿……君敏心只觉得又羞又怒,苏吉王j□j的坚硬与灼热更是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大王,别!大王!”   君敏心不断挣扎着,苏吉王只当她是初经情-事的羞涩,忙按住她的胳膊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不会疼的……”   苏吉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松开腰带,眼看自己的衣服就要被剥下,君敏心急中生智,想也不想道:   “大王,本宫今日来红,不宜行房!”   苏吉王被她严肃的神情惊得一愣一愣,顶着一头雾水茫然道:“来红是什么?行房是什么?”   苏吉王对汉话不是很精通,自然不懂这种隐晦的词语的真正含义。君敏心只好红着脸支支吾吾解释道:   “就是女子每个月来经,流血不止,不能和男人做……做那个事。近日日夜赶路,水土不服,本宫已……已是腹痛不止,望大王见谅!”好不容易说完,君敏心简直尴尬的想要一头钻进地缝,或者直接撞晕到地上。   这回苏吉王总算明白了,瞪着君敏心深呼吸好半响,忽然直起身,抄起案几上一壶冷茶灌了几口,这才整了整衣衫,对君敏心道:   “公主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君敏心刚松一口气,听见苏吉王这样说,顿时扣衣服的手一抖,愕然地望向他。   苏吉王又是几番深呼吸,似乎要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欲-望,片刻后他恢复了冷静,朝受惊的少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自信道:“强迫女人不是英雄所为,我会等公主完全接受我的!我大漠男儿个个骁勇强壮,公主总有一天会爱上大漠,爱上本王!”   说罢,他拾起刚才丢弃在地上的外衣披上,大步走出了营帐。   苏吉王其实算得上个好男人,真英雄,君敏心想。今天的事还只是个开始,她不知道以自己的力量还能拒绝得了他几回,而她与陈寂之间的感情,亦像是一把横在她心头的尖刀,一想起都会尖锐地疼。无论于国家利益,于名义上的丈夫,还是于心上人,她都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很快,陈寂冲了进来,见到衣衫整齐的君敏心,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即又紧紧拧起剑眉,颓然地坐在君敏心身边,将目光投向无法企及的远方,深思飘忽了半响,方喃喃道:   “我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些,却无力改变。有时,我真想带着你不顾一切地逃走,可是我终究没有落长安那份勇气……”顿了顿,他将脸埋于双掌中,哑声道:“敏儿,哥的心好疼……只要一想到这些事,胸口就疼得无法呼吸!”   “没事的,没事的,阿寂。”君敏心轻轻拥着陈寂,不带一丝情-欲色彩,如亲人般安抚受伤的少年,微笑道:“只要阿寂在我身边,我就能坚强,能变得非常、非常地坚强!”   第二天,君敏心惊讶地发现苏吉王竟然把引以为傲的漂亮胡子剃了,露出光洁干净的下巴,年轻俊朗了不少。君敏心望着眼神热辣的苏吉王,一时无语。   九月授衣,大漠里白日炎热,夜里却十分寒冷。初秋的季节,北雁南飞,而离乡之人却不得不继续北上。琵琶声里,驼铃阵阵,无不诉说着离人对锦绣家乡的无限思念。   九月初九,中原的重阳节这日,君敏心终于随着苏吉王一起来到了西域胡族的王都。   白色的圆尖屋顶,高低错落的城堡,玻璃花窗,红砖塔,这片建立在绿洲上的城市十分热闹繁华。在热闹奔放的异族乐舞中,身穿窄袖马靴、发色各异的胡族子民们纷纷顶着瓜果礼物,欢呼着簇拥着想要一睹苏吉国未来王后的芳容。   胡人们载歌载舞,空气中飘荡着葡萄酒和甜瓜的醉人芳香。车队停下来,君敏心掀开马车纱帘的一角,发现厚高威严的王宫城门缓缓打开,一队身穿铠甲执着弯刀的骑兵出了门,整齐的排列在苏吉王面前,弯腰行礼,大声用胡族的语言迎接国王的归来。   苏吉王哈哈大笑,策马向前与为首的一名身着华丽的男子交换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又用马鞭指了指君敏心所在的马车方向,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君敏心听不太懂,纳闷道:“那苏吉王在说些什么?”   木槿和小九皆是摇摇头,一头雾水。马车外站立的陈寂回过头来,翻译道:“那名与苏吉王拥抱的年轻男子是他的弟弟,叫苏吉穆勒。苏吉王现在正向他介绍你……”   君敏心微微讶然,这才想起陈寂从在胡族生活了十年,对胡族的语言习俗都十分精通。   入了城,来到一座铺着白玉雕花石阶的雄伟城堡,立刻有身穿连衣布裙、深目高鼻的胡族宫女将君敏心等人迎下马车,领到一间人声鼎沸、大得不像话的宽敞大厅。   芙蓉绣鞋踏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如踩在云端。身穿嫣红婚服、头戴牡丹花冠的君敏心一入大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君敏心,上下打量她,不时发出细微的唏嘘声。   苏吉王大笑着打破沉静,说了几句胡语,然后从案几后大步跨出,亲热地拉住君敏心因紧张而微汗的手掌,用铿锵有力的汉话对在场所有人宣告:   “我的子民们,请尽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和亲大使,欢迎你们苏吉国的新王后吧!”   雄浑威严的嗓音,简直震动石柱。在场的所有官员发出庆贺的吆喝,无不弯腰行礼,将右手按于左胸心脏处,用胡语大声道:“欢迎王后!”   君敏心和身后的心腹宫女影卫们亦是回礼。苏吉王拉着君敏心来到自己的案几前,盘腿坐下,示意她坐在他的身边。君敏心点了点头,按胡族女子的礼节盘腿坐在一旁。   这时,左边那排案几上有一人站起身来,朝君敏心弯腰行礼。那男人十分年轻,二十二三的样子,五官挺立深邃,有着一头纯白的垂耳短发和一双蛇一般阴冷的翡翠色眼睛,一对上那男人的眼睛,君敏心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仿佛被蛇盯上的白兔……   正想着,那男人将右掌按于心脏处,弯腰抬眸看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用流利的汉话道:   “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是大王的异母弟弟苏吉穆勒,请允许我代表苏吉国的子民问您一个问题——公主是靖国的靖公主,也是姜国的长风公主,请问您到底是姓君,还是姓落?”   ——这不仅是找茬,而是赤-裸裸的挑拨和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初入西域     那叫苏吉穆勒的白发男人道:“公主是靖国的靖公主,也是姜国的长风公主,请问您到底是姓君,还是姓落?”   看似简单的一句疑问,其实充满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胡人骁勇好战,加之冬春时节粮食异常短缺,不可能真的因为和亲而同时放弃靖、姜两国的女人和粮食。长风公主身份尴尬,同时是两国的公主,她姓什么,则表明她代表的是哪国的利益。若是她说自己姓落,胡人则会掠夺靖国,而与姜国交好;若是她坚持自己姓君,则难免会被小人利用,说靖国藩王对大姜皇室不忠,引起两国战乱……   君敏心现在是骑虎难下,稍有偏池,赔上的恐怕将是一个国家的利益。右边,陈寂面色凝重地直起身,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君敏心朝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用眼神制止他。   大厅内的胡族官员、长老及贵族女眷们纷纷屏息以待,穆勒不以为然地直起身,嘴角那泓嘲讽的笑容越发明显,翡翠色的蛇瞳冷冷地直视君敏心。   君敏心强自镇定,选了一个最圆滑的答案。她噙着一抹高贵而虚假的淡笑,字字清晰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代号,不论我从前姓什么,既然嫁给了大王,自然就随夫姓苏吉了!”   不是代表靖,也不是代表姜,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这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回答!   “哈哈,好!王后说得很对!”苏吉王抚掌大笑,继而举起盛满葡萄酒的银杯,用胡语道:“为王后干杯!”   “为王后干杯!”   在座的所有人附和欢呼,举杯畅饮。穆勒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邪邪一笑,咬着银质的酒杯斜眼打量君敏心,那两束冰冷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宴会的高-潮,忽然闯进来一个女人,一个十分美丽动人的白发女人。   白发碧眼,红唇贝齿,身量高挑,一袭睡莲似的长裙摇曳拖地。她一出现在门口,就仿佛一轮满月的光华倾泻而进,浑身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朦胧的异域之美。待到女人走近,君敏心才发现她已不再年轻,大概四十来岁,象牙白的面容上已有了淡淡的细纹,不过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曾是名噪一时的大美人。   对面的穆勒收敛了玩味的笑,起身行礼道:“母亲安好!”   这一句简单的胡语,君敏心还是听得懂的。不禁有些微微的讶然,原来这位美丽的夫人是穆勒的母亲,应该是前代老国王的侧妃之类,怪不得长得与穆勒十分相似!   “月奴夫人,好久不见!”苏吉王朝左边的座位一指,用胡语笑道:“夫人一直抱病,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来参加大婚了!”   月奴夫人提裙行礼,低而成熟的嗓音带有微微性感的沙哑,她用胡语说了些什么,君敏心一知半解,听得一头雾水,只知大概是夸赞之类的话语。   苏吉王看出了她的尴尬,翻译道:“月奴夫人在夸赞中原公主呢,说你像沐浴着晨露的娇花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爱慕,比她当年的风采更胜一筹!”说到此,苏吉王无不骄傲地哈哈大笑:“月奴夫人曾是苏吉国出了名的大美人,自居第二,则无人敢自称第一!可今日,她这‘苏吉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要让给我的王后了!”   月奴夫人再次向君敏心提裙行礼,君敏心已被他们这一大堆虚假的赞美之词弄得头昏脑胀。   象征性地弹了几曲琵琶助兴,苏吉王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她环游恢弘漂亮的王宫,不时指点几番。在宫城的露天台上,她和苏吉王并肩站在一起,微笑着朝广场街道上的子民招手。苏吉王昭告天下:他为子民们迎娶了中原最美丽的公主!   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帕子或帽子,一片人声鼎沸,向他们娇小的王后致以最诚挚热烈的欢迎……   如此折腾到月上中天,这才在陈寂的护送下回到自己陌生的寝宫。白玉石柱,绘着蔷薇的壁画,雕花的玻璃窗,柔软的羊毛地毯,木制的案几上摆着晶莹的葡萄和清香的甜瓜,银壶里盛着最甘醇的红葡萄酒。穿过长廊,木槿和小九已经替她放好了浴池的洗澡水,见到她们,君敏心就像见着自己的亲人一般,怅然迷茫的心有了片刻的慰藉。   浴池边上还站了两位身穿墨绿色连身长裙的年轻胡族少女,正提着两篮子蔷薇花瓣洒向浴池。见到君敏心,她们忙过来提裙屈膝。   褐发蓝眼的那位鹅蛋脸型的少女行礼,用流利的汉话道:“我叫奴依,她叫阿吉可可,”说罢她用手指了指身边那位亚麻色头发、琉璃色大眼睛,鼻头上有些许雀斑的少女,继续道:“女侍中只有我们两汉话说的最好,大王叫我们来服侍王后。”   “王后可以叫我可可。”阿吉可可眨了眨琉璃色大眼睛,皱着长了雀斑的鼻头调皮地笑道。   君敏心微微一笑,保持皇室礼仪道:“我记住了。本宫初来乍到,你们的许多规矩和风俗都不曾明白,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指点才行。”   两位少女毫不客气道:“王后放心,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知无不言!”   沐浴完,阿吉可可抱来一套华丽精美的胡族女子的服饰,君敏心翻了翻那几套陌生的衣服,有些心不在焉。木槿低声道:   “公主,入乡随俗,咱们以前的汉人服饰怕是不能再穿了。”   一旁的奴依挑出一条白色里裙,无不艳羡地说:“王后那套中原的婚服真是太美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那上面精美华丽的花纹,我们王宫里最顶尖的绣娘也绣不出来呢!那么美丽的衣服,却不能再穿了,真是可惜!”   君敏心笑道:“我陪嫁的工匠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裁缝,你要是喜欢,有时间我叫他给你裁一套汉服。”   “真的吗?!”   阿吉可可忙扑过来,哀求道:“我也要我也要!”   君敏心无奈一笑,知道这两位胡族少女单纯可爱,并没有什么心机,倒也可以放心了。   在笑闹声中穿好胡族的窄袖长裙,裙子主色为浅米色,胸口缀着几粒宝石纽扣,袖口和裙边都绣了细致的花纹。收腰长裙盖过小腿,露出白皙晶莹的脚踝,宽大的裙摆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长发披散下来,乌发如妖。   “王后真美!”可可和奴依异口同声地赞叹道。   正此时,陈寂在门外道:“敏……”顿了顿,改口道,“公主,阿布殿下求见!”   阿布殿下?有点耳熟,今天见到的人太多了,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只好道:“让他进来吧。”   君敏心正襟危坐。推开门,有一位浅棕色鬈发的少年走了进来,他年纪不大,同陈寂一般十j□j岁的样子,皮肤异常白皙,相貌清秀偏于阴柔,一双如天空般湛蓝色眸子里盛满了忧郁,这使得他少了几分活力,多了几分病态的优柔……   见到一身胡服的君敏心,陈寂怔了怔,目光有些不由自主地停在她的身上。那叫阿布的少年亦是明显一愣,湛蓝色的眸中划过一丝失神……他的眼神,让君敏心十分不自在。   阿布用生涩的汉话表达了自己的赞美,又咕哝了几句胡语,一旁的陈寂一一翻译了,无非是些没有营养的客套话。君敏心听得索然寡味,不知道这阿布大晚上跑来这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阿布大概也觉察到了君敏心淡淡的疏离,便郁郁地离开了。陈寂深情地望了望君敏心一眼,眸中有眷恋,有压抑,却不能同自己深爱的女人说一句话,君敏心没由来地一阵心疼。   君敏心想了想,问奴依和可可:“这位阿布殿下,是什么人?”   “他是大王最小的弟弟,一个没有主见的可怜男人,风吹两边倒。”阿吉可可砸吧着小嘴道,深情是不屑的。   “他全名是,苏吉阿布?”君敏心疑惑道。   “不不,他只有名没有姓。”奴依解释道,“他是老国王和一个女奴的私生子,身上流着最低贱肮脏的血液,大王不承认他的身份。‘苏吉’这个高贵的姓氏可不是他这种卑贱的胆小鬼能配得上的!”   听罢,君敏心不禁为这个阿布感到悲哀:身份低贱,加之天生优柔寡断没有主见,连侍女都可以尽情鄙夷他,显然受尽排挤,怪不得他的神情总是郁郁寡欢。相比之下,同是侧室所生的苏吉穆勒明显要高贵许多……   想起那个如蛇般白发翠眼的高大男人,君敏心又叹了口气,道:“那个穆勒殿下,是大王身边最得宠的人么?”   “穆勒殿下的母亲是西方部落献过来的苏吉国最美丽的女人,子凭母贵,加之穆勒殿下天生武力非凡,有勇有谋,老国王很器重他,大王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奴依尽职尽责地将王室的诸多关系解释清楚,抿了口葡萄酒继续道:“但若说最得宠的,应该是我们的大公主,——大王的同胞妹妹,苏吉金娜!”   “苏吉金娜?”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今天貌似没有见到过此人。   “金娜公主天生金发,就连眼睛也是异于常人的翠金色,像是天空中一轮美丽的太阳。”阿吉可可忍不住内心的崇拜之情,手舞足蹈地称赞道:“公主不仅生的貌美,而且打起仗来骁勇无敌,绝不输于大漠里最强的武士!月奴夫人被称为‘苏吉的月神’,而金娜公主则是‘西域的太阳’!”   这位金娜公主深得人心,看来不可小觑。日后见着了,要好好拉拢才行……   君敏心暗忖,却忽见门扉被打开,一个步履蹒跚的强壮男人掀开琉璃帘子走进来,带着微醺的酒意用胡语大声道:   “奴依,阿吉可可,还有你,你!你们都退下,本王要陪王后休息了。”   苏吉王。   奴依和可可遵命退下了,小九和木槿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对敏心道:“奴婢就在门外,公主有事便叫我们。”便也悄声退至门外,轻轻掩上了房门。   君敏心知道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便正襟危坐,缓缓抬眸,直直地看向面色酡红的苏吉王,幽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苏吉王睁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着君敏心,咧唇一笑,“这身衣服很适合王后,很美!”   说罢,他身子一歪,一个踉跄压倒在君敏心身上。君敏心小鹿似的身板如何经得起大熊似的苏吉王压着?当即一声闷哼,险些断了气。   苏吉王喷着一身的酒气,因情-欲高涨而性感低哑的嗓音在君敏心耳畔响起,“王后,我把胡子剃了,不会弄疼你了!”   说罢,炙热的两片湿唇贴上了君敏心细嫩的脖颈,引发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过渡章节,希望大家不会看的无聊。。。╮(╯▽╰)╭接下来大多是君敏心异域生活之旅,西域中的所见所闻,是促成她嬗变的重大因素!西域人骁勇善战,热情奔放,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再柔软的心也会变得坚强的!   至于苏吉王,大家不用担心女主和陈寂的感情问题,苏吉王很快炮灰了。。。= = ☆、第37章 穆勒篡位   苏吉王迎娶了中原的长风公主,这个建立在沙漠绿洲和马背上的国家举国欢庆,王宫内的王公大臣和勇士们更是沉溺于酒色中不可自拔,谁也不曾想到,一场蓄谋已久的篡位之战正与深沉的夜色中悄悄拉开序幕。   “大王,别……”君敏心躲避着苏吉王的求欢,本能地无法接受他的爱抚。她的心只属于另一个男人:白色武士袍,乌藻般的长发,墨蓝色的温柔而深邃的眼眸,荡开圈圈涟漪……   前世今生,她两次穿上嫁衣,却没有一次嫁对了人。命运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苏吉王火热的唇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醉意朦胧的男人不满地嘟囔道:“莫非公主又‘来红’?怎么还是不愿意……”   君敏心被压在榻上,拼命将被男人扯开的衣襟合拢了,却只是徒劳。只好忍不住出声恳求道:“本宫实在累了,大王改天吧!”   被酒意和情-欲冲昏头脑的男人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苏吉王加大力气,手脚并用地将她压在自己身下,纽扣尽开,露出半边光滑圆润的肩头和软嫩玲珑的酥胸……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和无力感袭上心头,将君敏心击得头昏脑胀,脸红欲滴。   天!她真想一死了之啊!   正悲愤交加间,却见身上的苏吉王慢慢停了动作。君敏心疑惑的睁开眼,看到苏吉王正拼命地甩着脑袋,绿色的眸子越来越涣散,身体越来越沉重,最后他完全脱力地压在君敏心身上,神色明显不对头。   “我怎么……头好晕。”浑身没了力气,苏吉王喃喃呻-吟。   君敏心趁机解脱,道:“我去给大王沏杯醒酒茶!”说罢,忙不迭使劲将男人沉重结实的身体挪开,扣好纽扣整理了衣裳,去端案几上的茶水。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侍女的尖叫,——是奴依和阿吉可可!   接着,外面火光隐现,刀剑碰撞的声音铮铮作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粗暴的吆喝。狼一般的嚎叫声越来越近,直到几道嫣红的血光喷溅在玻璃花窗上,绽开朵朵凄艳的红梅!   怎么了?是战争?不,不可能!这里是王宫,敌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攻到王宫的深处!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内乱!——就像去年,母亲对父亲所做的那种事!   君敏心惊得张大嘴,差点跌碎手中的薄胎瓷碗!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苏吉王吃力地从踏上坐起身,四肢脱力眼冒金花,一股不祥的预感蔓上心头。   “大哥放心,宫里出了几个刺客,我正替大哥抓他们呢!”   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声音幽幽响起。门口,一个身穿铠甲、手执一把染血弯刀的高大男子缓缓走进来。阴影在他脸上渐渐褪去,露出纯白的短发,高挺的鼻尖,凉薄的嘴唇,以及……那一双闪着幽绿冷光的蛇瞳!   苏吉穆勒浑身染血,满眼戾气,一步一个血脚印。君敏心在他的逼近下步步后退,直到背脊触到苏吉王躺着的床榻,再也无处可退。   苏吉王努力保持清醒,用胡语吃力道:“穆勒,抓到刺客了吗?”   “刺客就在这里,很快就会死了。”穆勒舔了舔弯刀上沾染的血迹,嘴角扯出一个冷而残忍的笑来,一字一句道:“这下了迷药的葡萄酒后劲很猛,大哥的亲信、勇士们一个个都倒下了,大哥还能撑这么久,真厉害呢!”   这下,连傻子也知道穆勒打算干什么了!他这样阴狠狷傲的人,又如何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之下?想必是趁着苏吉王离宫的日子精心布谋了一切,只等今日取而代之,成为苏吉国新的王!   苏吉王青筋暴起,手在榻上摸索一番,却没有找到自己的武器。他合上眼,用尽力气道:   “穆勒,别吓着我的王后……”   穆勒,别吓着我的王后。——这是这个外表粗狂内心温柔的男人,一生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穆勒的弯刀剖开他的胸膛,从后心处刺出,鲜血喷泉似的高高溅起,绽开朵朵凄艳的荼蘼……苏吉王缓缓垂下头,望着横亘胸膛的那把冰冷的弯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想要说什么,嘴一张,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君敏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原本高大健壮的男人颓然倒下,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塌,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奇怪,麻木的心竟然有了一丝尖锐的痛楚,鼻根和眼球也有了微微的酸涩。   是想哭么?是为这个强健温柔的王感到悲哀么?   真是讽刺啊!在嫁给苏吉王的第一天夜里,她——君敏心,成了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寡妇。   穆勒拔出弯刀,又一股浓稠的鲜血涌出,将他纯白的短发染成鲜红。他冷冷地睥睨君敏心,步步逼近……   君敏心猛地扑到榻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象牙柄的匕首——那是母亲柳氏的遗物,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防身,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双手握着匕首,将它直直地指向那来自地狱的修罗,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转身飘起,又轻轻落下,仿佛天边最美的朝霞散开。少女瞪着滴墨般的眸子,颤抖着嘴角大喝道:   “不要过来!”   几乎同一时刻,几条熟悉的黑影浑身浴血地冲进来,齐声喝道:“公主!”   陈寂,小九,木槿,徐三,宋十,张六,李八……全是自己从家乡带来的亲卫高手。君敏心稳了稳心神,紧握匕首的双手不再颤抖。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明白这一点后,君敏心的身体不再恐惧,那一刻,她完美地支配了自己!   “穆勒,你不能杀我。”君敏心眸色清冷,凛然道:“且不说姜皇,若是我今日死了,父亲决不放过你!”   苏吉穆勒一顿,随即‘呵呵’地冷笑起来,碧绿的瞳仁微微收缩,“公主莫非在要挟我?”手中染血的弯刀如同一轮殷红的残月,冰冷的令人战栗。他冷嗤一声,举刀大声道:“长风公主与苏吉王于新婚之夜遇刺,双双身亡,举国哀悼,推举王弟穆勒为新国王……如何?”   这男人,当真蛇蝎心肠!   闻言,陈寂和影卫们纷纷怒目瞠视,拔刀将君敏心护在身后,准备决一死战!   ——千军一发之际,一名棕发蓝眼的少年忽然带刀冲入,觉察到室内一触即发的危机,他本能地停了脚步,有些瑟缩地环顾一番四周,往后退了退。   “阿布,你来做什么?”穆勒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弯刀,有些玩味地扫视了这位弟弟一眼,眯了眯翠绿色的蛇瞳。   “没……没事,听闻大哥遇刺身亡,我,我觉得二哥你应该继承王位……”   拙劣的谎言。阿布苍白的唇抖动得十分厉害,语无伦次地嗫嚅道:“我替二哥清除……清除宫内叛贼余党。”   穆勒狰狞一笑:“三弟带着刀冲进这里,恐怕不只是清除刺客这么简单吧?”   阿布浑身一抖,竟是在穆勒的高压逼视下吓得屈膝跪下,好半响才用尽力气颤声道:“请……请大哥不要杀王后!”   君敏心一呆,原本以为这个墙头草似的软弱少年,是来讨好穆勒的,千算万算,她也没有想到卑微的阿布,竟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替自己求情!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布,你喜欢上她了?”穆勒怜悯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残忍地揭穿了真相。   阿布的佩刀掉落在地,他已经怕的浑身跟筛糠似的了,哆嗦的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懦夫!”   穆勒轻啐道,满眼的不屑与鄙夷,仿佛就算杀了他,都怕脏了自己的手一般。他越过阿布向前一步,咧开一抹狞笑,道:“我们继续,公主。”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什么理由……能让她自救,并且坚强活下去的理由!   ——对了,就是那个理由!   “穆勒殿下,还是不能杀我。”君敏心冷冷一笑,淡淡道:“穆勒殿下与靖国交战这么久,相必知道父王和大将军都是不好骗的人,更何况本宫是父王捧在手心里宝贝着的女儿,若本宫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不早不晚,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父亲一定会派使臣前来彻查!到时候穆勒殿下你难逃其咎……殿下刚登上国王宝座,根基不稳,若再与十万靖国雄师为敌,岂不危矣!”   穆勒的眸中闪过一丝幽绿的疾光,已有了迟疑和动摇的神色。君敏心趁热打铁,沉声道:“本宫既然嫁到你们西域,自然早将身死置之度外。只是穆勒殿下若中了别人奸计,挑起与靖国的战乱,两败俱伤,而让奸贼小人坐收渔翁之利,穆勒殿下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岂不可惜?”   穆勒瞳仁骤然一缩!   他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在君敏心身上,君敏心亦毫无惧色地回视他。两人对视着,似是试探,又像是威慑,谁也不肯服输。   良久,苏吉穆勒大笑三声,猛地拔刀朝君敏心身前的影卫们砍去!   宋十和张六来不及哼一声,便扑通倒在了血泊里,皆是一刀毙命,刀法快而狠,几乎将那两人的身体劈成两半!   谈判失败了?!   君敏心大惊,瞪大眸子怒吼道:“苏吉穆勒!我的部将虽少,但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犹可与你近距离拼一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杀你个鱼死网破!”   “我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冒险。”穆勒收了笑容,沉下脸冷冷道:“公主,你成功的说服了我暂时留下你的命,但……”他指了指地上两名影卫的死尸,“公主在我的地盘上可要好好听话,否则,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原来是杀鸡儆猴……   “走吧,准备好好安葬我那可怜的大哥!”穆勒大手一挥,带着自己的亲信大步出来寝宫。   “噢,忘了告诉公主,”走到门口,他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对君敏心邪邪一笑,道:“在我的国家有个习俗,若是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了寡嫂。父亲死了,儿子可以续娶他没有生育过的侧室,那么……”   ——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大大问到落长安前世的问题,刚好前不久我把长安的番外写出来了,嘻嘻,想知道长安的秘密么?嘛,过两天贴出来吧,先把这里一段故事写完~~ ☆、第38章 故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阴谋,让远嫁西域的君敏心在新婚之夜失去了丈夫,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寡妇。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君敏心却没有过过一天安心日子,等苏吉穆勒的地位完全稳固下来后,她恐怕再也不能用靖国来牵制他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然而,最让君敏心寝食难安的,是西域‘弟续兄嫂,子继父妻’的诡异风俗!要她再嫁弑兄篡位、毒如蛇蝎的苏吉穆勒,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为了逃避这种可笑的命运,君敏心当着所有权臣贵族的面宣称:自己要为死去的丈夫守寡三年,若要再嫁穆勒,也得三年之后再说。出乎意料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苏吉穆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我倒也想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陈寂不忍再见君敏心心事重重,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私下里也曾对她说:“敏儿,我带你走吧,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总好过你在这儿受苦……”   君敏心只是笑笑:他们都是有抱负的人,哪能真的放下三千红尘。   其实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   陈寂抬头望向夜空,眸子染上了深沉的夜色,痛苦道,“我觉得,自己好无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   回答他的,是一只悄悄紧握住他指节的小手。陈寂一怔,随即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十指紧扣。   两人静静地坐了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细语着。到了月上中天,君敏心不得不回寝宫了,否则会让人起疑。   陈寂忙道:“我送你。”   君敏心见自己离寝宫并没有多远的路程,又怕自己经常和陈寂呆在一起,会让苏吉穆勒抓到什么把柄,便拒绝道:“路不远,我自己回去好了。苏吉穆勒狡诈阴狠,阿寂也要小心些才是。”   “我明白。”陈寂点点头,又问:“苏吉王赐你的那两个侍女,可信么?”   奴依和阿吉可可?   上一次穆勒弑兄时,听到她两在外头尖叫,本以为死定了,结果却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听闻苏吉王死了,她俩抱着君敏心哭了一整天,至今一提起此事,还是会忍不住悄悄抹眼泪,可见是至情至性的忠诚之人。做事手脚也勤快,尤其是阿吉可可,偶尔能逗得君敏心展颜。   “虽不至于推心置腹,倒也是单纯忠心之人。苏吉王选给我的人,总不至于是细作,阿寂可放心。”君敏心绕了绕胸前垂下的一缕长发,冲他安抚一笑,“再说,我身边不是还有木槿和小九两个丫头贴身伺候着么,周全的很。”   两人偶尔见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完的心思。这会儿又聊了一阵,才发现夜色已晚,实在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依依地告了别,这才各自回了住处。   自从嫁到西域后,君敏心就感到自己一直处于被动状态,面对不幸与危机的接踵而至,她只能心力交瘁地应付,却不能改变和左右的自己的命运。   想要更强一点,化被动为主动,强到能改变命运,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陷入沉思的君敏心拐过一条长廊,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异样……忽然,一条黑影从拐角处的黑暗中蹿出,长臂一伸紧紧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拐角处的黑暗里拖去!   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君敏心开始‘呜呜’地挣扎起来。身后那黑影的手又紧了几分,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传来:   “别叫,是我。”   ——落长安?!他又来做什么!   君敏心的挣扎戛然而止,落长安见她不再出声,这才缓缓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君敏心抬袖擦了擦唇,转过身来满腹狐疑地盯着落长安。   黑暗中,看不太清他的脸,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见君敏心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自己,落长安竟有了一丝不自然的局促,别过脸不敢直视她。   君敏心顿时好笑:落长安在害怕。桀骜不羁不可一世的九王爷,竟然害怕见到自己,是心虚么?   两人都沉默不语,君敏心更是疑惑了:这人追随到西域,半夜潜入王宫抓到自己,却又不开口说话,他到底要干什么?   最后,还是君敏心先开了口:“九王爷冒险来此,所为何事?”   落长安眼神闪了闪,下定决心道:“你身边已是危机四伏,这西域不能再呆了,跟我走吧。”   又是这句话!   君敏心凉凉一笑,十指捻了捻窄袖长裙上点缀的珍珠,漫不经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王爷要带我去哪?”   落长安长身倚在壁上,沉默片刻,说,“你跟着我,我养你。”   君敏心一愣,随即像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似的,抱着肚子笑弯了腰,直到眼角笑出了眼泪,她才不着痕迹地将它抹去,扶着墙缓缓直起身,嘲弄似的地瞥向落长安:   “九王爷,你究竟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怎么,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与你皇帝哥哥抗衡,你连我这个小寡妇也不放过吗?”   落长安浑身一僵,似乎没有想到一向温婉的君敏心竟会说出如此尖锐嘲讽的话语,眸子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这个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时的神情却是如此狼狈可怜。他折剑般的薄唇几度张合,艰涩道:   “不是这样的,敏心,现在不是了……我只是,想要个救赎的机会。”   救赎?   “落长安,你变了。”君敏心沉吟片刻,忽然道。   听闻他上次在战场上中箭落马,险些送命,怎么伤好了之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辞,都少了那份少年贵族的倨傲与锋芒毕露,多了一份饱经沧桑的成熟与沉着……更可怕的是,他这两次来找自己时,望着自己的那种暧昧而复杂的眼神。   落长安神色微变,深吸一口气道:“你以为苏吉穆勒在你新婚之夜篡位只是一个巧合么?是皇兄的主意。”   君敏心本打算转身离去了,听到此话,她猛地停了脚步。   落长安继续道:“苏吉穆勒早与皇兄串通好了,以和亲为借口拖住苏吉王,好为穆勒争取密谋篡位的时间。相对应的条件是,穆勒必须替他除掉你,这样不仅可以打压靖王,又可以挑出靖、胡两国矛盾,皇兄可坐收渔利……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穆勒暂时留住了你的性命,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   君敏心叹了一口,回首冷声道:“九王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君敏心已经死了……阴谋也好,危机也罢,不妨活给那些蔑视我的、希望我死的人看看,我——长风公主,照样能在西域混的风生水起!”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落珠。   说罢,君敏心决然地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出阴影,走进一片寂寞的灯火阑珊。   落长安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留住那抹纤细的身影,却终究,只是徒然。他喉头几番抖动,偏生再也没有勇气吐出一个挽留的字眼。   谁叫,自己前世负她呢……   “呵,一切,都是自找!”黑暗里,响起他哑然的声音,有如子规啼血,字字悲怆。   第二日,君敏心见到了苏吉国的金娜公主,——那个被尊称为‘西域太阳’的美丽女人。   君敏心一身朱红色的紧腰长裙,黑长的柔发编成两条麻花辫拖在胸前,领口缀着珍珠纽扣,绣了暗色花纹的窄袖下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及至小腿的裙摆犹如红莲绽开,脚下踏着一双鹿皮小靴,面容秀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少女的甜香。   天气晴朗之时,她会带着木槿小九、奴依可可等几个贴身侍女在宫内逛逛,这是穆勒给她的唯一自由。   到了一处土砖垒成的墙壁下,突然看见穆勒正和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争执着什么。见到有人到来,穆勒闭了嘴,目光越过那女人睥睨着君敏心一行人,嘴角渐渐泛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   那女人也转过头来。女子面容算不得十分精致美丽,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阳光般柔软灿烂的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间坠着珊瑚珠发饰,身姿妙曼成熟,凹凸有致,却是穿着窄腰长裤马靴,腰间束着一条布带,做男子打扮。见到君敏心,她翠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朝她咕哝了一句胡语。   身后的奴依在君敏心耳边悄声翻译道:“这就是苏吉王的亲妹妹,金娜公主。适才她问你,是不是就是大哥迎娶的中原公主。”   君敏心微微提裙,按西域的礼节给金娜行了个礼。金娜了然一笑,一手按着左胸回了个礼,继而,又转过身,朝着已是国王的穆勒大声斥责着什么。   君敏心面色不变,心下却十分讶然:没想到这位公主身份如此尊贵,连新国王都敢斥骂,而且,穆勒只是单方面承受她的不满,却并未生气或回驳,显然对她十分忌惮。   若是自己能笼络金娜公主,得到她的信任和支持,想必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吧!   如此想着,君敏心侧首轻声问奴依:“金娜公主与穆勒王在吵什么?”   奴依侧耳听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是为了穆勒王刺杀了她大哥的事……公主认为穆勒王用了卑鄙的手法夺得王位,小人行径,不是英雄所为。”   君敏心点头:苏吉王是金娜的亲哥哥,金娜又骁勇善战,现在她是否对穆勒心怀仇恨,想要替哥哥报仇?若当真如此,金娜一定能成为她的盟友……此事需从长计议,还是尽快和阿寂商榷商榷,做个定夺。   正想着,却抬头见陈寂带着那几个中原陪嫁过来的老工匠,正站在土砖墙上指点什么。   “阿寂!”君敏心朝她招了招手,少年的身影在大漠和太阳所辉映的暖光中异常耀眼。   陈寂扭头看见她,双足一点轻轻跃下墙头,抹了把脸上的细汗,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前方那金发女郎一声惊呼:   “阿也那!”   一个几乎快被世人所遗忘的名字,令陈寂吃惊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那带着几分犹疑的女子。金娜公主按着腰间的弯刀快步奔跑过来,惊喜道:   “夜空一样黑蓝的眼睛,漂亮的黑色鬈发——阿也那,果然是你!”   这下,君敏心也愣了。她差点忘了:陈寂原先还有着一个胡人的名字,叫阿也那。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的情敌既不是沈凉歌也不是小九哟,这位金娜公主才是奔着陈寂来的呐~~~明天放送番外! ☆、【番外】 落长安   仁德六年十二月二十八,大雪。有人云大姜九王爷结党营私,包藏祸心,帝忌之,命大将军仇初照将其押解回京。九王爷拥兵反之,寡不敌众,大败,退守落霞谷。靖王君雪楼恨其当年射杀亲女,使大将军君闲破其谷。靖、姜两军两面夹击,九王爷腹背受敌,营下将士死有十之j□j。   王爷做困兽之斗,奈何大势已去,亲信尽失,杀至悬崖边,仰天大笑数声,坠崖身亡,年仅二十四。怀中所抱,唯有一嫣红如血琵琶耳!呜呼哀哉! ——《姜史·九王之乱》   怀中的琵琶,有着触目惊心的颜色。一如三年前,她那被鲜血浸透的嫁衣……   我说我喜欢听她弹琵琶,曲美,人更美。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听闻此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覆在自己的面上,似乎要驱走那层薄薄的羞红,滴墨似的眸子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温润潋滟。   “如何?”她鼓起勇气向我展示她最宝贝的琵琶,调开视线,只用间或用眼角的余光瞥我的反应。   “触目惊心的红,成色不错。”我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淡淡的说,神情倨傲。   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语调的清冷,原本就很细的声音就更细弱了,仿佛一掐即短。她红着脸局促道:“是呢,这殷红如血的颜色,好似暮春那啼血的杜鹃。”   杜鹃……是了,那年她倒在我的箭矢下时,亦是杜鹃啼血的春日。子归子归,声声泣血,寸寸断肠,凝结成我心上一道终年不散的伤。   箭矢钉入她胸膛地那一刻,我看见她瞪大眼睛无力地倒下,鲜血将成片的杜鹃花染成透红,是比她那把琵琶更为凄艳的红色……我浑身发抖,灵魂似乎在那一刻游离了身躯。那一箭仿佛是射中了我的胸膛,锥心的疼,疼到无法呼吸,疼到麻木不仁。   我后悔了。   当年父皇病危时,他曾用沙哑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长安,我知道你怨朕,你是朕最宠爱的孩子,朕却将皇位传给了你二哥,朕知你不甘。”   我垂着头跪在他面前,不发一言。父皇叹了一口气,道:“可朕,正因为最喜欢你,才不愿你登上这皇位啊!朕登基三十余年,何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况且你性子直,心高气傲,不比你二哥圆滑,坐了这位子,是要吃亏的。”   说罢,父皇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替他顺顺气,强压制住内心的嫉妒与不甘,道:“父皇安心,儿臣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父亲锐利的眼睛早已看透我的一切心思,他看了我许久,半响才道:“你若真喜欢君家的小公主,朕就给你们指婚吧,趁着朕还没死。”   那时,我拒绝了。   或许是因为少年人的逞强,固执地不肯承认。我以为我是不喜欢那种卑微而软弱的女人的,我以为我与她成婚,仅仅是为了取得靖王这一强大力量的支持……直到她死的那一刻,万念俱灰,我方才幡然醒悟。   “都说君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来,是真的有过心动。   “我喜欢听你弹琵琶,曲美,人更美。”原来,早已无法逃离。   “敏心,你可愿嫁给本王?”原来,那几年离索的虚情假意里,竟也掺杂了几分真情……   当我闻讯赶到落霞谷的时候,迎来的不是她美丽的娇颜。我看到满地的尸体,满目的猩红。我开始惊慌,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兄会那么痛快地给我指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终究,是不肯放过我。他要她死在我的眼前,用一种极度屈辱的方式,掐断我的希望,给我以最大的打击……   仇初照带了许多人马埋伏在落霞谷,我单枪匹马,如何能斗得过?我睁着赤红的双目,咬牙颤抖,耳畔传来的,是她凄绝的呼喊,撕心裂肺。   她说,长安救我!我是敏儿,是你的新娘!   那一刻,我竟是如此痛恨皇兄!如此痛恨这无情的命运!然而,我更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很屈辱!看到原本该嫁给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挣扎,那滔天的怒意和绝望将我的理智尽数淹没,我猛地弯弓搭箭,只想要解脱,让她清清白白地从这污淖中解脱!   将箭头瞄准她胸膛的那一刻,我已是痛苦地不能呼吸。   与其让她饱尝侮辱后再死,还不如让她干干净净地走……我是这样想的。   许久之后我也曾设想过,如果那日我没有杀她,而是拼死护住她,最后与她一起死在落霞谷……我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是不是就会轻松许多?   可是,那时候我胆怯了。我想着那还未触及到的、天下至尊的荣耀,我不想死,不想让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所以,我没有死,也没能救得了她。   我就是这样自私的男人,而三年后,我也为我当年的罪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落霞谷。仇初照的人马已是让我力不从心,谁知靖王也派兵攻打,誓要报丧女之仇。雪上加霜,兵败这日,大雪纷飞。我踏着敌方和我方将士的尸体,一步步爬上断崖。   怀中的琵琶,被冻结了琴弦,染着鲜血,透着凄艳的光。   命运向来是公平的:三年前我亲手将她杀死在这里,尸体被扔下悬崖;而如今,我也即将被杀死在这里,尸体也会坠下悬崖。像是无法逃离的诅咒……   如此想着,我冷冷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心脏刀割似的疼痛,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我把卷了刃的佩剑往雪地里一插,抱着她的遗物——那把如血的琵琶,决然地跳下了悬崖。   “这条命,还你……”   坠下的那一瞬,我喃喃。凄厉的风雪拍打撞击在我的脸上,带着刀割般冷冽的疼痛。我微微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柔和的光芒。我想,这道光的背后,应该就是地狱吧。   据说人死前的那一瞬,生命的过往会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原来竟是真的。那道白光中,尽是她的一颦一笑,耳畔回响起的,是她纤纤十指下的袅袅琴音。我很奇怪,为什么在坠入崖底的短短一瞬,我竟能拥有如此多的思绪与回忆,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就当我以为自己会永远在这虚空夹缝中漂泊下去时,却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我失去了意识。   我想,我是死了的,却能如此真实的感觉到疼痛。   好疼,好疼!连呼吸都带有了灼热的疼痛感,仿佛在燃烧,全身散了架似的……   “王爷,您醒了?那一箭射穿了胸肺,需好好调理,方不会落下病根。”   箭?我怎么会中箭?我不是跳崖了么……   “王爷,不可起身!伤口又裂开了,快重新包扎!”   我眼前阵发黑,头疼欲裂。努力睁开眼,嗓子干的像是一张嘴就会喷出烟来:“怎么……回事?”   那太医打扮的中年男人道:“王爷不记得了?半月前您率兵与胡人交战,不慎中箭落马,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   一近侍打扮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道:“对了,先皇于三日前驾崩,传位于太子,封殿下您为安亲王。新皇念王爷重伤在身,祭奠和参拜新皇之事可不必勉强。”   先皇驾崩?二哥即位?   我糊涂了,问:“今天是什么年月?”   “回王爷,仁德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您昏迷了整整六日,记忆有些紊乱是正常的,过一两日就好了。”   不,不是昏迷了六天!而是时光整整倒流了六年!   我,落长安,重生了!   是为了赎罪么?是上天让我能够有一次机会再见她,用这一辈子来赎罪么?那件让我日夜不安、整整悔恨了六年的事,可以改变么?   外面一阵喧哗,将我的思绪拉回。我艰难地吞咽了喉中的哽塞,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道:“外面何事喧哗?”   “回王爷,胡人首领苏吉王前来和亲,皇上封了宗室贵女靖国小公主为‘长风公主’,即将代表大姜与苏吉王和亲,永修旧好,故而朝堂上下一派欢腾……”   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然听不见了。仿若雷劈的空白过后,我不可置信地颤声问:“谁?你说的……即将和亲的公主,是哪个?”   那人看了我一眼,有些讶然道:“是靖王独女,小字敏心。”   敏心……君敏心!   ……   我策马跟在和亲的队伍后面一整天,不敢离他们太近。胸口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却比不上我心痛的万分之一!我以为我的再生,是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孰不料,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她即将远嫁和亲。   当真是晴天霹雳!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历史在何处出了差错,为何重生过后,过去的事件全与前世的记忆不同?   正心不在焉,却见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靖国的大将军伏在她的嫁车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掀开车帘,朝我这边看过来……那一瞬,我的心莫名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忐忑不安,仿佛在等待末日的裁决。   既期盼见到她,又怕被她认出来,我浑身僵硬,手紧紧攥住马缰。天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是多么复杂!   然而,她只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重新放下了帘子,隔绝了我的目光。胸口隐隐发痛,是伤口又裂开了么?我捂着发痛的左胸,伏在马背上,再也没勇气再朝前走一步……   之后,我联系了部下几位心腹高手,一同快马加鞭赶去苏吉国,我想趁她嫁给苏吉王之前,带她走。   然而,她拒绝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样尴尬的场景。她变了许多,她直视我眼睛的那一刻,墨色的瞳仁荡着一汪深不见底的眼波,坚忍,坚强,使我无言以对。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容,我仿佛有一种错觉:她似乎记得前世的事,她记得我亲手赐予她的那一箭。她好像,很讨厌我。   之后不久,听说苏吉王被杀,我心急如焚,不知她是否安全。我发誓这辈子会好好补偿她的,不会再让她遭遇危险……于是,我费尽心思,花了三天三夜才潜入苏吉王宫。   她再一次拒绝了我。   “九王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君敏心已经死了……阴谋也好,危机也罢,不妨活给那些蔑视我的、希望我死的人看看,我——长风公主,照样能在西域混的风生水起!”   她的声音比万年积雪还要清冷,掷地有声,带着与她外貌不符的决然与自信。她好像,真的记得前世的事。   我狼狈地走了。一年后,愈发疑惑的我去了落霞谷,想证明一件事……   当我看到那座小小的、石块垒成的坟茔时,手指触摸到那石壁上刻着的一行小字,我再也忍不住,收回手捂住脸,呜咽着失声痛哭!   故人之墓,故人之墓……她记得!她果然记得前世的事!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今生的事会和前世记忆有出入,为何她会用那样清冷无情的目光看我……她比我先重生,她努力改变着一切!她恨我!   原来,上天让我再一次重生,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再得到她——而是为了忏悔!   我知道,我已永远地失去了她……因为前世的罪孽,我今生将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向她忏悔!   一生的泪水,仿佛要在今日流尽。直到日暮西斜,直到月上中天,我才缓慢而艰难地起身,和着泪水在那座坟冢旁边又盖了一座,两座坟并肩而立,凄瑟悲凉。   【后记】: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并不是所有年少轻狂都能得到救赎,也并非所有的重生都能再次拥有……其实,命运它拼了命的想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也许重新开始的生活并不能按照你我所想的进行,而是因果轮回。   相信命运吗?反正我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番外奉上~~~唔,其实写的时候胸中有千涛万浪,下笔的时候却写不出胸中的万分之一了……无奈,我尽力了,虽然写的差强人意。   这篇番外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写的,一篇番外其实不能完全写出落长安心中所想的,故而在正文中写过的故事我就一笔带过了……说实话,比较客观冷静,落长安这个人我也没做过多的评价,相信聪明的读者心中都已有了定数。   还是那句话:命运它拼了命的想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也许重新开始的生活并不能按照你我所想的进行。   相信命运吗?反正我信了。 ☆、第39章 公主的对决     金娜公主按着腰间的弯刀快步奔跑过来,惊喜道:“夜空一样黑蓝的眼睛,漂亮的黑色鬈发——阿也那,果然是你!”   说罢,这灿金色长发的美丽女人兴奋地扑过来,给了陈寂一个热情的拥抱。翠金色的双眸眯成月牙,她爽朗地大笑道:   “八年未见,阿也那长成一个英俊的勇士了!那时候听二哥说你被汉人抓走了,可害得我为你担忧了一阵。怎样,那些汉人没有为难你吧?”   君敏心听到奴依翻译后,不禁哭笑不得:到底是谁欺负谁啊?若不是小叔从你们手下将他救出,便是十个阿寂也被折腾死了。真不知道这公主是直爽还是脑子缺根筋……   陈寂已然被金娜这一贴身熊抱弄得耳根发红,忙拉开两人的距离,抱拳道:“下官乃大靖和亲使陈寂,并非阿也那,金娜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敏心知道陈寂是不想再与胡人扯上关系,谁知那金娜公主也是不好对付的,不解地惊呼道:“我金娜记忆卓绝,哪怕是最平凡的小事也不曾记错过。你明明就是我的阿也那,为什么不肯承认?”   君敏心还没从她那句‘我的阿也那’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却见金娜一手指着她,质问陈寂道:“你是不是怕中原的公主生气,才不敢承认?”   陈寂还未作答,却见一旁看好戏的穆勒抱着双臂走了过来,翘起嘴角道:“阿也那以前曾是金娜的奴隶,现在又成了长风公主的部将,这可为难了。”顿了顿,他眯着翠色的瞳仁,若有所思道:“不如,两位公主用我们西域的方式来一较高下,为阿也那的归属做个定夺吧。”   金娜道:“二哥说得对,我正有此意!长风公主,我这边派出三位勇士,你那边也派出三位来一较高下,三局两胜,如何?”   听到翻译后,君敏心却不急不恼,不卑不亢,只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啊!”   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陈寂愕然道:“敏儿!”   君敏心抬手示意他不用担忧,接着道:“不过,我答应这场决斗绝非为了与金娜公主争夺什么,陈寂现在是自由身,而非我的所属物,他的去留全凭他自己做主。决斗过后,陈寂若愿留在我身边便留着,若愿跟随金娜公主,我也绝不阻拦。金娜公主,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如若我失败了,那输掉的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尊严,而不是输掉了陈寂。”   弄明白她的意思后,金娜不禁有些敬佩起来,上下打量着君敏心道:“没想到长风公主个子小,却有如此胸襟!”   君敏心淡淡一笑,“公主,穆勒王,恐怕本宫还要约法三章。”   “说。”穆勒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宛如一条捕食的毒蛇。   君敏心道:“第一,这场决斗尽量不要有人死亡;第二,这场决斗不涉及两国利益;第三,我希望能够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平公正地决斗。”   “你这是担心我们耍诈么?”穆勒冷嗤一声,呵呵道:“后两条都依你。不过,第一条就不敢保证了!”   三天后,城门外的广场上。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万人空巷,尘土飞扬,只为亲眼目睹中原武士与西域勇士的巅峰对决。   午时,擂鼓,决斗开始。第一场,由金娜的独眼将军对影卫中功夫最扎实的段十三。   段十三用剑,而那独眼将军则是用两把重达百斤的锋利斧钺,舞动斧钺时带动的咻咻风响,让人听起来胆战心寒!两人在广场上站了几十个回合,却听见铮地一声脆响,段十三的剑竟被独眼男人砍成两截!   “不妙!”陈寂微微变了脸色。   果然,没了武器的十三全然处于被动状态,被逼的节节后退,最终,那独眼男人一刀劈在十三的胸口,霎时血流如注,十三应声倒地!   君敏心霍地站起身,惊怒的眸子猛地刺向穆勒,竭力嘶吼道:“穆勒王不是答应我,决斗不许致人死亡吗?!”   穆勒瞥了一眼身旁那发怒的漂亮小野兽,端起一杯酒慢慢地啜着,漫不经心道:“战场上怎么可能没有死亡?公主勿要大惊小怪了,有本事就杀了我们的勇士报仇么!”   染上鲜血的战斗,让这个骁勇善战的国家全然沸腾,广场上一片呐喊和欢呼声,震耳欲聋!金娜得意地瞥了君敏心一眼,跟着百姓用胡语朝独眼男人喊道:“巴克勇士,好样儿的!”   君敏心双手紧握成拳,乌黑的眸子染上赤红,她愤然地扭头,朝身后一名影卫道:“你们快将十三带到李医师处,想尽一切办法,务必请他救活十三!”   第二局,比箭术。   那边由金娜公主亲自上场,而君敏心这边由于败了一场,这一场决不能再失败。为了保险起见,由精通箭术的陈寂前去迎战。   广场上竖起两个靶子,金娜公主朝陈寂灿然一笑,毫不掩饰眸中的火热与青睐,露齿一笑道:“阿也那,我先射了!”   说罢,她松手放箭,正中靶心。陈寂岿然不动,将弓拉成满月,一箭射去,亦是正中红心,箭羽微颤,余力不止。   前面几发两人都不相上下,到了最后一箭,陈寂的靶子忽然被风吹倒在地,全场一片唏嘘!侍卫们正要上前重新扶起靶子,却见苏吉穆勒抬手制止了他们,任由靶子仰躺在地上,显然是故意给陈寂难堪!   君敏心暗自咬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屈辱与悲愤!弱者,就只有被人肆意践踏、被人玩弄于鼓掌的份!   广场上,一片悄然寂静,人们都拭目以待,看陈寂以一种什么方式解决尴尬。只见陈寂皱眉思索片刻,重新弯弓搭箭,仰起头,箭头却是直指天空!   头顶的太阳发出刺目的光芒,染上淡金色的汗珠顺着少年漂亮的下颌弧度蜿蜒淌下,滴落尘埃。陈寂以一种后羿射日的姿态,对着湛蓝的天空放了一箭,然后垂首静立,目光锁住地上的靶子。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时,只见射出的那一箭由于重力作用,再次从天空中笔直坠下,箭头朝下,直直地钉在倒在地上的靶子中心。   正中红心!   广场上围观的人们一阵震天的欢呼!这一箭实在太精彩了!就连穆勒也惊讶地直起身,死死盯着靶子上那从天而降的一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阿也那,这一场你赢了!”金娜扔下手中的弓箭,朝他鞠了一躬,笑道:“金娜输的心服口服!”   陈寂这一箭,征服了全城武士的心。   听到全城人民为陈寂鼓掌欢呼,一种暖暖的感觉瞬间填满胸腔,激起君敏心沸腾的热血!当陈寂的双眸隔着人群坚定地望向她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放声高呼:“阿寂——,我为你骄傲!”   最后一局,出乎所有意料的,穆勒王心血来潮,准备亲自与中原武士一较高下!   君敏心有些慌了:穆勒的刀法她不是没见识过,当初杀死苏吉王的那一刀,当真又快又狠!那样敏捷的招式,让她不由地想起一个人,——姬翎!   若是有姬翎在就好了……不,就算是陈寂与穆勒王对战,兴许还有几分胜算,可陈寂方才战完一局,这一场是万万不能上场了!   怎么办,她不想再让身边的人流血伤亡了,派谁去才能与毒蛇般快狠的穆勒抗衡?   正犹豫间,小九与老五同时抱拳道:“公主,属下请去一战!”   君敏心还在仔细定夺,却见一旁沉默的木槿突然上前,沉声道:“公主,让我去吧,奴婢倒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你?!”君敏心大吃一惊,千算万算,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木槿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怎么可能赢得了穆勒?!   君敏心努力想从木槿脸上找出几分戏谑,可是木槿的面容却是一派凛然,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旁的陈寂听到木槿毛遂自荐,便转头对君敏心道:   “便让她去吧!此时看来,也许她才是最合适的。”   君敏心看看陈寂,又看看木槿,终于咬牙点头道:“木槿,不可勉强,输了也无碍,别受伤……”   木槿抿唇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公主安心,属下定不辱使命!”说罢,她足尖一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犹如一只燕雀般轻巧地跃上校场。   君敏心呆了,愣愣地问陈寂:“她,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我竟是不知她如此厉害!”   陈寂微笑道:“十三影卫中功力最高、年纪最小的,行动灵敏,擅长随机应变。她排行第四,木小四。”   忽然想起曾经小九曾告诉过她:影卫中的小四是年纪最小、资质最高的,调在宫中做事。怪不得,父亲和小叔坚决要木槿陪自己远嫁和亲……   君敏心恍然:原来木槿就是小四!枉她贴身服侍自己三年,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那边,穆勒上下打量木槿一眼,用汉话嘲讽道:“长风公主身边没人了么,怎么派了个小宫女来应战?也太瞧不起本王了!”   木槿将裙裾扎在腰间,侧身而立,凛然道:“公主敢派我前来应战,大王难道还不敢迎战?穆勒王,请吧!”   穆勒冷笑一声,铮铮地抽出腰间两柄弯刀朝木槿砍去!   君敏心心惊肉跳,又担心又疑惑道:“木槿怎么没武器,能应付得了么?”   陈寂看她一眼,淡笑道:“用人不疑,敏儿不必担心。小四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机应变,胸中有武器,手里就不需要武器了,任何东西随手拈来,她都能得心应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木小四埋得太深了。。。应该没有人挖出她来吧~嘿嘿 ☆、第40章 小四的胜局     西域人无论男女都精于骑射,崇尚武力。这一场中原武士和西域勇士的对决,看得他们热血沸腾,整个广场一片喧闹。   等到木槿飞身出场的那一刻,广场有了一时半会的寂静,继而有如清水滴入沸油中般,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男人们更是吹起了口哨,举着手中的弯刀大喊道:   “噢噢!穆勒王!征服她!征服她!”   穆勒的刀很快,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光。然而更让人惊奇的,是木槿的招式!   木槿不用刀也不用剑,两手空空,然而身体却如水一般灵动轻盈,变幻多端。手腕上的镯子,腰间的缎带,发间的簪子,脚下的沙尘……只要眼能所见,手能所及的东西,她都能当做攻防的武器。   穆勒的快与狠,木槿的灵与敏,当真是旗鼓相当,招式攻防天衣无缝!   穆勒一刀当头劈下,木槿抬起手腕一挡,只听见‘铮’地一声脆响,穆勒的刀刃便卡在了木槿腕上那一串铜镯子中。穆勒眯了眯被阳光染成豆绿的眸子,左手的弯刀在下一刻紧跟着砍来,木槿飘身躲开,身体轻盈得宛如一缕风,接着,她脚下一踢,扬起地上厚厚的尘土朝穆勒扑去!   浓厚的尘土扑面而来,穆勒下意识用臂挡住眼睛。   ——就是现在!   木槿见他露出破绽,当即毫不犹豫地拔下头上的铜雀簪,旋身飞进尘土中,用尖长的簪子朝那高大修长的男人猛地刺去!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放慢,围观者们满眼都是场上那少女朝霞般散开的黑发,芙蓉般绽放的柳叶裙,以及穆勒王那双在灰障后若隐若现的豆绿色蛇瞳……   君敏心瞪大了眼,无奈视线无法穿透飞扬的尘土。渐渐的,沙尘散尽,场上那两人静止的身姿慢慢呈现……   结束了么?谁输谁赢?围观者们屏息以待,全场一片暴风雨前的寂静。   烟尘散尽,木槿飘扬的黑发缓缓落下,宛若翩跹的黑蝶缓缓收拢了翅膀。她抬首定定地直视穆勒,不悲不喜,不卑不亢……手中细长的铜雀簪却死死地抵在不可一世的穆勒王脖颈动脉处,刺破了他小麦色的皮肤,有一颗殷红的血珠顺着簪子蜿蜒而下,滴落尘埃。   而穆勒手中的弯刀亦是架在木槿细嫩的脖子上,他稍稍用力,锋利的刀刃立刻划开一道浅浅的红色伤口。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定格着,用各自手中的武器感受着彼此跳动的脉搏,目光在空中交织撞击,谁也没有赢,但谁也不认输,场上静的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喘息……   场外突如其来的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口哨声。君敏心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擦着额头的细汗喃喃道:   “平手么?太好了……”   一旁的金娜神色复杂地拧着眉头,正色道:“不,不是平手。二哥向来所向披靡,能够如此近距离与他抗衡的人并不多,而能让他流血的女人,只有今天这一个……严格来说,是你的小侍女赢了。”   听到陈寂的翻译,君敏心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静立的木槿,不禁对她心生敬佩起来。   风,撩起一缕柔软的黑发,粘在木槿那因喘息而微微张合的饱满红唇上。穆勒的绿眸骤然一缩,神色有了一瞬难得的冰融,纯白的短发与柔软黑发在风中交织,分离,缠住了两人的眼。   然后,穆勒回刀入鞘,抬手沿着抵在脖颈上的铜簪缓缓往下,炙热宽大的掌心覆住木槿的小手。他朝她戏谑一笑,木槿神色微动,缓缓松了紧握着铜簪的手,从他掌中坚定地抽出来。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的爪子能让我见血,漂亮的小野兽,你比你那公主有用多了。”穆勒肆无忌惮地大笑了一阵,又歪头粗略地看了看掌中的长簪,豆绿的瞳仁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幽深。他勾起凉薄的唇角,对木槿道,“这东西我收下了。本王要将它日夜随身携带,以示国耻!”   说罢,他大笑着转身离开。阴冷的绿眸在耀眼的阳光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这一战,令中原武士名声大振。除了有少数极端武学痴迷分子会时不时向影卫们下‘战书’外,更多的人是对他们怀有崇慕之心。算是因祸得福吧,这段时间日子倒也过得安稳,穆勒那边已是许久没来挑衅滋事了,只有金娜会时不时来找陈寂聊天儿。开始敏心尚有些不是滋味,但见陈寂与金娜并不热络,总是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唯一令人伤心的,是几位药师拼尽全力也没能救活十三。那个瘦高忠诚的年轻影卫,终归是死在了这片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异国土地上。   所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自从将十三与葬了之后,君敏心就一直在思考怎样改变自己这被动挨打的局面,以尽量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的安全。她本想利用穆勒杀了苏吉王这一点,来拉拢金娜共同防御穆勒。   但陈寂却告诉她:胡人崇尚武力和英雄,对血缘倒不甚在意。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败最强者,就能顺理成章成为新一任国王。所以,即使穆勒凭借自己的智谋和力量杀了苏吉王,作为妹妹的金娜也不会为哥哥复仇的……   听到这胡人的野蛮定律,君敏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只得郁郁作罢,另寻他路。   这日,金娜照旧来找陈寂聊天儿,身后还跟了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怀里抱了一位约莫两岁的女娃娃。   那少妇一身翠色长裙,窄窄的袖口缀了一圈儿白绒绒的兔毛。玫瑰色的鬈发披散,额前系着珊瑚珠坠子,翠绿的双眸,饱满的红唇,略宽的下巴,倒也是个美人。君敏心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衣着光鲜亮丽,便知她身份尊贵。   那女人高傲地瞥了君敏心一眼,抱着孩子大喇喇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坐下,吆喝奴依和可可端来奶酒美食,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金娜从她怀里接过那女娃娃,一边逗弄着一边介绍道:   “这是穆勒王的侧妃阿塔尔夫人,以及他们的长女萨丽小公主。她们几月前去娘家省亲了,昨日才回来,故而长风不曾见过她们。”玩得熟络后,金娜便私下里称君敏心为‘长风’,殊不知这只不过是她的封号,而非本名。   每次君敏心听到她叫自己‘长风’便觉得浑身别扭,纠正了好几次,可金娜嫌‘敏心’太过于拗口,便一直‘长风’啊‘长风’地叫,君敏心头疼,便随她去了。   谦逊有礼地看了那心高气傲的美人一眼,君敏心点头微笑,“夫人安好。”又吩咐木槿道:“去把今日新做的枣糕拿过来些,给小公主尝尝。”   萨丽小公主不曾尝过中原的甜品,小孩儿对新鲜事物总是爱不释手的,当下捧着那枣糕吃的不亦乐乎。木槿抿唇笑了,替她擦净嘴角的渣滓,又端了香甜的奶茶来喂她。   阿塔尔侧妃冷冷一瞥,从木槿手中夺过奶茶,亲自喂了女儿,又斜眼傲慢地白了君敏心一眼,用胡语咕哝道:   “这么一个矮小的女人也配称为王后?大王怎么想的,居然想续娶她!这个女人哪点比我好?哼,中原女人的侍女手脚恐怕也不干净,不要碰我女儿!”   阿塔尔侧妃欺负中原公主是异乡人,听不懂胡语。孰不料君敏心年幼时本就同父亲学过简单的胡语,来西域也有好几个月了,加之她跟着奴依和可可勤学苦练,现今大部分胡语她都能听懂应用了。   听到阿塔尔侧妃饱含敌意的抱怨,她不由得苦笑:这女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穆勒王要续娶自己为王后,以进一步巩固势力,故而一大早就跟着金娜跑来这里,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来着呢!   不过此事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为以防万一,她必须做好进一步打算才行……她可不想再嫁给那蛇蝎男人啊!   转眼到了深冬。西域的温差实在很大,严寒的冬季使得本就畏寒的君敏心更是为难了,室内的炉火必须整日烧着,屋里铺满了柔软厚实的羊毛毯子,袖口和领口都缀满了温暖的兔毛,头上戴着貂皮小帽,这才能勉强度日。   “敏儿,好消息!”   陈寂大步跨进门来,身上还带着风雪冰冷的气息,那一双墨蓝色的眸子却是少见的神采奕奕。君敏心受其感染,立即满怀期待地从火炉旁奔过来,急切道:   “是父亲来家书了么?怎么样,小叔他们还好么?过年我不能去给母亲扫墓了,父亲他没有忘记去看看母亲吧?金兰她现今如何了,还在寺里苦修么?沈凉歌是又升官儿了?她可答应过我,要协助父亲将大靖国变得比姜国强大的呢……”   这一连串问题使得君敏心褪去了平日的稳重淡然,多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若不是陈寂自个儿心里清楚,有谁会想到她这么个心思缜密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连珠炮弹似的蹦了一大串后,君敏心才发现陈寂手掌被冻得有些发青,便忙朝侍女们吩咐道:“木槿,去把我的小手炉给阿寂拿来!可可,去给阿寂煮一碗奶酒!”   说罢,她拉着陈寂在炭盆旁盘腿坐下,命奴依关了玻璃雕花的门窗,这才凑过身去低声道:   “阿寂,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呀?”   陈寂故作沉默一会儿,方才温柔笑道:“方才接到密信,说王爷要派使臣来与穆勒交涉,争取能早日接我们回故乡。现在使臣们已在路上,大概过十来日便到了。”   “真的吗?!”   君敏心瞪大眼,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我们真的还能回到靖国么?”   “傻丫头,怎么不可以?”陈寂宠溺地摸摸她柔软温暖的貂皮小帽,笑道:“苏吉王已经故去,穆勒他现今政权尚不稳定,故而绝对不敢为难你。就算今年交涉不成功,明年,大后年,等到靖国强大起来,穆勒惧怕,总会放我们回去的。”   君敏心绕着垂下肩头的黑发,倚着陈寂的宽阔的胸膛咯咯直笑。木槿热了奶酒盛上来,也笑道:“公主,咱们也要努力才行。”   “对,咱们也要努力!”君敏心心情大好,自顾自笑了一阵,又问道:“阿寂,信里有没有说是派朝中哪位大臣来交涉?”   “是大将军君闲,还有沈凉歌沈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喵咕~~文文掉收得厉害呀~~呜呜 ☆、第41章 将军的恋人     一月,西域的天气依然干冷,风沙很大。   君敏心披散着墨黑的长发,一边匆匆忙忙地将貂皮小帽戴上,一边提着长裙朝议事厅快步疾奔过去。鹿皮小靴踢踢踏踏地在大理石地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惹得后面的小九和木槿急喊道:   “公主,你慢点儿!小心路滑!”   一把推开议事厅镂花的大门,君敏心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目光在厅内有些愕然的大臣身上扫视一圈,继而眼睛一亮:小叔和沈凉歌果然来了!陈寂比她先一步到,正含笑望着她。   “小叔!”君敏心欣喜万分,猛地扑进君闲宽阔温暖的怀里,只差没有‘嗷呜’一声来表达自己久逢亲朋的喜悦了。   “臣沈凉歌,叩见主公!”一旁白衣素面的美丽女子深鞠一躬,一揖到底,这才抬起脸来,笑道:“主公安好?”   “甚好。”君敏心亲昵地扶起她,淡笑道:“靖国安好?”   “托主公洪福,无涝无旱,一切安好。”沈凉歌穿了一件白袍男装,乌发高束,显得益发清雅脱俗,她明丽一笑,灿如春花。   紧跟而来的小九和木槿也行了礼,那边被冷落许久的穆勒这才呵呵一笑,道:“既然一家子都见过面了,那我们是否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君闲和沈凉歌此次代表靖国送来了大量粮食和布帛,这对于冬季物资贫乏的苏吉国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靖王函书中许诺,穆勒若能让失去丈夫的长风公主归靖,以后靖王愿每年冬季奉上万石粮食,千匹布帛,两国永修就好。   不用战争就能得到靖国的粮食布帛,这对于刚刚即位不久的穆勒王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但穆勒只是不动声色地沉思良久,方才勾起唇角缓缓道:   “公主既然嫁入西域,自然终生都是我王室成员,若是轻易遣其归靖,恐怕于我臣民、于大姜,都不好交待吧?”   穆勒无疑野心很大,沉得住气,并没有马上对丰厚的利益所屈服。今日谈判无果,君闲等人只好先在宫中住下,从长计议。   是夜,君敏心的寝殿灯火通明,众人围着小火炉,于柔软的地毯上围成圈盘腿而坐,吃着干果甜瓜,喝着奶茶奶酒,主仆众人毫无顾忌地天南地北的畅谈着,说着这四个多月来各自的所见所闻。   葡萄美酒夜光杯,觥筹交错。众人正拿着大将军君闲的感情史开玩笑,听闻三十而立的大将军终于有了动心的女人,众人先是一番瞠目,继而纷纷七嘴八舌地质问那女子是谁,居然能让大将军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   君敏心玩兴大发,逼问道:“是你家府上左拐第三家绣坊的烟娘么?你以前从那铺子前经过,总要看她几眼的!”   “怎么可能!别胡说!”君闲吓了一跳,忙摆手。   “那就是你手下的女将南素素?小叔快说是谁家女子,我写信给爹爹,让他给你提亲去!”   君闲只是闭口不语,无奈地摇头笑笑。一名亲信忍不住背叛自个儿的主子,泄露了关键信息道:   “公主,那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话音刚落,只见君闲一把捞过那年轻的侍卫,将他的脑袋死死夹在自己的咯吱窝下,佯怒道:“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将军对你这么好,你竟敢背叛我!”   近在眼前?众人的目光纷纷在屋内为数不多的女眷上打转,自然,君敏心由于近亲关系,第一个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   “是木小四吧!”忽然,影卫老八一指木槿,一脸肯定道:“将军向来最看重小四!”   木槿本在绣花,闻言吓得手一抖,将手中的绣花针朝老八甩去,笑骂道:“胡诌,当心将军拔了你的舌头!”   这时,陈寂忽然温和一笑,道:“师父喜欢的人,是小九罢!”   此言一出,四周一派悄然,十几双眼睛唰唰钉在了角落里那黑衣少女身上。   “诶!我、我……?”小九一惊,茫然无措地微微瞪大眼。   思索片刻,众影卫纷纷点头,话唠老八摸着下巴道:“对了,小九是将军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将军这些年总是亲自教她习武,我们都没这福分呢!如此说来,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有理有理!”   小九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这一刻溶解,有淡淡的红晕浮上脸庞,有些难得的紧张和局促。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剑,不敢抬头看君闲,心中却是一番波涛翻涌……于是众人更加起哄了,惹得她手脚放哪儿都不自然。   沈凉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亦在一旁笑道上气不接下气,不时便笑倒在君敏心身上。君敏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叔,心里自然就明白了什么,只是不点破罢了。   闹了许久,君闲一拍案几,忍无可忍道:“你们够了没有!此行肩负重任,容不得你们在这胡闹!”   大将军一发威,四周立刻静的只剩呼吸声。侍卫们纷纷单膝跪与地上,正色道:“将军恕罪!”   一旁的沈凉歌抿唇轻笑,咕哝了一句:“将军不讲理,还迁怒。”   君敏心忍俊不禁,被她逗乐了,便也对君闲道:“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小叔别吓着他们了!”又朝地上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起来吧!”   君闲揉了揉挺直的鼻梁,吩咐侍从将带来的几只大箱子打开,转了话题,对君敏心道:“这都是靖国亲友们托我给你带来的礼物,沈大人,劳你给小侄女清点清点!”   “唔,这么多东西,从哪儿介绍开始呢?”   沈凉歌看了手中的清单一眼,便一手习惯性地托腮,一手一件件将礼物清点出来,朗声道:“这是靖王提前给主公的生辰礼物,玉如意一柄,钗饰十二副,绸缎二十四匹,厚厚家书一沓;郡守秦随风夫妇的是百灵丹两瓶,紫金丹两瓶,天山雪莲一支,冰蟾一对,千年人参一支,信笺一封;啊,这是金兰日夜诵经,给各位求的平安符十二只,以及书信数封……咦?这些是……”   “九把柳叶小刀,一柄文绣剑,上等的寒铁打造,是给小四和小九准备的。”君闲接过话来,伸手把玩着柳叶刀和文绣剑,道:“小四小九,来领下去!好好保护你们的主子!”   “谢将军!”木槿欢欢喜喜地接过柳叶刀。小九简直受宠若惊,捧着文绣剑的手都有了微微的颤抖。   等到沈凉歌清点完,夜色已深。君闲便起身道:“太晚了,我们先回驿站歇息。穆勒那人不好对付,得想想法子。”   君敏心披衣道:“小叔,我送你们。”   “不用了,天寒。”君闲轻声道:“被人看见了也不太好,你早些休息,我让陈寂送我便是,明日见!”   “嗯,好。”君敏心点点头。   沈凉歌托腮凝神片刻,忽然道:“大将军,我能留下来陪陪主公么?有很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君闲沉吟,道:“小四,你与沈大人互换了衣服,扮成她的样子同我回驿站罢!”   木槿‘嗳’了一声,立刻与沈凉歌换了衣服,学着她的样子将头发束在头顶,低头跟随君闲一行人出了寝殿去。   洗漱过后,君敏心与沈凉歌同榻而眠。君敏心低笑了一声,忽然道:“凉歌,小叔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吧?”   沈凉歌也笑了,毫不避讳道:“是啊!一月前,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我说这事儿,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呢!结果弄得全城人尽皆知,连王爷都常拿此事同他打趣!”   “小叔还真是个随性的人,居然、居然当着百官的面向你提亲……”一想到那场面,君敏心就笑得肚疼,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道:“也难为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早羞死过去了!”   想了想,君敏心正色道:“不过,我倒也觉得你同小叔挺般配的呢!怎样,你怎么答复的?若是你们成了,我便该叫你沈姨了。”   沈凉歌将取下发簪,满头秀发披散而下。她凝眸一笑,淡淡道:“我拒绝了。凉歌恐怕没这福分。”   君敏心讶然,“为什么?你不喜欢小叔?”   “大将军骁勇善战,我自然敬之。然,我已有意中人,此生便非他不嫁。”   君敏心再次愕然,不免有些好奇道:“竟然能拴住你的心,想必那人亦是卓绝不凡了……我倒想知道是谁。”   “不说这个了,我留下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同主公说。”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敏心即可,这么生疏作甚?”君敏心笑道。   “看今日这情势,穆勒定不会松口放你回乡。我们若想争取带你回靖,恐怕还再须几年。”沈凉歌从袖中摸出一副地势图打开,回眸一笑,指着几处用朱笔圈出的城池道:“那么这几年,我便同大将军文武相辅,替你从姜国手中讨回这几处城池,扩大靖国疆域……等靖国强盛起来,穆勒多少有几分忌惮,不敢再押着你做质子,归乡之期,指日可待矣!”   君敏心一处处仔细揣摩着那图纸,忽然道:“这八座城池,是当年大璃的疆域罢?”   “是呢!是当年姜人,从你奶奶手里夺走的疆域。”沈凉歌目光清明,朗声道:“被姜人吞噬的百八十座城池,臣愿同主公一点点讨回!”   君敏心亦也有些激动,遂自信一笑,定然道:“凉歌有此心,我甚为欣慰!今后的日子,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等待凤临天下的那一日!”   案几上的烛火燃尽,悄然熄灭。黑暗中,两位少女凝眸,像是约定般十指紧扣,终而相视一笑。   第二日再谈判,果然如沈凉歌所料,穆勒怎么也不肯放人。对他来说,用君敏心牵制靖国的行动,远比那物质利益有用的多。   君闲无奈,据理力争之后终于折中达成协议:靖国粮食布帛照给,权当是交了穆勒这个朋友。但,穆勒必须保证君敏心在西域的自由与安全,且不得逼她再嫁。   自君闲和沈凉歌一行人回靖后,君敏心数次向穆勒提出要出宫走走,但都被其以宫外危险为由拒绝了。   陈寂偶尔来找她,便问道:“敏儿是否觉得枯燥,想出宫透气?不如今晚我偷偷带你溜出去,不让别人发觉。”   君敏心摇头道:“不,我要的是能随时光明正大地出宫。一来可以增长见识,了解西域的地形与风俗,对我们将来作战有利。二来可以混入百姓中,增加自己的威望和名声,这样,穆勒便不能再随意欺负我们……”   说到此,君敏心眸子霍地一亮,拍案道:“有了!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法子?”陈寂疑惑道:“需要我帮什么忙么?”   君敏心嘿嘿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狡诈,阴恻恻道:“只要找准时机,我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是什么方法呢?好像有点不厚道啊,哈斯卡西~ ☆、第42章 智取出宫令     是夜,一身黑衣的小九倏地从窗口翻身进来,轻巧地落于地上。君敏心忙迎上去,问道:“怎样?”   小九低声道:“不出公主所料,穆勒果然去了那美艳舞姬的住处,看样子是会在那里留宿。”   一旁的木槿拍了拍裙裾,疑惑道:“公主,你到底是要去作甚?”   君敏心窃笑,在木槿和小九耳旁一番耳语,木槿和小九同时瞪大眼,有些失笑地望着君敏心。敏心拍拍手,意气风发道:“叫上阿吉可可和奴依,咱们一起去!——趁他欲-火中烧,讨来出宫令!”   说罢,整理好衣袍,笑着大步跨出寝殿。   长风公主带着一行女侍浩浩荡荡地闯进穆勒的住处,门口的侍卫们正要拔刀拦截,君敏心勾唇一笑,不怒自威,用流利的胡语斥道:“无礼!本宫乃苏吉王后,有急事要禀告穆勒王,尔等还不快快让开!”   “这……”侍卫们对视一眼,有些为难。却依然固执地挡在门口,生硬道:“大王正忙,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抱歉!”   正忙?——忙着同那妖冶舞姬耕耘播种、翻云覆雨吧!   君敏心冷笑一声,藏在背后的手轻轻打了个暗号,立刻听见咻咻几声风响,侍卫们惨叫着倒在门口,不能动弹。君敏心得了间隙,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暗自得意道:老八老五,做得好!   冲进内室,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麝香。君敏心知道,那是情-欲的味道,不禁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热。   见到一行女眷冲进来,那美艳的情妇‘啊’地尖叫一声,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精壮身躯,忙用毯子遮住自己光裸的身躯,有些惊怯地望着君敏心,大概以为是尖酸刻薄的阿塔尔侧妃来捉奸了。   穆勒倒是毫不遮掩,大喇喇地翻身,当着众人的面展示着自己修长健壮的裸-体,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扯着低哑的嗓音极慢极慢道:   “长风公主有什么事,待会再说罢!本王做任何事都不喜欢半途而废,所以公主若是不马上退出去的话,我不介意当众表演活春-宫……当然,公主也可以加入我们,本王会满足公主的一切要求的。”   末了,他还舔舔唇,恬不知耻地补上一句:“……我是说,在床上。”   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裸-体,君敏心脸上不免有些燥热。她本想趁着这男人尴尬的时刻冲进来,欲-望当前,穆勒应该急着答应后赶她走才对,谁知这男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偏偏君敏心还不能退缩,只能咬牙瞪着气定神闲的穆勒,连想好的台词也忘得差不太多了。   正尴尬之际,却听见身后木槿的声音稳稳传来:“大王,我家公主有要事禀告。”   君敏心猛然回神,稳了稳心神道:“正是,本宫有一事相求,只要大王答应,本宫立刻退出!”   见到木槿,穆勒脸上呈现出微微讶然的神色,随即眯了眯眼,笑道:“原来是你,——中原的女武士,漂亮的小野兽!这些日子本王忙,倒是把你给忘了。”   穆勒悠悠然坐起身,扯过一旁的衣物围在腰间,遮住下-身那高耸的粗壮欲-望,懒洋洋道:“公主说吧,所为何事?”   “宫中太闷,我想出去走走。请大王给我等一块令牌,令我能随时出宫散心!”   闻言,穆勒呵呵一笑,如蛇的绿眸紧紧盯着木槿。沉默许久,久到君敏心心灰意冷之时,穆勒却高喝一声:   “来人,把出宫令拿来!”   近侍捧来令牌,穆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来,道:“长风公主,你要出宫也行,但为你的安全着想,必须有我的亲卫跟随。”   “行。”   “另外,我想向公主讨一样东西,作为你们自由出宫的代价。”   君敏心微怔,不动声色道:“什么东西?”   穆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木槿身上扫视着,君敏心心中咯噔一声,暗忖道:穆勒想要的,不会是木槿吧?   不,不行!她身边就只剩这么点人了,木槿与她情同姐妹,绝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害了她!   就当君敏心打算开口拒绝时,穆勒仿佛料到她的心思似的,悠悠开口道:“唔,本王暂时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等想好了再来向公主讨。”   这下,君敏心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拿到那块象征着自由与希望的小令牌,君敏心长舒一口气,到西域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打了翻身胜仗。   抛掉内心隐隐的不安感,她一大早便奔赴陈寂所在的地方,眉眼弯弯地一路呼喊道:“阿寂!我做到了,我拿到了!明日就准备出宫!”   看到那块出宫令,陈寂微微讶然。得知来龙去脉后,他提了一口气道:“居然趁他……那个时闯了进去?!穆勒为人阴狠,敏儿这样做太冒险了!”   “是呢,开始我也吓了一跳。不过那穆勒一见到木槿,态度立刻就缓了下来,答应了我的要求……”想到此,君敏心又有些担忧,“我怀疑他要对木槿下手。”   陈寂安慰道:“小四功力绝不在我之下,安心,她可自保。不过,敏儿要出宫做些什么呢?”   君敏心这才稍稍安心。盘腿在地上坐下,挨着陈寂的肩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出宫时,穆勒的亲卫会跟随监视,因此不能明目张胆地打听消息或察看地形,我得想一个折中的法子……苏吉国除了崇尚武力外,最繁盛的便是商业了。同中原重农抑商的习俗不同,西域的有钱商人有较高的地位,并且,经商人的渠道广,各路消息也来得快,所以我想……”   “敏儿要经商?”陈寂打断她,微微挑眉道。   陈寂剑眉隽秀,宛如墨裁,使得他挑眉的动作十分性感。君敏心忍不住用柔软的指腹轻轻碾过他的眉头,停在眼角,温柔笑道:“是呢!我若有钱,总不用时时刻刻看穆勒的脸色过日子了,还能获得各路消息,也可为自个儿留条后路。”   陈寂望着她亦有些动情。这些日子陈寂被任命去看管一批新来的奴隶,日夜巡视,能与她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他忍不住握住君敏心的手,将自己英俊面容贴在她的掌心,轻声呢喃道:“打算怎么做?我帮你。”   君敏心道:“那留下来的几位老工匠做了一辈子的珠宝首饰和衣裳,技术精湛,远非西域人能比的,我想这未必不是条道路。”   “嗯,西域盛产珠宝,然技术不精,倒是条商路。”陈寂点头附和。   “还有,西域常年干燥,我见许多西域女子由于风吹日晒,皮肤有些干裂。”君敏心笑道:“那李药师有一个方子,用动物油脂加上西域香料,调和药粉滋润,可让干裂的皮肤光滑如新生婴儿。这可又是一条财路呢!”   闻言,陈寂轻轻抬起君敏心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恍然道:“怪不得敏儿来西域半年,肤质却丝毫不受损,依旧水嫩如初,原来是多亏了那李药师的方子!”   君敏心扑哧一笑,打趣道:“阿寂若喜欢,我给你送几盒去,好好护理你这张让金娜公主念念不忘的俊颜!”   陈寂轻轻搂过她骨骼纤细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宠溺道:“我就一粗人,哪用得着像女人一样涂脂抹粉,可别糟蹋了那几盒好东西。”   君敏心抬起脸凝视着他,陈寂亦深深回望。君敏心淡淡一笑,轻轻阖上眼眸,宛如一朵等待撷取的娇花,陈寂缓缓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的唇。   君敏心轻轻一笑,正打算加深这个难得的吻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哐当’一声响!   她吓得猛地从陈寂怀里起身,朝后看去,却见许久不见的忧郁王子——阿布,正站在不远处慌乱地将跌碎的搪瓷粗碗拾起来。见君敏心直直地看着他,阿布抬了抬眼眸,又很快调开视线,不敢直视她。   刚才她与陈寂亲热的一幕,显然被这懦弱的墙头草看到了!   “啊,好像被他看到了。”君敏心语气淡淡的,用的陈述的语气。   陈寂拧了眉头,目色深沉道:“不怕,哥给你撑着,不会有事的。”   “陈寂想杀人灭口?”君敏心看出了他心思,轻笑道:“放过他吧,这人怕死得很,在苏吉王死的那一刻,原本与苏吉王交好的他瞬间倒戈,跟了穆勒,这才捡回一条命。”   陈寂道:“杀了他太过麻烦,我原本也只想吓唬吓唬他。”   “看在他曾为我求过情的份上,就放他一马好了。况且我现在是自由身,穆勒许诺我婚姻自主,怕什么!”说罢,她坦荡荡地朝阿布招招手,热情笑道:“早上好,阿布殿下!去哪儿呢?”   “早、早上好!”   没想到敏心能如此坦荡地面对他,仿佛刚才那一幕不曾发生。瘦弱而忧郁的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低头紧攥着碎瓷片,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嗫嚅道:“抱歉,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我走了,再见!”   说罢,仿佛身后有洪荒野兽在追似的,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酿酒     入了秋,转眼君敏心来西域已有整整一年。   此时正是葡萄成熟丰收的季节,君敏心听闻陈寂儿时随母亲酿过甘美醇香的葡萄酒,便也想跟着学学,亲手酿几坛酒。这日天气正好,君敏心带着一干影卫和侍女来到城外最大的葡萄种植园,开始采摘葡萄。   这片葡萄园乃是三王子阿布手下的产业,此时他早早等候在城外,亲自教君敏心辨别葡萄的优劣。说实话,君敏心和这个王子在一起时,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一看到他那双忧郁懦弱的蓝眼睛,她就仿佛在镜子中看到前世那个卑微的自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天气有些闷热。君敏心将绣花的窄袖挽至手肘处,两条粗长的麻花辫盘在头顶,她将一篮子新摘的、红玛瑙般晶莹的葡萄交到奴依手中,顺道问木槿道:   “阿寂呢,怎的还未过来?”   木槿替君敏心摇着扇子,擦着下巴滚落的汗珠,道:“听说有个奴隶逃跑了,陈公子正着人去追,恐怕得晚些时候呢!”   君敏心点点头,随手摘了串葡萄剥着吃。那酒红色的葡萄衬着纤细的指尖,仿若羊脂暖玉般莹润,阿布看得有些失神。   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君敏心将葡萄放回篮子里,擦擦嘴唇不动声色道:“阿布殿下真了不起呢,手头里有这么大片葡萄园,光是看着这成串紧密的红葡萄、马奶提,就让人兴奋呐!”   阿布局促地调回视线,低声讷讷道:“长风公主过奖了!我自小身体不如哥哥们,上不了战场,也俘虏不了奴隶,手底下就这么一块方丈大的园子,还是靠大哥的赏赐……”   顿了顿,他苦涩一笑,“我很无用吧?我知大家都看不起我,大哥很照顾我,可他死时,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反抗,就归降了二哥……所有人都不再同我说话,只有公主你,不仅会同我聊天,还会对我笑……”   说到这,他眼里隐隐有了泪光,面色也愈发苍白。   君敏心对他一直心存怜悯,因为他实在太像前世的自己。她朝阿布淡淡一笑,道:“我曾经也是个很软弱的女人,别人欺负我利用我,我还傻傻地以为他是爱我的呢!不过,阿布殿下比我坚强多了。”   “怎么会?”阿布吃惊地望着她。   君敏心弯眸一笑,“殿下忘了吗?苏吉王死的那一晚,殿下可是冒死为我求情呢!何况,你见到我和陈寂在一起的那件事,不是也没说出去么?”   想起那一天,被自己撞见长风公主与侍卫陈寂嘴唇相触的瞬间,阿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红晕。无措揉捏着自己衣裾,踟蹰半响,他才鼓起勇气低声道:“长风公主,喜欢那个侍卫?”   天气越发闷热,乌云聚拢低垂。君敏心看着天空片刻,答非所问道:“啊,要下大雨了,看来阿寂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大风卷积着沙尘扑面而来,君敏心‘啊’地低呼一声,忙闭目抬袖挡住自个儿的脸,免得沙尘进了眼睛。故而她不曾见到,那蓝眼少年落寞黯淡的神情。   不一会儿,一声霹雳划破天穹,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倾泻而下。   西域天气干燥,黄沙遍地,故而很少能遇上如此大雨。一时间,城中的百姓都穿着单衫,围着面巾,头顶瓦罐水盆在雨中载歌载舞,以极度的热情来迎接这珍贵的自然恩赐之水。君敏心受其感染,也欢叫一声冲入雨中,让秋雨的沐浴洗去一身的燥热……   可惜,君敏心还只来得及在雨中转了个圈,便一头撞进一个人温暖厚实的怀中。骨节分明的掌中擎着一把雨伞,替她遮挡住雨水,熟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傻站在雨中做什么,当心着凉了!”语气中并无责备,有的只是无奈的宠溺。   君敏心一喜,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见变天了,料得你们出门也没带伞,只得抽身过来一趟了。”   陈寂将伞递给她,牵来一匹骏马,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斗篷为她披上,这才擦了擦被雨淋湿的马鞍道:“快上马!我带你会城中李老的铺子里避雨!”   雨声很大,君敏心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彼此的话语。她打着伞艰难地翻上马背,见陈寂站在雨中,身上一下子便淋了个透湿,忙道:“怎么不多带一件斗篷?快上来!”   陈寂勾了勾唇,雨水模糊了他的笑容。他翻身上马,手执缰绳一扬马鞭,骏马扬蹄而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君敏心懊恼地朝身后的葡萄园大喊道:“葡萄!我的葡萄!”   奴依和可可追出来,在雨中大笑道:“主子放心,我会一颗不少地给你带回去的!”   骏马奔驰在街道,带起的疾风将脆弱的伞骨尽数折断,君敏心看着头上那把破破烂烂的纸伞,不由的低低笑出声来。陈寂看着她这幅滑稽的模样,不由的也朗声大笑起来。   明知道陈寂并无取笑之意,君敏心依然半羞半恼地瞪他一眼。雨水将她墨黑的眸子浸润得温媚软酥,荡开圈圈涟漪,陈寂有些动情,俯首在她耳根处轻轻一咬。   君敏心敏感地打了个哆嗦,回首猛地咬回去,神情宛如一头羞恼的小野猫,看得陈寂心情大好,策马加鞭,马蹄声越发急促了。   进了城,君敏心干脆将残缺不堪的纸伞顺势一丢,张开双臂仰起脸,让冰凉的雨滴洗去这一年沉淀的铅华。   百姓们仍在雨中祈祷沐浴,载歌载舞。君敏心从马上下来,一头扎进一间铺子里,喊道:“白老朱老,李药师!我来了!”   这几间开在闹市的大铺子,正是君敏心授意那几位中原老工匠开的。一间裁缝店,一间珠宝首饰店,还有一间药铺,带来的全是中原精湛的工艺,那没走的几位年轻男女便留在这铺子里打杂,倒也勤快。   在君敏心的提倡下,几位老工匠将自己的技术与西域人的审美风俗融合,制出一批改良的衣服首饰,既有中原精美的刺绣,又能符合西域人以马背骆驼为生的干脆利落。李药师滋润肌肤的药方也卖的十分畅销,连宫廷里的贵族都要来这里取货,大半年来,生意慢慢做大了,有了固定的客源,银子自然赚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能时时与商人交换中原的消息。   “公主,陈公子!快快里屋坐!”朱老放下手中新款的钗饰,又朝隔壁喊道:“白老爷子,给主子们拿两身干爽衣物来!李老头,熬两碗姜汤过来,别让主子们受寒了!”   君敏心有斗篷遮着,故而只湿了外衣。陈寂在屋中坐下,乌黑的鬈发紧贴着面容,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尖和湿透的衣袍滴落,很快在地上聚了一小滩。他抬起腿脱下藻靴,往地上一倒,靴子里积攒的雨水便哗啦啦倾泻出来,惹得君敏心咯咯地笑个不停。   正巧白发灰须的白老送干净衣裳过来,君敏心笑得气岔,道:“白老,麻烦你了!”   白老忙摆手说‘不客气’,有道:“公主和陈公子快去里屋换了衣裳吧,主子乃千金之躯,马虎不得。”   君敏心抱了衣物先去换了,宝石蓝的连身收腰长裙,缀着猫眼石纽扣,绣着玄色的精致花纹,胡人的衣物就是简洁,穿起来不似中原服饰般里三层外三层,毫不繁琐,她倒是喜欢得紧。套上小靴子,她哒哒哒跑出屋外,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李药师熬了姜汤过来,君敏心喝了几口,四处一看,问道:“陈寂呢?”   白老道:“陈公子刚去隔壁换衣裳呢!”   君敏心哦了一声,眼珠一转,贼笑着往隔壁走去。   “公主,你……”   君敏心竖起食指轻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白老别出声,我过去看看!”   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她掀开帘子,只见陈寂背对着自己,已经换上了长裤,但上身依旧光-裸着,蜜色的肌肤上闪烁着几颗晶莹的水珠,露出欣长匀称的肌肉和劲瘦的腰肢,那是一种充满朝气的年轻雄性之美。   君敏心看得呆了,啧了一声,以示感慨。陈寂转过身来,见是她,便微微一笑,打趣道:“敏儿,哥好看么?”   大跌眼镜!君敏心愣了半响,笑道:“阿寂,你脸皮厚了!要换做几年以前,你见到我都会耳根子发红的。”   陈寂穿上外袍,系好腰带,温声道:“彼此彼此。”   两人在店铺里巡视了半个时辰,谈谈最近的生意。听朱老说,最近靖国和姜国多有冲突,皇帝忌惮靖国实力,要开始削藩,两国局势剑拔弩张。   “公主要小心喽,”朱老捏着八字胡道:“两国交恶,恐会危及这边。老夫最担忧的,莫过于姜皇会胁迫穆勒王,借他之手,除掉公主……”   “啊,真是头疼,我好不容易才混出半点名堂,”君敏心蹙眉道:“那姜皇除了借刀杀人,还会做什么?落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讨厌!”   正说着,只闻外边一阵喧哗。君敏心探出头来一看,见城中许多男女武士都佩剑提刀,吆喝着往东边走去。   “白老,什么事?”陈寂问道。   “噢,今日城东场上有勇士角斗,胜者可获得千里神驹一匹,黄金百两,故而勇士慕名而去。”   角斗,顾名思义,是武士们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的血腥搏斗。胡人好战,这种角斗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但君敏心除了与金娜公主那一次,还没见过宫外的人是怎么搏斗的,不免心生好奇。   君敏心心痒痒,道:“阿寂,我们去看看?”   陈寂看了看天色,道:“也好,但一个时辰内必须回宫。”   君敏心点点头。刚出了门,却见穆勒派来的那几个侍卫挡在前方,道:“天色已晚,请公主回宫!”   君敏心呵呵一笑,给陈寂使了个眼色。陈寂搂住她的腰身一跃,跳上屋顶,几个起落间便将那几个侍卫远远甩在后头。   角斗已经开始了,人山人海。陈寂拉着她艰难地找了个空位,君敏心身子瘦弱,被男人们挤来挤去,根本看不到场上的情况。   一阵喝彩声后,君敏心被挤出了人群,跌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一身红袍,乌发如妖,脸上罩着半边银面具,看不太清脸,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烁着暴戾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敏儿,你没事吧?”陈寂从人群中挤出,担忧的拉紧她的手。   “啊,对不住!”君敏心回过神,忙道歉。   那人却只是扶稳她的身子,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这时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跑过来大喊道:“一十八号!你是一十八号吧?该你了,上场上场!”   那红衣男子看了看腰间的牌子,壹拾八。他举手示意一番,便足尖一跃,以绝顶的轻功宛如血燕般落入角斗场,四周一片如山的呐喊!   “阿寂,你带了银子没?”君敏心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   陈寂在身上摸索一阵,方才摸了摸鼻尖,讷讷道:“换了衣服后,忘记拿了。”   君敏心松开发髻,将钗饰一并取下来,交至陈寂掌中,道:“去下注,咱们赌那红衣男子能赢!”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回来了~~~ ☆、第44章 醋意     角斗结束后,君敏心掂量着钱袋里赢来的金子,沉甸甸的。两人并肩往宫门口走,君敏心笑道:“够上店铺里一个月的利润了。”   说罢,将一袋子金子抛给陈寂。   陈寂接过,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他停了脚步,问道:“你早知是他?”   君敏心装愣,“谁?”   “姬翎。”   他果然在意这个!君敏心抿唇笑道,“他那人便是挫骨扬灰我都认得。安心,我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况且我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敢去招惹他?不过是打个赌挣点钱罢了。”   陈寂站在原地不动,神情淡然,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昭示了他的倔强。君敏心觉得好笑,正要伸手去拉他,却见前方有一汉人打扮的男人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那人抱拳道:“姑娘,我家公子命我将此千里神驹送给你。”   “送给我?”   “不能要!”   陈寂和君敏心的声音同时响起,那人愣了愣,复而恳求道:“公子说送出去的礼物绝不收回,姑娘若不喜欢,丢了它也无妨。”   那千里神驹打着响鼻,眸子大而亮,炯炯有神,四肢丰健,毛色银白发亮,通体没有一根杂毛,果然是匹万里挑一的神驹。四周已有许多路人前来围观,对着骏马发出赞美的惊叹。   君敏心呵呵一笑,接过缰绳,道:“却之不恭,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那人再次抱拳,回去复命了。   见那男人走远,君敏心方才故意慢吞吞道:“唔,果然是匹好马呢!比阿寂你那乌云盖雪好多了,不如送给你?”   陈寂木然道:“不要。”   君敏心哧地一声笑,道:“那好,我杀了它。”   陈寂嘴角动了动,嘴上说着‘随便’,拨开人群快步朝前走去。走了几步,他步子又慢了下来,站在街道的拐角处等她。虽然陈寂表面装作毫不在意,但心里却一直揣测敏心会如何处置那男人的东西。自从两年前一战,姬翎便一直给他一种危机感,心中莫名地不安。   不一会儿,君敏心娇小的身子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出来,只是身边果然没有了那匹骏马。陈寂不由地舒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处置了?”   君敏心拍拍手,无所谓道:“当然杀了。”   “杀了?!”倒不是因为可惜那匹神驹,只是不敢相信心地纯善的她真会做出这种事。   见到君敏心抿唇忍笑的样子,陈寂便知道自己被耍了,真是关心则乱……   “阿寂放心,方才我随便拉了一个路人,将马转送给他了。”君敏心侧首回眸,莞尔一笑:“我知道,那匹神驹乃无价之宝,多少人想得到它。然,在这个充斥着利益和杀戮的国度,那样令人眼红的宝贝却只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且我如今身陷囹圄,已经没有精力来对付这些了……”   她清亮的眸子望向陈寂,笑道:“若不是知你为人,我还以为你是在吃醋呢!”   陈寂别开脸快步走开,低声道:“胡说。”只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   回到宫中,君敏心将今日采摘的新鲜葡萄一颗颗洗净,放入酒坛,每铺一层葡萄便洒一层蜜糖,装满后密封,放置于屋中阴凉处发酵,过一两个月葡萄酒便基本酿成了。   半透明的琉璃雕花酒坛,颇有西域特色。君敏心将三个坛子放于木架下,拍拍手,便去奴隶场上找陈寂。秋日的阳光依旧猛烈,陈寂站在土坯墙上,执着马鞭的手抬起来遮在额前,守着底下几百号奴隶兴建宫殿地基,听说是要给穆勒王宠爱的妃子造一座万象楼。   至于那妃子是谁,底下的人都揣测是阿塔尔侧妃。毕竟穆勒年轻,虽偶尔找找情妇,却只立了一位侧妃,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因此生下长女的阿塔尔侧妃或许是如今最得宠的。也难怪她如此恃宠而骄,时不时便跑到君敏心的住处来冷嘲热讽,便是换季的衣物,也必定是她挑剩了的才会命人送到君敏心这处来。   君敏心命可可和小九在原处等着,自个儿提了好不容易找齐材料做的冰镇酸梅汤,准备独自去和陈寂聊聊天儿,交换一番新的的消息。谁知刚转身,便看见一高挑的金发姑娘跃上土墙,与陈寂并肩而立,她扬手执鞭,继而大笑着用胡语讨论着什么,陈寂回了几句,继而无奈地对她莞尔一笑。   是金娜,——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娜。   金娜毫无顾忌地搭上陈寂的肩头,解下腰间的酒囊朝他晃了晃,陈寂也不推辞,接过金娜的酒囊,仰首便是一番猛灌。从这个角度,君敏心能看到他从嘴角溢出的酒水顺着下颚汩汩淌下,下巴连带着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晶莹的酒水在太阳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金娜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朝着广袤的风沙大地大声喊着陈寂的名字——阿也那!阿也那!   陈寂摸了摸鼻尖,尴尬而无奈地笑了。   不知为何,君敏心觉得胸口有些闷堵。她看了看金娜的酒囊,又看了看手中那壶酸梅汤,忽的绽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万分虚幻透明。   她扬手,茶色的酸梅汤便倾泻了一地,像是剪不断的愁思,流不完的泪,酸酸的,浸了一地。   “公主,怎么倒了?”那可是公主花了一上午精心熬制冰封的酸梅汤啊,小九淡淡地皱起眉,疑惑道。   君敏心抬手看了看头顶白花花的太阳,木然道:“天太热,我们回去吧。”   之后连着几日,君敏心没再去找陈寂。   十月,气温骤然降了下来,阴冷而干燥。君敏心在屋里闷了许久,百无聊赖地瞪着手中的青铜驼铃看了大半宿,纤细的食指戳着铜铃,低声喃喃道:   “你爱不爱?爱不爱?爱不爱爱不爱……”   青铜驼铃发出古朴的叮咚声。听闻隔壁侍婢们的笑闹声靠近,君敏心忙将驼铃塞回被窝,用枕头盖住。等了许久,却不见她们进来,君敏心有些纳闷,朝外边喊道:   “奴依,阿吉可可!你们在么?那奶茶煮好了不曾?”   外头毫无动静。   奇怪了,明明适才才听到她们的声音靠近!君敏心有些口渴,只好推开门朝外看去,殊不知,却看到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面孔……   “啊!你……”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却见面前那一抹红影兀的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捂住君敏心的嘴!君敏心识相地止了声,宛若滴墨的眸子恢复镇定,静静地与不速之客对视。   那人果然松了手,将门口被打昏的奴依和可可拖进房中,再掩上房门,这才面对着君敏心长舒一口气,顺便扬手打了个招呼,笑嘻嘻道:   “嘿!我说你身边高手真不少啊,好容易等到你那两个会武功的小姑娘离开,结果又差点被你这两个胡族侍婢抓个正着!潜了大半天,可累了。唔,给杯茶否?”   君敏心站着没动,像是看怪物般盯着入侵的红衣男人,半响方道:“姬翎,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送你的神驹为何不要?”姬翎对君敏心的质问充耳不闻,自顾自在屋内转了一圈,没发现茶水,便将君敏心藏在木架下的那几坛新酿的葡萄酒搬出来,猛灌了一气,解了渴,抬袖优雅的擦了擦唇,方才慵懒一笑,“新酿的?有点儿甜,酒劲不够大,女人家喝的。”   ——那是她亲手酿的,准备来年生辰与陈寂一同品尝的酒!   君敏心气急,夺下酒坛冷哼道:“那宝贝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可无福消受。你消失两年,再度出现就是为了来我这儿喝酒的?”   “小气!”姬翎眯起凤眼,狐狸似的呵呵笑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千里迢迢来投奔你的部下的,嗯?”   投奔?难道……   君敏心眼睛一亮,惊喜道:“你决定了,要归于我麾下?”   姬翎挑眉看她,狭长的凤眸一如既往的孤傲狷狂,那是一双比他的五官更为美丽的眸子。君敏心大喜,想了想,又疑惑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去靖国,来这大漠做什么?你若是担心,我可以为你写一封举荐信……”   “我是来找你的,”姬翎打断她的话,眼波流转间风华绝代,他抬起下巴,勾唇道:“我姬翎,只认你一个主子,不认劳什子靖王!”   君敏心怔了怔,道:“可是我……”   “难道你真打算在这大漠呆一辈子吗?不想回乡?不想变强?不想染指山河?不想千秋万代?长、风、公、主!”姬翎嘴角弯成一个讥诮的弧度,清冽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我便为你拼杀到死。”   “……为什么?”   “就凭你两年前,在靖国城楼上那一拢袖长鞠,”姬翎缓缓转过眼来看她,媚眼如波,“‘君有大才,他日倘若君归靖,吾必倒履相迎!’那时你是这么对我说的,两年来,我一字也不曾忘过。”   君敏心下意识抬眸看他。姬翎却是扑哧一笑,呵呵道:“我逗你玩儿的!不过是我两年来闲着无聊,想找点事儿做!”   孰真孰假,她看不透他。   “我只是不明白,”她说,“两年前我身份尊贵,诚心求你,你却不愿为我所用;而现在我已是一无所有,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到靖国,你偏偏在我身陷囹圄之时来投诚……对你有何好处?我真不明白。”   姬翎斜倚在榻上,伸指绕着鬓边垂下的黑发,拖着慵懒的调子缓缓道:“一辈子呆在西域,你当真甘心?这一年来,你假借行商之便广开渠路,私下却将苏吉国的兵力部署及西域地形关隘摸了个一清二楚!若不是拼了命地想要回靖,你何以如此冒险?君家公主,世人都只看到你柔弱的一面,殊不知你这美皮囊之下却藏了一把世间最锋利无形的利刃……不是么?”   姬翎的言语同他的目光一样犀利,一针见血。君敏心缓缓沉了面容,嘴角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彼此彼此。”   姬翎凤眸晶亮晶亮,如一派幽黑中燃起嗜杀的火焰。他站起身,步步朝向君敏心,伸出骨节修长、莹白干净的手来,一把搂住君敏心的细腰,在她耳边轻轻喃语道:   “姜朝皇帝年轻善忌,不是贤主;胡人嗜杀善战,我却不屑与其同流……吾本是大璃遗民,与你一脉相承。若助公主东山再起,也好能名垂千古!”   君敏心挣脱不开姬翎的怀抱,只好微微侧开头,低声道:“你若诚心跟我永不叛离,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能许你。”   姬翎伸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微眯的凤眸与她灼灼对视,呵呵笑道:“生于乱世,男儿所求无非是名与利,还有一样东西,你若真舍得给我,我必死忠于你!”   “什么?”   姬翎还未说话,却见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外那白袍鬈发的少年见到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身躯,愣了愣,忽而瞠目暴喝道:   “姬翎小儿!放开她!”   继而,在电光火石的一刻,陈寂带着怒意的拳头已狠狠朝姬翎面门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回帖骤然减少啊~~~~~也许是因为这篇文文日渐枯燥吧~~TAT哭了。。。。。   感谢一直到现在还在看我文文的亲们,关于文中有些不足不妥的地方,我以后有时间估计会大修,包括王妃死的那一段。。。嗯,请亲们继续支持吧~~在的能否冒个泡?咕唧~~~~ ☆、第45章 迁怒     两虎相斗打红了眼,屋内在瞬间变成一片狼藉。屏风和瓷器碎了一地,檀木案几也裂成好几块,眼看动静越来越大,君敏心双臂张开挡在陈寂和姬翎中间,忍不住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要把侍卫都引来么!”   姬翎生生刹住向前挥去的一掌,陈寂亦住了手,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沉着脸死死盯住姬翎,竭力调整好呼吸,冷声道:“姬翎,挡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女人!”   君敏心心里一个咯噔,恼怒之余,心里竟然生出丝丝甜蜜。陈寂从来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在外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坦白自己属于男人的独占欲。   身后的姬翎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讥诮道:“你的女人?你是谁,你是苏吉王?”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苏吉王,这无疑是陈寂心中的一道伤疤,而面如狐媚、心似蛇蝎的姬翎无疑知道他的软肋,狠狠地在他的痛处戳了一刀!   眼见陈寂双目发红,手背上青筋暴露,君敏心忙喝止道:“收起你的暴脾气,陈寂,这里不是靖国!以前见你沉稳有余,如今是吃火药了不成?!”   陈寂被君敏心喝的一愣一愣,如醍醐灌顶般,眼中无名的怒火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的迷茫、酸楚,以及夹杂着的几分失望。他扭过头盯着地面,不再言语……因为记着前世的事,君敏心今生几乎从未对陈寂撒过怒火,只想着如何能让他过的好些、开心些,如今第一次对他怒目以待,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见到陈寂少有的脆弱神情,君敏心生出几分心痛和悔意。   姬翎有些自鸣得意地笑了笑,君敏心面色凝重的转过身,平静的直视那艳丽的红衣男子,淡淡道:“你也给我收敛点!我知你野惯了,但若诚心投我幕下,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服从管束。若是做不到这一点,还像今日这般我行我素,那便请走!我君敏心虽然无用,但手下决不能有不忠心、不服管的将士!”   君敏心是真的动了肝火。越是盛怒,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平静,语气也越发淡然,但不知为何,却有种让人背脊发凉的感觉。   姬翎缓缓止了笑容,眼中却生出几分玩味。静了静,他不甚自然地单膝下跪,抱拳道:“主公教训得是,臣记住了!”   姬翎年轻气盛,一生狂傲不羁,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如今他竟肯屈身下跪,行臣下之礼,想来也是真心想要依附自己。君敏心面色稍缓,伸手扶起他道:   “我知你自恃武功高强,可如今是多事之秋,这王宫内院还是少来为妙!若有事相告,我自会联系于你,若你无处可去,可往宫外西街朱、白二老的铺子里候着,带着我的信物,他们会接待你的。”   说罢,解下腰间一枚蓝田玉玦交给他。姬翎伸手接过,端详了半响方道:“主公安心,再次见面,我必定是光明正大地来见你。至于这个……”他将玉玦往空中一抛,再接住,回眸媚笑道:“这个就当做你我的定情信物,如何?”   身边陈寂的身子僵了僵,姬翎哈哈大笑,拉开房门准备蹿出,却与外出办事回来的小九和木槿撞了个满怀,随即一柄文绣剑和三把柳叶小刀横上姬翎的脖颈,小九和木槿同时喝道:   “谁?!”   君敏心道:“轻声些,别惹来了侍卫!他是姬翎,自己人。”   木槿和小九对视一眼,收了武器。姬翎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木槿清丽的容颜,呵呵低笑道:“主公身边美人儿真多,他日功成,必定向主公讨来几个!”   说罢,他翻身一跃,上了屋顶。君敏心追至走廊处一看,只见那抹红影很快消失在了远处屋顶上。   她长舒了口气,似是松懈,又似是叹息。姬翎这个人贪财好色、野心很大,若能与陈寂并肩而战,便是一把攻无不克的利刃;而若驾驭不好,必然会伤到自己。   他很锋利,也很危险。她想,这就是陈寂那么排挤姬翎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正望着远处出神间,却听见陈寂愠怒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似是在斥责小九和木槿。   “尔等如此松懈,外人进入公主寝宫而全然不知!若是公主有了个三长两短,尔等该当何罪?!身处虎狼之地,当心系大靖未来,尔等这派悠闲作风,简直乐不思蜀!”   木槿和小九单膝跪在地上,低头道:“属下该死!”   陈寂阴沉着脸,道:“罚你们今日绕宫墙跑十圈!我身为你们上级,管教不严亦有过错,理当与你们一同受罚!”   木槿和小九哪敢说个‘不’字?当下爬起身,便要出门,君敏心忙拦住她们,放软声音对陈寂道:   “是我叫她们出城送信的,不怨她们。况且此时正值午时,阳光热辣,木槿与小九好歹是女孩家,绕城十圈必身心受损,如何能尽全力保护我?阿寂气我一人便好,莫要迁怒于他人。”   陈寂强压着气,坚持道:“她们若有任务在身,需吩咐其他亲信接职,如若没有,便是渎职!成大事者,需赏罚分明。”   没想到陈寂温和的外表下,竟也有铁血无情、倔强如牛的一面,愕然了片刻,她淡淡道:“这里谁是主子,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话一出口,君敏心便后悔了。   陈寂果然变了脸色。木槿见两人气氛不对头,便低声道:“公主,我们确实有失职的地方,理应受罚。”   君敏心说了句‘不关你事’,木槿便住了嘴,不再说什么。   君敏心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正想说句软话,消了陈寂的气,却见陈寂倏地抱了抱拳,干涩道:   “属下僭越,请公主赎罪!”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房门。   君敏心愕然:他竟用如此生分的语气同她说话,这次真的气的不轻呐!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将姬翎这烫手山芋收拢了,还是因为姬翎与自己那亲昵的姿态把他惹火了?   真是,他与金娜的事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   不一会儿,地上被姬翎打晕的可可和奴依醒了,揉着脑袋纳闷道:“咦,我们怎么睡到地上了……”见到满地狼藉,她们又惊叫出声:“怎么了怎么了?!来刺客了么?”   “没事,没刺客……是我与陈寂吵架了,心情不好,摔了些东西。”恍恍惚惚地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君敏心一手撑着下巴,忽然问道:“你们有心上人么?”   奴依和可可见君敏心脸色不太好,还真以为满地狼藉是她泄愤之作,便也没起疑。只嘻嘻哈哈笑道:“在我们心里,没人比得上公主!公主是对我们最好的人!”   “胡诌!我说的是男人!”君敏心笑着戳了戳她们的脑袋,又问道:“木槿和小九呢?”   木槿摇了摇头,举手做发誓状,笑道:“当然没有!”   小九愣了愣,年轻秀气的脸上有了几分黯然,也随即轻轻摇头,低声道:“属下……也没有……”   “公主为情所困,恕属下无能为力。”木槿打趣道,君敏心苦涩一笑,“讨打!”   木槿笑着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有些为难道:“公主,陈公子正沿着宫墙罚跑呢!今日太阳这么大……”   君敏心提着裙子跑出去,脑袋伸出走廊一看,果然见远处的城墙下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在一圈一圈地跑着。秋日的阳光依然燥热不已,君敏心心中一痛,也不知他是在惩罚谁。   “公主去劝劝?”木槿试探道。   “阿寂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是现在正在气头上,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话虽如此说,君敏心却是坐立不安,一心系着在太阳底下惩罚自己的陈寂。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阵,她再也忍不住了,朝城墙下跑去。   木槿在身后喊道:“公主,我陪你去!”   君敏心无奈拒绝道:“不可不可!我要用苦肉计和美人计为他消气,被你们看见了,叫我面子往哪儿搁?”说罢,她又跑回屋内,翻出一盒脂粉揣在怀中,这才定了定神,朝城墙下走去。   陈寂依然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跑着,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单衫和黑发,滚落的汗珠和刺目的阳光几乎快将他的眼睛糊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君敏心站在城墙下看得心疼万分,却不向前规劝,只站在烈日下,看着他跑。   干燥的风扬起厚厚的灰土,脚下的尘土被暴晒得发烫,皮肤被蒸得刺痛,虽然很燥热,但君敏心身上几乎没什么汗珠,因为汗水还没渗出皮肤,就被蒸发了。   陈寂跑过她面前的时候,她朝他笑道:“阿寂,我们回去好么?”   不料陈寂竟是目不斜视,加快步伐从她身边迅速跑过,君敏心也不急,晕乎乎地继续站在太阳下等。   陈寂第二次经过她,她依旧朝他笑道:“阿寂,我们回去吧!”   这一次陈寂倒是看了她一眼,一缕乌黑的鬈发被汗水浸透,服帖在他麦色的脸颊。他脚步不停,低声道:“大庭广众,公主站在这儿成什么样子?速回!”   君敏心在他身后喊道:“我偏要等你一起!”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君敏心想这样同他倔着,也不是长远之计……趁着陈寂跑远,她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那盒脂粉,迅速往脸上铺了一层白粉,脸色顿时煞白如雪。   随后,君敏心假装身形一晃,又很快站稳,一副弱不禁风却偏要逞强的模样。果然,陈寂第六次经过她,脚步缓了下来,看了她片刻,问道:   “怎么了?脸色很差。”   君敏心知道他心软了,便放软声音道:“阿寂,你知我定是不甘心一辈子呆在西域的。你也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陈寂微微失神。经过一番发泄,尽管他汗如雨下精疲力竭,面色却缓和了下来。他转身走了几步,唇边似有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飘落,他道:   “十圈已跑完,回去吧。”   君敏心跟上去,笑道:“阿寂不再生气了罢?姬翎只是我部下,我会驾驭好这把危险的利刃,所以阿寂无须担心,也不必吃醋。”   陈寂微微挑眉,木然道:“我没有吃醋!”   死鸭子嘴硬,我与你两世相识相知,还不知你心里所想?君敏心偷着乐了半响,怕再惹薄脸皮的陈寂生气,便忙道:“好好好!是敏儿瞎猜了。不过啊,我近日可是醋意大发呢,谁叫你同金娜公主走得那般亲近!我辛辛苦苦为你送冰镇酸梅汤,却见你同那美丽的太阳公主同囊饮酒,你说我难过不?”   陈寂微微讶然,回过头摸着鼻子上的汗珠,尴尬道:“敏儿,我与她……”   “我知道,阿寂,我并没有生气。”君敏心展颜笑道:“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会为你吃醋;也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信任你!”   陈寂神色微动,盯着君敏心苍白的脸凝神看了半响,方才用手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白粉,轻声道:“下次别抹这么多粉了,不好看。”   君敏心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   愣了愣,君敏心忽而绽放出一抹柔软的笑容。原来刚才阿寂一直在看着她,关心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是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里心疼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姬翎这个角色比较矛盾,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他哦。。。话说很多作品中配角在读者心中的重量大于主角,不知道读者大大们对我的文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第46章 信任     君敏心第二次见到姬翎,他竟是带着一干部众光明正大地走进内宫。   “一月前我打败了苏吉第一勇士,名声大噪,受到穆勒的赏识,他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效劳。”姬翎一身枣红的胡族武士服,显得他身形修长挺拔,乌发高束,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艳丽。此时他正倚在走廊拐角处,伸手绑着腕上的红绳,低低笑道:“我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我现在是大将军巴克的副将,可带刀入宫巡逻,更方便你我幽会,岂不甚好?”   君敏心杏眸一瞪,姬翎忙改口道:“不是幽会,是给你做内应!”   “刚上任就大摇大摆地来见我,你可知道穆勒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这般鲁莽,定会让他起疑。”君敏心语气依旧淡淡,眼中却又几分责备的意味。   “安心,那些个杂碎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我已命人将他们秘密处理了!至于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前方候着的几位武士,深秋淡薄的阳光透过蔷薇花架洒下来,染暖了他那时常嘲讽着的唇瓣。“这些都是我从中原带过来的亲信,老部众了,可信之。”   “你杀了穆勒的那些眼线?!”   君敏心心中郁结,只差没喷出一口血来了,偏生姬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头道:“我不杀他们,难道还留着他们来抓我把柄?”   “你杀了他们,无疑打草惊蛇,穆勒定会让其他人来替补,并且会对我加强防备!”   姬翎无所谓道:“再来我便再杀,有我在,你……主公你怕什么!况且穆勒现在根基不稳,北方不服他的几个部落偶有骚乱发生,穆勒现今求贤若渴,短时间内不会威胁到我。话说,他今日还邀我一同切磋武艺呢。”   “切磋武艺?”君敏心凝眸沉思,回想起之前小四与穆勒的那一战,那时木槿拼尽全力也只得了个平局,便道:“穆勒善弯刀,快准狠,与你的剑术倒有的一拼。若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快得过他的刀,那必定是你的剑了!”   姬翎毫不掩饰眸中的自傲和狷狂,道:“那是自然。”   “但你不能赢他。”   “什么?!”姬翎眯了眯眼,凤眸里闪现出一丝不知名的光,“你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穆勒,他心如蛇蝎,阴狠善妒。现今他正是需要博得名气的时候,你若赢了他,势必会让他名声扫地,使他怀恨在心,难说不会两面三刀伺机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人家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万不可逞一时之快!所以,你必须得输。”   姬翎眸色变得深沉起来,变化莫测。君敏心知道他把名利看得比生命还重,必不甘屈人之下,便退了一步,正色道:“最多,打个平手。”   姬翎是头危险的野兽,若是驯服不了,那绝对不能再留在身边!君敏心不动声色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神色,每一丝眼神变化,稍有异动,便决不能再信他用他……   熟料姬翎很快压住了浑身的戾气,只缓缓扯出一贯嘲弄众生的笑来,拖着慵懒的长调道:“我明白了,主——公。”   三天后,君敏心果然听闻姬翎与穆勒大战几十回合,不相上下,双方打得酣畅淋漓,以平局收手。   再次见面,陈寂也在。君敏心当着陈寂的面夸赞了姬翎几番,那小子似乎很受用,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陈寂后,身子故意紧挨着君敏心笑道:   “只要是答应你的,我哪一点不会做到?上一次我说会光明正大地入宫来见你,不也做到了?主公,我姬翎既然臣服于你,此生便只听你一人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寂面色僵了僵。君敏心稍稍与他拉开距离,微笑道:“以心换心,君若如此,我必厚待。”   姬翎也笑了,端的是颠倒众生,呵呵道:“万望主公记住今日所言!”   姬翎与两年前相比,确实安分了许多,且不管他专程投诚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他还算服从命令。姬翎是前璃贵族血脉,自恃清高,是绝对不屑与外族人同流合污的,因此不必担心他与胡族和姜人私通……既然确定他不存反心,那便可以放心用之。   经过深思熟虑,君敏心四下看了看,留意有没有陌生人经过。姬翎见到她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如果你是在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的话,我告诉你:没有!”   君敏心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封用牛皮纸密封的信笺,交至姬翎手中,压低嗓音道:“穆勒已对我起疑,无法出宫。此乃我大半年所绘苏吉国关隘图,其中有各处兵力部署,你可能找一名可信之人尽快将其送至父王手中?”   姬翎难得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微微诧异道,“这可是你这一年以来冒着生命危险获取的重要机密,能放心交给我?”   君敏心莞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姬翎一怔,忽而低笑出声,狭长的凤眸精光乍现,意气风扬。他接过牛皮信笺,褪去一贯的慵懒自傲,抱拳弯腰,用沉着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臣,定不负主公所托!”   像卸去胸中千斤重担,君敏心长舒一口气,道:“听闻靖国与姜剑拔弩张,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只恨我身处异乡,不能为父分忧、为国征战……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凭印象和各渠道消息画出这张关隘及兵力部署图,让父亲对胡族有充分防御,万一靖姜交战了,也好免去胡族这个后顾之忧。”   姬翎道:“靖姜之事,我近日亦有耳闻。昨夜听巴克所言,似乎穆勒有意趁火打劫,在两国交战时横插一脚,捞的一笔好处……至于此事是真是假、穆勒打算如何行动,我却是不知。巴克那老贼对我身份有顾忌,不肯再多透露一言。”   “果然如此!穆勒这条毒蛇不得不防。”君敏心道:“姬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速速将密图送至父王手中!”   姬翎点头应了,临走之前,他似笑非笑道:“你若不嫌弃,今后唤我阿翎便好。”   姬翎一走,一旁沉默的陈寂便蹙眉道:“姬翎看你的眼神太危险,你当真要信他?”   君敏心微微一笑,伸指一点一点抚平他眉间的褶皱,道:“我身边能用之人甚少,急需一把能够为我披荆斩棘的利刃。然,我知姬翎与你们不同,他于我并无忠诚可言,而只有利益……但其实,这种人也是最好驾驭的:他要名,我便给他名;他要利,我便许他利;他贪财,我也赏他才;若他要权,我自然也答应!阿寂,我经历了太多的孤注一掷,也曾一无所有,所以我不再害怕,我不怕他反咬我一口。权利的泥淖中,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的长久,他也不例外!”   “敏儿,你本该无忧无虑。若是当年我再勇敢些,你便不会受这些苦……”一声喟叹,从陈寂的唇角飘落。   “别自责了,谁拗得过谁,谁扳得过命?这些年磨光了我所有的期盼,我不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只信你……阿寂,你是我所有的希望,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陈寂觉察到她的语气不对,伸手扶着她的肩头,道:“敏儿,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君敏心双手环住他强劲的腰肢,头抵在他的肩头,低声道:“方才姬翎带来的消息证实了我的想法,穆勒果然要插手靖姜战争,我不能给他危害靖国的机会。北部草原有几个部落依旧不服穆勒,我想……我想秘密派人去煽风点火,让那几个部落长老伺机起兵造反,穆勒为了平息内乱,自然无暇兼顾靖姜之战,便可为父王除去一大患。”   “实不相瞒,此事我亦有想过,只是苦于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适合游说,故而未曾想你提起。”陈寂低头,唇微微触了触她的发丝,道:“敏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君敏心弯眸一笑,道:“虽说姬翎擅长花言巧语,可他沉稳不足。你虽不及他善谈,却胜在小心谨慎、心思缜密,因此这事交给你办我最放心。”   陈寂习惯性蹙起眉头,点头道:“什么时候办?”   “先等等,事关重大,每一个关卡细节我们都要安排好,确保万无一失方可行动。”   这年年底一过,靖姜两国水火不容,果然爆发大战,穆勒蠢蠢欲动,倾向于势力强大的姜国。   君敏心秘密找到陈寂和姬翎,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压低声音道:“穆勒要发兵了,事不宜迟,阿寂须即刻启程,前往北方部落策反!”   陈寂领命,道:“穆勒每隔五日便要派人去奴隶场清点,我只有五天时间。”   五天?太短了!君敏心咬唇道:“办成此事,需几天?我会想办法为你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即便不成功,你也得在六天内回来!”   陈寂沉吟片刻,自信道:“明夜出发,快马加鞭来去三天,游说一天,四天即可!”   一旁的姬翎面露不满,似乎不太相信他能在短短四天内说服北地三个部落造反。他眼眸一转,低笑道:“陈寂,你若人手不足,我倒可以派给你几名得力亲信,几人分头行动,也许更容易成功!”   “姬大人好意陈寂心领了,只是事关生死,我不愿假借他人之手。”陈寂淡淡道,“姬大人的人马只需保护好公主便行。”   姬翎朝他投去嘲讽的一眼,嗤笑了一声。   片刻商议完后,君敏心让姬翎先行离开,独自留下陈寂,再三叮嘱道:“此事阿寂尽力为之,不可勉强。胡人狡诈,你需以利益引他们上钩,万事小心,时间一到便速速归来!另,还是带两位得力的影卫去,以防万一。我这边有姬翎照顾,你大可放心。”   陈寂安抚她片刻,叫她不必担心,不管是成与否,五天内必然回来,君敏心这才稍稍安心。   待陈寂走后,君敏心望着天边西斜的明月,娇弱的身躯几乎要融入那深沉的夜色中。半响,她低叹一声,像是喃喃自语般:“阿寂,待事成之后,我便想法子送你回靖国去吧……”   你本该身穿银甲征战沙场,封王封侯,而不应陪我埋没于茫茫大漠。我已耽误了你太多时光,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尽管,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片刻的分离,都会让我尝到蚀骨的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_⊙) ☆、第47章 策反     五日期限已到,可陈寂却久久未归,君敏心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今日清晨便是穆勒去视察奴隶场的日子,若他发现陈寂不在,那可就麻烦了。   每次穆勒的亲信视察都会从君敏心寝殿外的大路上经过。君敏心一宿未眠,一早便戴着貂皮小帽,朝走廊外张望。不一会儿,视察奴隶场的人来了,君敏心提心吊胆,不知姬翎的计划是否成功,凝神仔细观察了一番为首的人,发现果然换了将领。   以前视察奴隶场的人都是穆勒的亲信——巴克,但此时那为首的人却是一身枣红色武服,身量在一群粗犷的胡人汉子间显得有些单薄,此人正是姬翎!   君敏心悄悄松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昨夜她便找来姬翎,让他想办法让巴克今日无法去奴隶场视察。没想到姬翎还真的办到了!视察的人马换成了姬翎,必能为陈寂拖延时间,蒙混过关!   君敏心咬了咬唇,提裙出了殿,缓步走下石阶。姬翎见了她,带着一干部众弯腰行礼,用胡语道:“末将给苏吉王后行礼。”   君敏心淡淡一笑,故作糊涂道:“这位想必就是深得大王器重的中原武士吧,这是去哪儿呢?”   “回王后,巴克将军今日身体不适,着末将替他去视察奴隶场。”姬翎很是配合,演起戏来倒是一流。   “替我向将军问安。”继而,君敏心负手而立,做对月伤感状,凝眸幽幽叹道:“本宫身处深宫,不能为大王分忧,深感惭愧。不如你带我一同前去视察,就当我为大王尽绵薄之力,如何?”   “王后如此为大王着想,实乃我苏吉之福啊!”姬翎做感动状,受宠若惊道:“奴隶多亡命之徒,还请王后紧随我左右,莫要被伤了去。”   君敏心又叹了口气,点点头,随着姬翎缓缓朝奴隶场走去。   途中,姬翎朝君敏心使了个眼色。君敏心面色不动,却是低声道:“随机应变。”   奴隶场犹如猪圈,拥挤而脏乱,一排排简易而透风的草棚,里面横七竖八地挤满了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奴隶,空地上到处堆满了木材、石块,可奴隶们却衣衫单薄,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冬季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过,扬起风沙无数,君敏心穿着兔绒长裙,头戴貂皮小帽,全副武装却依然觉得刺骨的寒冷……很难想象,陈寂便是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中,守着这么一群猪狗不如的奴隶过活。   君敏心鼻头一酸,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有士兵陆续抬着冻死的奴隶走出,抛至绿洲外,任风沙掩埋、野兽啃咬。姬翎在场内转了一圈,刻意拖延了一刻钟时间,这才高声喊道:   “管事的呢?本官依例来清点,把名册呈上来!”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的一顶毡篷中走出一人,呈上一本厚册子,用熟悉而低沉的嗓音道:“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   君敏心呆了,姬翎亦呆了!   此人白袍黑发,黑蓝眼珠,虽面色沧桑疲惫、眼中布满血丝,却真真实实是陈寂!君敏心为他提心吊胆,生怕他遭遇什么不测,却不料他早已回来了!   也不知那事成功没有……正想着却见陈寂复而道:“场上原有奴隶四千三百八十三人,造万象楼死伤十一人,近日天寒地冻,冻饿死者七十六人,余四千二百九十六人。请大人过目!”   姬翎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册子翻了翻,抬眸道:“待我仔细看看,有事再叫你!”   陈寂抱拳道了声‘是’。姬翎瞥了一眼君敏心,见她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却竭力按捺的模样,复又笑道:“陈大人,苏吉王后特意来此,想要了解这场上奴隶的情况,好为大王分忧。你速速将王后带至暖和安全的地方,将近日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清楚!”   陈寂这才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君敏心一眼,又垂下眼眸,恭敬道:“属下遵命!王后请随我来。”   知道姬翎这是为自己制造与陈寂独处的机会,遂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这才跟着陈寂走入不远处那毡帐里。君敏心此时一心扑在陈寂身上,故而未曾看见身后姬翎那灼灼的目光……   入了帐篷,陈寂找来火石摆弄片刻,点燃炭火,君敏心这才感觉暖和些。见四下无人,君敏心忙问道:“我还以为你今日回不来了,谁知你竟早已回到奴隶场,真是虚惊一场!阿寂,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也是凌晨才赶回,正在思考下一步再怎么办,你们就来了。”陈寂示意她坐在羊毛毯子上,自己也盘腿坐下,一脸沉重道:“情况不好,要出大事了!”   君敏心被他唬得心惊胆战,绞着十指,咬唇道:“行动……失败了?”   像是要赶走疲惫般,陈寂胡乱搓了一把脸,沉痛道:“不是,是北方联合八个部落,要伺机起兵造反了!”   君敏心一愣,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抡起粉拳便锤像陈寂胸口,哭笑不得道:“这么说来,你游说成功了?陈寂,你敢耍我!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陈寂闷哼一声,眉宇间有痛楚的神色一闪而过。君敏心敏感地察觉到了,忙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没,我四天三夜不曾合眼了,有些累。”陈寂揉了揉鼻梁,打起精神道:“北地四大长老并不信我,差点与我兵戎相见。我以利益诱惑,说穆勒近日忙着练兵南下参战,内城兵力稀薄,乃攻城最佳时机,只要拿下主城,断了穆勒的粮草,天寒地冻,穆勒便只有等死。如此夸大虚实,那几个老贼方勉强信我,只等穆勒率兵离开主城南下,我便以约定的信号通知他们攻城。”   “八大部落共有多少人马?”   “北地部落乃游牧民族,兵力不多,拿得出手的不到一万。而穆勒手下精兵约莫六万,实力相差依旧悬殊。”陈寂思索道:“可否要我再去煽动一番,也许能将喀斯湖部落也拉进来。”   “喀斯胡酋长与北地游牧部落向来不和,水草争夺战连年不断,他们一同联手的可能性不大。”君敏心眼眸一转,抿唇笑道:“阿寂别忘了,我可是对苏吉各处关隘都了如指掌。只要我们适当的向部落长老们透露主城兵力部署情况,便能吊着八大部落的胃口,让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与穆勒陷入胶着战,两败俱伤。”   陈寂点点头。君敏心趁他不备,猛地凑上前去拉开他的衣裳……果然!陈寂的胸口粗略地捆着纱布,殷红的鲜血正一层一层地渗出来,他显然是受伤了!   君敏心动作僵住,只呆呆地看着他胸口的伤。陈寂有些尴尬,伸手覆在她紧紧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上,安慰道:“在游说的时候与部落起了一点冲突,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真的!好在问题很快摆平,只是……只是跟随我去的李八和老五却死在了他们的弯刀下。”   说到此,陈寂一脸沉痛和懊悔。   君敏心强忍住眼圈的酸涩,一圈一圈解开他胸口粗略包扎的纱布,又去柜子里找来干净的棉布和金疮药,从炭火上架着的铜壶里倒出热水,命陈寂半躺在榻上,开始为他重新清洗伤口。   “阿寂不必太自责,李八和老五乃是战死沙场,那是一个士兵最好的归宿。我们应为他们感到自豪,为每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卫感到自豪……”话虽如此,却有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她道:“宋十,、张六,段十三,李八,老五……阿寂,我们要活下去,要带着他们的希望坚强地活下去,他日杀回此地,必为他们收回寒骨,报仇雪恨!”   陈寂闭上眼,紧紧握住她的手。   君敏心轻手轻脚为他包扎好那道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抬眸一看,才发现陈寂已倚在榻上睡着了。她又打了一盆水,为他拭去几日的风尘沧桑,端视片刻,轻轻在他刚毅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这才起身离开。   谁知一起身,便发现帐营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姬翎犹如幽灵般站在门口,视线直直地刺过来,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君敏心没由来的尴尬,好在姬翎很快恢复了正常,朝她慵懒一笑,离开了去。   开春雪化,穆勒带齐粮草,率领六万大军南下参战。而北地部落联盟在陈寂的接应下,同时率兵攻打王城。   短短三日间,王城周边四座小城皆已被部落占领,直取主城!   穆勒的大军还未到靖国边境,便惊闻噩耗,当即只好率领大军原路返回,去平复叛乱……谁知八大部落早得到了君敏心秘密透出的消息,对王城兵力部署了如指掌,因此他们人手虽少,却一直与穆勒胶着不休,双方打打停停,不分胜负。   如此拖到二月末,靖国大军在大将军君闲和军师沈凉歌的带领下,长驱直入,大败姜国,从仇初照手下占领幽州七城!穆勒见大姜处于劣势,很明智地选择了作壁上观,以不变应万变。   这一天,君敏心十七岁的生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写到这里,女主才是真正步入了运用自如的成熟期……故事已经完成大半了,后面这一部分才是大快人心的节奏,至少作者君是这么认为的~也感谢各位一路支持到此,鞠躬!!! ☆、第48章 生辰   午膳过后,内宫各处异常忙碌,要随时防备退守外城的部落联盟军骚乱,因而无人顾及君敏心的寝殿。陈寂打理好一切后,便带着君敏心悄悄从后门溜出,在西街朱老的铺子里为她办了简单的生辰酒宴。   几张案桌拼凑在一起,摆满了干果奶酒、炙烤的獐子肉和肥腻流油的烤全羊。姬翎依旧一身殷红袍子,乌黑的长发并未簪起,只是用红底玄纹的发带在脑后松松地系了个结,一张略显瘦削阴柔的脸庞在淡淡的烛光下越发艳丽。   他伸手抓了一只酒坛子,拍开封泥,为君敏心斟了一杯,道:“这是名动天下的赤莲山庄所酿之酒,名为‘忘忧’,我费尽心思才弄到这么一坛,仅剩的一坛!”   “赤莲山庄……?”君敏心一怔,低头看着杯中那散发出热烈酒香的液体,深邃的目光仿佛要透过酒液看破几十年的红尘岁月,喃喃道:“我曾听爹说,奶奶和他夫君擅长酿酒,隐居后建了一座赤莲酒庄,而这‘忘忧酒’又名‘醉红尘’,传闻喝了它后可以忘记一切俗世纷扰……此酒千金难求,我这辈子只有七岁那年有幸尝过一次。”   七岁那年,奶奶死了,此酒便从世上绝迹。却不料相隔十年,她竟能再次见到它,如同再次见到那个乌发紫眸的女人叱咤风云的一生……顿时心中千头万绪,辗转不息。   姬翎很是高兴,咬着酒杯妩媚地笑道:“我送的生辰礼物,可喜欢?”   “见到这酒,便如同见到奶奶,我很喜欢!”君敏心一口饮尽杯中液体,热辣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喉管,却并不灼伤胃。身上马上散发出浅浅的热意,热辣劲一过,口腔中只余绵长的甘醇和淡淡的清香,就好像再经历了异常腥风血雨后尘埃落定。君敏心莞尔一笑,亲自为姬翎斟满忘忧酒,发自肺腑道:“谢谢你,阿翎。”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他,姬翎愣了一下,方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狐狸似的笑容。修长细白的指节端起银质酒杯,仰头一口饮尽美酒,一滴酒水顺着他淡色的薄唇躺下,端的是颠倒众生。   白老送了一件软甲,朱老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七星小刀,李老送了一瓶碧血灵丹,虽说不能起死回生,却可解百毒、延年续命……这几件礼物都很实用,君敏心十分喜欢,一一贴身收好。   大家闹了一阵,姬翎忽而问道:“陈大人,你的礼物呢,莫不是没将主公放在心上?”   陈寂道:“礼物说不上,我倒有三个消息。”   姬翎嗤笑一声,眼里有一丝妒意和嘲讽一闪而过。君敏心不甚在意地一笑,道:“我本不在乎这些形式,是大家太客气了!阿寂,你与我说说,有哪三个消息?”   “第一,靖军六日前已顺利夺取西关九郡,姜退至剑云关内;第二,靖王密函,等新占领的城池局势稳定后,便遣人接公主回乡。”陈寂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呈给君敏心。   君敏心迫不及待地展开信件,飞快地扫视一眼,眸中仿佛万千星子聚集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激动地将信件帖至胸口,她不禁露齿笑道:   “各位,最迟明年冬季!只要再等一年多,父王便会接我们回家了!”   话音一落,那几位年轻的伙计和陪嫁侍女都欢呼着抱成一团,兴奋地呼喊道:“太好了太好了!不用一辈子呆在这里受苦了,我们能回家了!”   白老和朱老更是老泪纵横,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落叶归根、回归故里。   君敏心揉了揉眼睛,满怀期待的问道:“阿寂阿寂,你快说!第三个好消息是什么?”   陈寂顿了一顿,温和笑道:“一月前,落璃夫人为秦大人诞下一子。恭喜你,又做姐姐了!”   原来,秦随风夫妇早在九年前便生有一女,小丫头生的古灵精怪,十分讨喜。但老太君却一直希望他们生个儿子,好为家族添一男丁,如今小弟的出生算是了了他们的一个夙愿……   君敏心大喜,起身举起举杯,掷地有声道:“为了大靖国,为了我们的亲人,干杯!”   “干!”   那一夜,所有人都尝到了‘醉红尘’那甘冽的味道,由辛辣转入绵长,仿佛人的心也跟着洗净铅华,沉淀了下来……那一瞬,所有人都忘了忧愁,心中满满的,全是希望。   陈寂送君敏心回到寝殿,已是月上中天,他们并没有惊动贴身侍女。   君敏心简单的洗了把脸,面色由于酒意而依旧酡红,使得她清丽的容颜越发明艳。她将帕子拧干,递给陈寂,嘴角还带着笑意道:“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陈寂接过帕子擦了脸,将君敏心搂入怀中,君敏心低呼一声跌坐在他结实而修长的大腿上。陈寂双臂环着她娇小的身躯,鼻息喷撒在她耳畔,炙热的感觉……陈寂掏出一个漆金铁皮包裹的小筒,将君敏心外衣的袖子拉开,将小筒扣在她的手腕上固定,又将袖子拉下,那小筒便隐藏在袖中,看不出异常。   “暗器?”君敏心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个小筒,笑问道。   陈寂嗯了一声,道:“袖箭,这才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君敏心低低笑出声来,声音像掺了蜜一般软甜,亲昵地在他唇角一啄,“教我怎么用吧。”   陈寂拨弄一下暗扣,道:“这里可以解开或扣上。”他宽大修长的手掌抬起她的胳膊,瞄准屋内的摆设,道:“手要稳,瞄准后再按这个,可以连发七箭。箭头有毒,要小心使用,万不得已之时用来自卫。”   “我知道了。”   君敏心转过身,双手环过陈寂的脖子,两人对视片刻,四唇缓缓相贴,逐渐演变成一个火热而带着酒香的深吻,别样醉人。缠绵的热吻逐渐加深,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嵌入彼此的身躯中,然而,却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陈寂大手扶住她的腰,拉开彼此的距离,苦笑道:“再继续,就要把持不住了……”   他身躯的热度透过衣物传到她的肌肤上,灼热的感觉使她的心微微战栗。君敏心喘息一阵,低笑道:“阿寂,我帮你想想法子,送你回靖国吧。”   陈寂的身躯一僵,道:“你……说什么?”   “靖国缺乏武将,现今正是用人的时候,阿寂有如此身手和抱负,定能助父亲和小叔打败姜国,夺回属于我们君家的天下!”君敏心抚了抚他僵硬的面容,望着他英俊深邃的眉眼道:“总不能每次都依靠小叔吧?阿寂,你将来是要叱咤沙场的英雄,靖国需要你。”   陈寂眼神恍了恍,复而恢复了倔强,沉声道:“若你不在我身边,我拿什么信念去征战沙场?我说过要一辈子在你身边守护你,此事就此打住,敏儿莫要再提!”   “阿寂,你何必委屈自己,甘愿在我的阴影里过一辈子?”君敏心心酸道:“你和小叔,是我们靖国的战神,我只信你!若你能助父亲早日打败姜国,就能早一点接我回家。阿寂,就当是为了我……”   陈寂揉了揉挺直的鼻梁,沉吟片刻才道:“此事以后再说吧,容我回去想想。”说罢,他弹指灭了烛火。   君敏心拉住他的衣袖,温润的眸子里水光潋滟,软声道:“阿寂,可否留下陪我一夜?”天亮之前,侍女们是不会进入她的寝房的,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她格外渴望陈寂的温度。   陈寂微怔,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脱了靴子和外袍,解了腰带,穿着中衣上了榻。君敏心亦脱了外裙和小靴,在床榻里侧躺下,陈寂长臂一伸,枕着她的脑袋。她乌黑柔软的秀发铺了满床,落在他的臂上,微凉的触感,他忍不住侧过身,伸出另一只手抚弄着她丝绸般的长发。   君敏心也侧过身,面对着陈寂,两人呼吸交缠,她朝他微微一笑,被夜色浸润的精致面容异常动人。陈寂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温和道:“睡吧。”   而此时,寝殿的屋顶上。一位红衣男子轻轻盖上被掀开的琉璃瓦,结束了这段长时间的窥视。   夜色下,他红衣翻飞,乌发如妖,凌厉的凤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那因妒意而幽幽燃起的火焰,让人不寒而栗。他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嘴角弯成一个嘲弄众生的弧度,双臂一振,御风隐没在茫茫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熬出头了。。。后面有虐落长安,心机和战场的戏份可能会稍多,感情戏不减。。。不喜欢看尔虞我诈和战场戏份的亲要注意了哦~~~支持到这里的亲们,谢谢你们~~~   还有一直给我回帖的亲们:凌子,路过,?﹏?,笑摸晋江的狗头,13547350,石头,南嘉,路人甲,fallenstar ,67,跑脱小欢快~,(≧3≦),清怜子 ,yzy ,123,阿瑶 ,纳尼君,的,矮子星,q,kk,好看,lkdjfkllkaklalf,你好花美男 ,微语乱三分,仔仔、,懒懒似猫,11844272 ,1096024,sally,lan,还要特别感谢辛苦为我修改开头的俺徒弟——小昕!……(排名不分先后,按评论来,不知有没有遗漏的亲?)   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支持~虽然也有不太赞成文中观点的亲,也多谢你们的指正,让我明白了自己的缺陷。。。或者,文章写到这里已经有很多亲弃文了,没关系,作者君希望自己以后能有进步,写出一篇好文供大家欣赏~~~~其实作者是个很懒又没耐心的人,⊙﹏⊙b~写这篇文是花了好大的毅力才存了20章的存稿,本来想着,如果看得人不多,我也许就没毅力和勇气继续写下去了。。。。正是有大家的不懈支持,看得人还算多,(虽然回帖率有些不尽人意。。。),因此我也会坚持把它完结   鞠躬~~~(怎么搞的跟要完结了似的,明明还有一截啊~~~) ☆、第49章 诈死     姜国战事几番失利,皇帝迫于无奈,于四月派遣落长安和苏还二人为特使,前来请求与穆勒结盟,共同对抗靖国。穆勒内忧还未解决,因此不敢轻言出兵,答应第二天再议。   这日,君敏心在殿前散心,‘凑巧’遇见了陪同落长安和苏还一起游宫的穆勒。靖、姜、胡三国局势剑拔弩张,可想而知这三国代表人物一碰面,自然是波涛暗涌。   苏还依旧一身蓝袍,峨冠长佩,温文尔雅一派儒生气质,平凡的面容下,一双桃花眼灿若星子。见到君敏心,他深作一揖,道:“下官苏还,见过公主!”   苏还这人随和亲近,不失礼数,虽是敌国大臣,君敏心却并不讨厌他。此时,她亦回礼道:“许久未见,苏大人安好?”   说罢,她又将视线缓缓移至落长安和穆勒身上,点头含笑道:“敏心见过大王,九王爷!”   落长安和穆勒俱紧紧盯着她,一个是深情款款,一个是别有用心。穆勒皮笑肉不笑,勾起唇角道:“三位认识?”   苏还温声道:“三年前在姜国皇宫,有幸见过公主一面,印象颇深。”   穆勒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别有深意道:“早闻中原人重礼,靖姜大战,三位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在一起聊天,倒真有雅量!”   苏还但笑不语。落长安清冽的嗓音低低传来,道:“穆勒王,国事是国事,并不影响私交。”   穆勒眯了眯阴冷的翠色蛇瞳,说:“想不到,大姜九王爷与靖国公主是私交。”   穆勒话中有刺,落长安却只笑道:“战场上是敌人,战场下是故交。”若不仔细看,谁也无法看出落长安那笑容背后的苦涩。   场上几人,各怀心思。苏还眼观六路,不动声色地打圆场,温和笑道:“听闻穆勒王正征用大量顶尖工匠,兴建一座了一座万象楼,楼中金碧辉煌,其光芒犹如昼日能够照耀整个苏吉王宫。大王何不带我等去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苏还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化解了双方话中刀刃。这番赞语使得穆勒十分受用,他抚掌哈哈大笑道:“好,好!本王这便带大人前去观看一番,虽说万象楼现今还未完工,但本王倒想比比看,是你们中原的宫殿漂亮还是我西域的高楼精彩!”   翠瞳一瞥,穆勒望着君敏心道:“听闻公主许久不曾出过大殿,可不要闷坏了。既然公主与九王爷、苏大人是旧识,可否赏脸与我等一同前去观看?”   穆勒本以为君敏心不敢拒绝,谁知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有一个问题不曾想通,因此想在殿前散散心,看能否想出答案。”   “哦?”穆勒来了兴致,挑眉道:“本王到想知道,什么问题让公主如此费心。不妨说说看!”   等的就是这一句!   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君敏心淡笑道:“今日侍婢问我,不知‘唇亡齿寒’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两个典故相比,哪个更胜一筹?本宫愚钝,想不出答案,大王以为呢?”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穆勒的蛇瞳更是直勾勾地刺向她!   君敏心毫无惧意,一双温润的眼眸无辜地望向众人。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君敏心这是含沙射影、话里有话!靖国位置偏北,与胡族一向唇齿相依,虽然两国关系一向不和,胡族为争夺粮食和人口数次南下侵犯靖国边城……但若穆勒出兵帮助姜国攻打靖国,即便靖国战败,胡族也会损失惨重。   君敏心就是要让穆勒明白:与其削弱自己的兵力去壮大姜国的势力,落得个唇亡齿寒的下场,还不如作壁上观,看两虎相斗,或许还能坐收渔利……穆勒并不笨,相对的,他十分狡诈聪明,这其中利害,他不会不知。   果然,穆勒翠瞳一眯,将字眼一个一个从牙缝中挤出,道:“本王以为,当然是后者更胜一筹!”   君敏心哎呀一声,佯作惊喜状,“大王果然英明,我这就去回复答案!”说罢,匆匆施与一礼,跑回了殿去。   听到穆勒的答案,君敏心心中窃喜:看样子,穆勒对姜国一定心存顾忌,结盟的可能性不大了!接下来,就看穆勒明日怎么答复……   苏还望着君敏心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低叹道:“‘坐收渔利’算什么,靖公主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更胜一筹啊!”表面看,她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涉及到国事,每一句话都没有包含自己的观点,轻飘飘的一个问题抛向穆勒,便让他自己看清其中利害,并别无选择……如此步步为营,她还是当年那个醉卧桃花下的单纯少女么?   又摇了摇头,苏还在心中哀叹:看来此次结盟的计划要夭折了,他可要如何同皇上复命?   是夜,君敏心独自倚在走廊外冥想。茫茫大漠里没有春天,即便是四月的夜晚,也闻不到鸟语花香,除了漫天星子和一弯残月,什么也没有。   靖国一向文官多于武将,兵力不足,最近几场大战都是靠小叔君闲一人苦苦支撑。因此,这几场战役都是靠沈凉歌出谋智取,而非旗鼓相当的硬拼,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君敏心咬唇,暗道:陈寂能孤身一人入北地八大部落,虎口拔牙,仅用一天一夜便说服他们谋反,是个极有军事才能的大材之人,若是他回靖国,必如虎添翼!   正好现在落长安一行人来到西域,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让陈寂从此地脱身,回到靖国……   正想着,却听见屋檐上一声轻微细响,像是人踩动的声音。君敏心立刻警觉地直起身,抬头低喝道:“谁?!”   黑影自屋顶上翻身而下,落在她面前,刻意压低嗓音道:“嘘!是我。”   玄黑的四爪蛟龙袍子,身形矫健,剑眉斜飞入鬓,凤眼高鼻,鬓如墨裁。君敏心看着落长安,沉吟片刻,方才凉凉笑道:“九王爷,好似很喜欢这种见面方式?”   “你今日在殿前,是故意与我们相撞的?”落长安看似成熟了不少,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眉眼间却平故多了几分沧桑与淡漠的哀愁。几年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不见了,面前的这个落长安,低顺内敛得令人心疼。   君敏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不装傻,低笑一声缓缓道:“我不想点办法,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拉拢穆勒,去对付靖国?”   没想到君敏心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落长安一时有些怔忡,喃喃道:“你与从前,果然不一样了……”   “从前?多么遥远的距离!”君敏心自嘲似的笑了笑,转身望向夜空,道:“从前的君敏心死了,从前的落长安也死了,站在这里的,一个是大姜的九王爷,一个是大靖的嫡公主。宿敌,这才是我们真正的身份!”   宿敌……么?   “敏心,我们是不是回不到过去了?”   “过去?九王爷,我们没有过去。”   “呵,原来如此。”落长安忽的地笑一声,那双曾经夹杂了冰与火的眸子早已一片死寂,他悲哀道:“传说凤凰浴火,便能获得永生。我经历了一次比火更为疼痛的蜕变,却没有获得永生,属于我的那个世界早已土崩瓦解……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劫难中,也胜过如今的心灰意冷。”   “九殿下,你什么意思?”君敏心胸口一阵莫名的闷疼,有种不好的预感。   落长安侧过身躯,黑暗中他抬手快速地抹了把脸,语调恢复了平静,道:“敏心,我真的想帮你一次。让我觉得我存在于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意义……”   今日的落长安说话真是奇怪,不过既然他找上门来,那便信他一次……这是他上辈子欠她的!   想到这,君敏心低声开口道:“如此,我倒真有一事恳求殿下帮忙!”   落长安眼睛一亮,几乎有些欣喜地问道:“何事?你尽管说,我必尽力为之。”   “我有一个朋友,有急事必须回到靖国,王爷能否让他混在你的队伍中,一同离开?”   落长安很想问问,那人是不是陈寂。话到嘴边,他却只笑了笑,道:“只要你不让穆勒发现少了个人,我自能带他安全离开。”   君敏心命身手敏捷的木槿连夜找来陈寂,一见面便对他道:“阿寂,我已经同落长安商量好了。你准备混入他的部队离开西域!”   陈寂愕然,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时间紧迫,你准备准备,我们得想个法子瞒过穆勒!”   “我不走!”陈寂有些恼怒道:“敏儿,如今你在这里就犹如在虎口徘徊,危机四伏。我怎能在此关键时刻离开你?”   君敏心亦急了,拔高声线质问道:“大靖存亡一线,你不为家国着想,不为天下苍生着想,整日念着儿女私情,如何能成大事!一辈子屈居在此,你甘心么?”   陈寂被她吼得一愣一愣,顿时没了话语。君敏心喘息片刻,又放软声音道:“阿寂,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打小就渴望跟着小叔驰骋沙场,若是耽搁了你,我有愧啊!我舍不得你走,与你分离一刻都让我备受煎熬……可是情势所逼,我们不能被儿女之情所绊。阿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敏儿,能跟我一起走么?”   君敏心笑了笑,道:“你明知不能的呀!我若走了,穆勒便有了借口,再无顾忌。阿寂,我说过:我要光明正大地回到靖国,让穆勒心甘情愿地送我回去!”   陈寂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凡事都会以大局为重,遂平复了心情,道:“穆勒发现我不见了,定不会放过你,你叫我如何安心离开?”   “我有一计,可让你我都平安!”说罢,君敏心凑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陈寂听完,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即刻去安排!”说罢,他怔怔盯着君敏心半响,仿佛要在此刻将她的模样牢牢印在脑海里。   君敏心亦回视他。明日之后,她与陈寂便要分离,短则数月,多则一年。此时,她只想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留给他。遂缓缓弯起唇角,绽开一抹柔软明丽的笑容……   陈寂目光闪烁,伸手猛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的禁锢住!胸腔内,两颗红心鼓动着,无距离地相贴在一起……   许久,陈寂沉稳的嗓音低低传来:“敏儿,等我。等我来娶你,迎你回家!”   次日传来噩耗,陈寂率领奴隶建造万象楼时突发状况,万象楼一侧突发坍塌,滚滚而下的千斤巨石和粗大梁木纷纷砸下,将陈寂与十数名奴隶一同掩埋在废墟中!   穆勒王急命侍卫挖掘,刨出面目全非的尸身十九具。其中一人白袍黑发,全身被巨石砸的血肉模糊,腰间有管事令牌一枚……有人说,这就是那位年轻随和的奴隶管事——陈寂!   长风公主和金娜公主惊闻噩耗,匆匆赶至现场,伏尸痛哭,肝肠寸断!在场者无不动容,默默泪流……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作者辛苦三四个小时写的一章,大家只需要十来分钟就看完了,好悲催。。。TAT不管好坏,给个评论吧亲们~~不然我觉得像是在玩单机游戏似的TAT ☆、第50章 毒妇     自从陈寂诈死后,君敏心常常看见金娜站在土砖墙上,对着天空吹奏一曲悠长而悲怆的笛音。君敏心知道,这是陈寂经常吹的一首曲子,名为《雁南归》。   君敏心默默地在金娜身边坐下,那从金娜指尖淌下的音符,悲伤地让人想要哭泣。她知道,这位公主是真的爱慕着陈寂……   “小时候我曾问过阿也那,为什么他总爱吹这首曲子。”一曲毕后,金娜喃喃说道:“他说‘我并不喜欢这曲子,它太悲伤’。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天天吹呢?阿也那告诉我:因为这首曲子叫《雁南归》,大雁往南飞的地方,有他母亲的故乡……”   君敏心有些内疚,望着金娜温温笑道:“有时候,我宁愿相信阿寂并没有死,他也许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金娜却忽的握住君敏心的手,十分激动地说:“我也这么认为!长风,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真神一定将他的灵魂带上了天堂,每一阵风都是他,每一片云都是他,阿也那无处不在!他在看着我们!”   君敏心但笑不语。   “很久以前,阿也那是我的奴隶。他聪明勇敢,像一头永不妥协的小野兽,我真喜欢他。可哥哥们总是欺负他,那时,他看我们的眼神真是憎恶得令人害怕……”似乎想到什么,金娜的翠金色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和坚强,她绽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道:“阿也那在你身边一定过得很幸福,一定比在我身边更为开心!阿也那和我在一起时话很少,他很沉默,但只要话题一扯到你,他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语言……长风,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因为阿也那喜欢的是你。”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君敏心感觉自己的胸口怦然一动,一丝真诚的笑意不觉得浮上嘴角,“金娜公主,你是大漠里真正的女勇士,我和阿寂都很敬慕你!”   “真的?”金娜露齿一笑,友好地将手中的短笛递给君敏心,爽朗道:“长风,和你聊天很开心,我很喜欢你!这支短笛是阿也那来不及带走的,我本想将它和阿也那葬在一起,可是舍不得!现在就将它送给你吧,我想,他更愿意和你呆在一起!”   “还是你留着吧,权当是留个念想。”君敏心摇了摇头,淡笑道。   “念想?——我不需要。我得朝前看,不能回头!”金娜将笛子往君敏心怀里一塞,继而正色道:“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你。”   “什么事?”   “阿塔尔夫人最近对你颇为嫉妒,她是那人出了名刻薄妒妇,下毒是她的老把戏,这几年来,不知有多少女人死在她的毒药下了。长风务必要当心些,小心食物不干净!”   “下毒?”君敏心愣了,疑惑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金娜耸了耸肩,道:“穆勒王为心爱的女人造万象楼,可那‘心爱的女人’却不是阿塔尔!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说那穆勒喜欢的那女人是你,因此最近越发仇视你了……总之,小心为妙!”   难得的好心情就被打破了!君敏心道了谢,行色匆匆地回到寝宫,向木槿和小九她们说明了此事,以后膳房送食物来,木槿和小九都小心地用银针试了毒,才敢放心呈给君敏心吃。   如履薄冰地过了大半月,都没有出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一名棕色鬈发的侍女端来一只炙烤得酥嫩可口的羊羔,说今日是阿塔尔夫人的生辰,夫人为感谢长风公主贵重的贺礼,特意送烤羊一只作为回礼。   君敏心命木槿收了烤羊,笑道:“让侧妃费心了。”   熟料那侍女却并不告退,坚持道:“夫人说过,让奴婢亲眼看长风公主尝过羊肉,若是味道不好,还让奴婢回去更换!”   君敏心朝木槿使了个眼色,木槿便拿出银针试了试,银针并无异样。君敏心稍稍放心,叉起羊肉,吃了一口,淡笑道:“外酥里嫩,味道不错。”   “公主喜欢便好。”那侍女舒了一口气,接过银碗和刀叉,屈膝行礼告退。   谁知过了半个时辰,君敏心便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胸口总觉得堵了一口血,却偏生吐不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面色惨白地晕厥在地……奴依和可可吓了一大跳,木槿忙替她把了把脉,大惊失色道:   “不好,此乃中毒的迹象!奴依、可可,你们快去请大夫!”   奴依和可可吓得面如纸色,跌跌撞撞出门,哭着去找御医。小九拧起英秀的眉毛,紧握着剑焦急道:“怎么会!明明用银针试了,并无异象啊!”   “我早该想到,西域有奇毒,无色无味,银针也无法试出!”木槿伸指在君敏心身上点了几下,封住几处大穴,防止毒入心脏。望着君敏心苍白发青的面容,她泫然若泣,自责地悲鸣道:“陈公子一走,公主就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碧血灵丹!”   小九眼眸一亮,忽而叫道:“我记得李老送了一瓶碧血灵丹作为生辰礼物,能解百毒!小四,快去找出来给公主服下,或许能救她一命!”   木槿大喜,忙去翻箱倒柜,遍寻未果,绝望的跌倒在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正绝望间,忽然想起重要的东西,敏心都是贴身带着的。遂又扑向床沿,在君敏心衣襟内摸索片刻,果然摸出一只青玉瓶子。   木槿大喜过望,倒出一颗晶莹碧绿的丸子来,放在鼻端嗅了嗅,只觉一股奇异的芬芳窜入鼻腔,沁人肺腑,一瞬间感觉头脑异常清明。这必定就是碧血灵丹无疑了!   事不宜迟,木槿连倒了两颗丸子,就着茶水喂君敏心服下。约莫一刻钟过后,君敏心面上的青紫色缓缓退去,呼吸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又摸了摸脉搏,虽然虚弱,但总归不再紊乱了……   小九和木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正巧此时奴依和可可带着老御医及时赶到,木槿吩咐道:   “小九,你去里屋床头的箱子底层把那支天山雪莲拿出来,配以千年人参和玉蟾熬了!切记,要亲自熬好汤药,不可假借他人之手!”   小九点点头,见木槿扎上袖边,带上九把柳叶小刀就要出门,忙问道:“你去哪儿?”   木槿神色凛然,咬牙冷冷道:“那个阿塔尔,绝不能饶恕!”   过了半个时辰,君敏心醒了。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切,君敏心只觉无限悲凉……   她无心害人,可别人却有意伤她!防人之心不可无,井水既然犯了河水,那就别怪她不留后手。   揉了揉发痛的胸肺,她环顾一眼四周,问守候在一边的小九:“木槿呢?”   “阿塔尔下毒谋害公主,小四去找她了。”小九递上清毒的汤药,恭敬道。   木槿去找阿塔尔了?那个蛇蝎女人可不好对付!君敏心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果然,不出一刻,便见阿塔尔气势汹汹地冲进寝殿来,后面的穆勒正用弯刀架在木槿的脖子上,押着她上殿。木槿面色很难看,估计是被穆勒夫妇欺负了。   君敏心还未出声,阿塔尔便叉腰昂首道:“长风公主,我与你无冤无仇,好心给你送羊肉,你为何教唆下人含血喷人,污蔑我在肉中下毒?!”   木槿杏眸一瞪,冷声道:“我家公主吃了你送的羊肉,不出片刻便昏厥倒地,面色青紫!若不是救治及时,恐怕早已命丧小人之手!”   穆勒架在木槿脖子上的弯刀又紧了紧,他凝视着怒火滔天的木槿,咧唇笑道:“污蔑侧妃可是重罪,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御医可以作证!”木槿泠然道:“还有那剩下的羊肉,阿塔尔侧妃若说无毒,敢亲自吃上几口吗?”   穆勒道:“御医,你怎么看?”   一旁的老御医弯腰行礼,道:“公主确有中毒迹象,老臣赶到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大胆狗奴才!难道你说我会谋害长风公主不成?!”阿塔尔一巴掌将老御医扇倒在地,瞪着眼睛冷笑道:“好,好!我倒要尝尝那羊肉,让你们这群含血喷人的小人现出原形!”   说罢,她冷哼一声,优雅地扭着水蛇腰来到案前,撕下几片已经冷了的羊肉塞进嘴里,在众目睽睽下咽进食道,冷笑道:“大王见证,一定要还我一个公道!”   两刻钟过去了,阿塔尔面色红润,安然无恙。   穆勒有些不耐烦地松开木槿,挑眉道:“女武士,你可知罪?”   木槿面色十分难看,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阿塔尔,你耍了什么把戏?”   “住嘴!”躺在床上的君敏心使劲全身力气,低喝一声。她缓缓下了床,虚弱的朝穆勒和阿塔尔行礼,深鞠一躬,十分愧疚道:“抱歉,大王,阿塔尔夫人!本宫管理不善,让奴婢唐突了夫人,还请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次!敏心,不甚感激……”   “公主!”木槿和小九同时一声低呼。   “跪下!”君敏心直直地看着她们,寒着脸冷声道:“跪下,请求夫人的原谅!”   木槿低下眉,双拳紧握,指甲嵌进肉里……最终,她终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小九和奴依可可亦是双膝一屈,跪在阿塔尔面前……   阿塔尔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满地跪着的人,得意地笑了起来,咬着牙冷冷道:“算了吧,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君敏心再次弯腰,低眉顺眼道:“多谢夫人!”   阿塔尔冷嗤一声,挽着穆勒的臂膀扬长而去,像是胜利的孔雀般骄傲地扬起头颅!   他们一走,君敏心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软倒在地……   “公主!”小九和木槿同时飞扑过去,接住她的身体。   君敏心苦涩一笑,抱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不住,我今天很没用,害得你们被欺负……”   “公主,我只是为你感到痛心,你明明是吃了阿塔尔的羊肉才中毒的,为何……”   “傻丫头,阿塔尔不愧是穆勒身边的人,她怎么可能让你们抓到把柄?”君敏心缓缓收了笑容,低叹一声,神色漠然道:“如果我没猜错,那羊肉本身并没有毒。真正沾了毒的,是那侍女用来盛羊肉的碗和刀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阿塔尔,你如此设计害我,让我在穆勒面前威信全无……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纠葛     自毒羊肉事件过去半个月后,穆勒带领众多亲卫和女眷一同出城狩猎,谁知狩猎过程中,阿塔尔侧妃不知被从哪儿飞出来的箭矢射中面门,破了相。   阿塔尔侧妃引以为傲的艳丽面容上多了一条深而狰狞的伤疤,从嘴角一直蜿蜒道耳垂处,像是魔鬼咧开的一道阴笑,分外可怖。自那以后,阿塔尔便终日戴着面纱,谁也不敢见,脾气越发尖酸暴躁,偶尔遇到君敏心时,她眼睛里迸发出的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真是笑话!君敏心虽然的确厌恶阿塔尔,但这一支冷箭还真不是她放的。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阿塔尔,阿塔尔的报应就来了……   塞外盛夏,炎炎白日将一切镀上了一层橙黄。君敏心缓缓转动眼眸,将视线凝在校场上练习射箭的姬翎身上,悠悠问道:“那一箭,是你放的吧?”   姬翎一身薄薄的单衫短裤,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弯弓搭箭,箭尖直指苍穹,似笑非笑地装愣道:“什么箭?我不明白小主公的意思。”   手一松,箭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空中翱翔的一只苍鹰尖啸一声,中箭坠落下来。   “下次,不要瞒着我擅自行动。”君敏心说道,声音没有太大的感情起伏,轻而清冷。   “那个女人敢对你下毒,她该死!”姬翎一下收了笑容,寒着脸狰狞道:“我本想一箭射死她个贱-人,谁知那日风大,箭头射偏了……不过也好,让那贱人毁了容,一辈子生不如死!”   说罢,他自顾自哈哈地大笑起来,那是在一种疯狂而又偏执的笑容。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君敏心又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射她一箭,却又不夺走她的性命,只会徒增怨恨,激起她疯狂地报复。所以对于敌人,要么以德服人,要么斩草除根……”   笑声戛然而止。姬翎神色古怪地打量着君敏心,半响才阴恻恻道:“那我再去杀她一次?这次包管不会失手!”   “不可。”君敏心半仰起脸,眸子因刺目的阳光而微微眯起,有些漠然道:“上一次你动手,可以说是意外。如果再动一次手,那就明摆着是谋杀了。”   和姬翎分开后回到寝殿,君敏心脱下防晒的黑色面纱,随口问道:“木槿呢?”   “公主,我正要同您说这事呢,”奴依有些为难,拧着眉头道:“您出门后不久,穆勒王便来这,将木槿姑娘带走了!”   “木槿被带走了?为何?”君敏心讶然道:“以她的身手,应该不会轻易被穆勒制住才对!”   奴依摇了摇头,“木槿姑娘说这是她的私事,叫我不要同你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可是她都被带走快两个时辰了,我担心出事儿。”   “别担心,她身手不凡,能够脱身的。”话虽如此,君敏心却没由来的一阵心悸,莫明的惶然,她想了想,唤来小九,吩咐她道:“小九,你悄悄潜入穆勒住处打探一下,看木槿是否平安在那儿!”   小九领命,出了门去。一个时辰后,夜幕缓缓降临,一弯冷月斜斜的挂在天穹,天际的黄沙被夜色染成沉重的暗青色。   一身黑衣的小九回到寝殿,复命道:“公主,我翻遍了整个大殿,也没有看到小四的影子。”   烛火下,君敏心手指习惯性地捻着鬓边垂下的发丝,沉着脸问阿吉可可:“你那边呢?”   阿吉可可担忧道:“我向穆勒和阿塔尔身边的侍女打探过了,都说没见到过木姑娘。倒是有一个侍卫告诉我,穆勒今日一天都没回寝殿,议事厅也没去。”   “没回寝殿,也没去议事厅,穆勒到底将小四带到哪里去了?”小九咬唇,终日严谨的面容上浮现出少有的忧色。   “现在我们能确定的是,木槿没有落在阿塔尔那妒妇手里,相对来说应该比较安全……”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君敏心眼眸一亮,忽然低声惊叫道:“万象楼!万象楼今日建成,穆勒是不是将木槿带去了那儿?”   小九忙道:“属下即刻前去打探!”   “慢,”君敏心从软榻上站起身,一字一句凝声道:“若见到小四,你不要轻举妄动,即刻回来禀告我!我君敏心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安全的将好姐妹带回来!”   小九郑重地点点头,窜入夜色中。   半夜,小九略带疲色地回来了。   “怎样?”君敏心披上衣,迎上去问道。   小九摇了摇头,沮丧道:“我去晚了一步,小四已经不在万象楼了。听值班的侍女说,穆勒下午确实带小四来过那儿,可是子时之前,小四便独自一人离开了,不知去向……”   遍寻未果,君敏心一夜未眠。到了清晨,夜色还未完全从大地褪去,失踪了一个晚上的木槿却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寝殿。   警觉的小九立刻就从里屋蹿出来了。一宿未眠的君敏心点燃了屋内的烛火,轻叹道:“木槿,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忽然的光亮似乎让木槿吓了一跳,听到君敏心的声音,她呆呆愣在原地,眸子闪烁,面色有些苍白。   小九见她衣衫有些破旧,微乱的发间还带着晨曦的露珠,神色疲惫,显是一夜未归,便道:“你整整一晚上都呆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木槿抖了抖嘴唇,竭力恢复镇定,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你这幅样子,鬼才信没事!”小九板着脸,一把拉过木槿的手腕,却见那嫩白的肌肤上零星地散布着一些青紫的伤痕,顿时惊愕道:“手好冷,这些伤怎么来的?!你……”   木槿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忐忑万分地抽回自己手,踉跄了几步,忽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却是对君敏心道:“公主,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只要知道木小四绝不会背叛你,这就够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边,想要遮住手腕上那青紫的淤痕。   君敏心看得心疼万分,忙将她扶起,轻声安抚道:“木槿,我和小九只是担心你,绝非不信你。昨晚的事既然你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了,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木槿抹了抹眼角,点头退下了,步履有些蹒跚。   小九拧着眉,对君敏心道:“公主,小四的功力一直在我之上。可是我方才抓她手腕,她竟迟钝到无力反抗的地步,况且臂上瘀伤众多……昨晚,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君敏心屈指揉了揉太阳穴,休息了片刻,君敏心从壁柜下翻出金疮药膏,对小九道:“我去看看她,你一宿未眠,也稍去休息片刻吧。”   隔壁耳房内,木槿以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侧身躺在凉塌上。君敏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也不知她是否睡着,便将药膏搁在一旁,试探道:   “木槿,睡了么?我带来了上好的药膏,给你抹点?”   木槿睁开杏眸,眼睛里微微泛红,她涩声道:“多谢公主,先放这儿吧。”   君敏心叹口气,抚了抚木槿披散的发丝,道:“你贴身服侍我多年,出生入死,我一直把你们当亲姐妹看待。你受了委屈大可同我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天大的事,我也会同你一起顶着!”   木槿眸子黯然,她紧紧抓住君敏心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良久,她哽咽着,一字一句恨声道:“公主,我恨穆勒!”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君敏心还是被木槿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惊到了。顿了顿,她轻声道:“穆勒那厮,果然欺负你了!”   此言一出,木槿的眼泪便淌了下来……这是君敏心第一次,见这个临危不乱的女孩流泪。   内心似乎有千万层波涛涌起,怒吼不休。木槿咬碎一口银牙,挣扎良久,方才艰难道:“苏吉穆勒,他断了我的经脉!他毁了我!”十指指甲嵌入肉中,木槿淌着冰冷而绝望的泪水,猛地锤着床板恨声道:“我恨不得吃他的血啖他的肉!我恨不得杀了他!他敢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木槿……”震惊过后,君敏心忙按住她自残的双手,痛声道:“冷静点,木槿!你还有我,我会帮你!我会让穆勒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这辈子都不能练武了……十年努力,毁于一旦!”木槿死命地咬着唇,泪水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带着一个少女、一个武士最沉重的悲哀。木槿猛地扑进君敏心怀中,痛苦道:“公主,木小四的翅膀断了!”   木小四,一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十一岁御前献武,翩若惊鸿;十三岁打败十数位小将,成为十三影卫里,最年轻、也是最有为的高手;她是带着一身的荣誉来到君敏心身边的,可是如今,穆勒挑断了她的经脉,给了一个武士最沉重的一击。曾经辉煌的鸿雁从九天之上直坠泥淖,粉身碎骨……   君敏心紧紧抱着木槿,目光直直地刺向远方。喃喃自语道:“决不、饶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穆勒,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比木槿更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回击     姬翎偶然一日从天空中射下一只灰毛棕花的老鹰,便献宝似的拿出来给君敏心看,笑嘻嘻道:“此乃北地草原部落驯养的传信飞鹰,彪悍有神,黑喙金眼,毛色油光发亮,乃鹰中上品!只可惜被我射伤了翅膀,反正你整日闷在宫中,就让它给你做个伴!”   飞鹰的足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乃是装密信的所在。君敏心问道:“里面的信呢?”   “在这儿。”姬翎拿出一张薄薄的绢纸,道:“我不太看得懂他们的文字。”   君敏心展开绢纸一看,乃是古老的草原铭文,寄信人显然怕信件落入他人手中,故而用了这种几乎绝迹的文字。君敏心记得靖王藏书阁中有一本关于古铭文注解的书籍,偶然翻过几页,因而记得一些简单的文字。   依稀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再根据自己的揣测,君敏心道:“这是屯聚在外城的八大部落长老的密信,大概是反军疲于交战,粮食短缺,要撤兵了。”   说到这,君敏心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有一丝疾光飞速闪过,又归于平静。接着,她缓缓绽开一抹莫测的笑容,低笑道:“要缚住老虎,首先要断了他的手足!我有一计,借刀杀人……”   一听到‘杀人’二字,姬翎立刻来了精神,狭长的凤眸微眯,饶有兴趣地凑上前。君敏心瞥了他一眼,道:“你记得巴克将军的笔迹么?”   姬翎呵呵笑道:“巴克那老贼哪会写字?睁眼瞎罢了!每次他都是找旁人代写的,笔迹各不相同,唯一能够代表他身份的,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枚印章。他的密信奏章,都会盖上这章印……”   “你能想办法弄到那印章么?”   “虽然危险,但愿请一试!”   “这就好办了!”君敏心提笔唰唰写下几行胡语,感觉不对,又问道:“巴克一般用什么纸写信?”   “如果是密信,应该是绢纸一类较多,因为不易被磨损。”   君敏心点点头,将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重新取了小张绢纸,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胡语,落款为巴克。   “‘穆勒非贤主,愿与盟军里应外合,攻破王城,共分天下……’,嘻!你要嫁祸于巴克?”姬翎十分激动的模样,咬着唇笑道:“还以为你是与世无争之人,谁又知道,你才是最危险的狐狸!”   君敏心吹干墨,悠闲道:“最危险的敌人,往往不是以最可怕的面目出现……拿着这密信,盖好巴克的章子后,再拿来给我。”   姬翎领命,笑道:“我如此帮你,你拿什么来谢我?”   君敏心眼眸一转,淡笑道:“那要看你,值得我给你什么。”   姬翎自讨没趣,嬉笑着退下了。   君敏心从内房拿出伤药,给那只受伤的金眼飞鹰伤药。手指刚触碰到飞鹰流血的翅膀,这只被细铁链锁在鸟架上的畜生竟然凄厉地尖啸一声,猛地朝君敏心的手腕啄去!   君敏心一惊,迅速抽回手,却还是被它铁钩般的喙划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呵,好畜生!”君敏心不怒反笑,捂住伤口低喝道。   自古有熬鹰一说,面对鹰,首先不能输了气场。君敏心放下药瓶,与那畜生大眼瞪小眼,如此过了大半日,再给那老鹰上药,它竟不再伤人……   过了几天,那鹰翅上的箭伤已经痊愈,只是那鹰却甚少进食,瘦得厉害。君敏心屏退左右,找来姬翎。姬翎果然顺利取到了巴克的私人印章,在那封伪造的私通信件上盖了章。   君敏心舒了一口气,将绢纸塞入鹰足上的竹信筒,对姬翎道:“去把这畜生带到空旷之处放了,记住,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   姬翎找了一块黑布罩住鹰,道:“你说那长老会相信这封信么?”   “他们收到信,定是半信半疑。”君敏心唇角微微勾起,弯出一泓浅而冷冽的笑意,“因此为了确定消息,他们定会再传信给巴克。到时候,你要及时射下传信的飞鹰,将他们私通的信件呈给穆勒看……穆勒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到时候,这只有勇无谋的老虎就会中了你的圈套,亲手砍断自己的手足!”姬翎眸子幽亮,阴恻恻笑道:“真是棋高一招!我都快等不及看好戏了,哈哈哈!”   姬翎阴笑着,窜出门外。君敏心收敛了淡笑,久久沉吟,温润的眼眸在那一刹那变得锐利无比……   不久后,穆勒截到巴克与北方叛军私通的信件,大怒,下令当场处死了巴克!可怜的巴克一代勇将,为穆勒打下江山,如今竟然血染黄沙,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穆勒自断其臂,又如何能再兴起滔天巨浪?君敏心冷笑,她会慢慢地,慢慢地将这个沙漠之国瓦解,令其再也不敢犯我分毫!   秋日天高气爽。君敏心听闻姜国封了苏还为军师,同仇初照一同讨伐靖军。苏还不愧是沈凉歌同门师侄,竟然一交锋便让沈军师吃了一场败仗,丢了云安三城……陈寂率军支援,在云关与姜军僵持,数次交战,未分胜负。   君敏心在王宫后一小片绿洲边散心,北雁南飞,她想着离开两年的靖国亲人,想着已是半年不曾见过陈寂,想着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不禁有些怅然。   身后是万丈悬崖,她早已不能回头。   正感叹着,却听见身后有脚步踩在沙地里的沙沙声。君敏心警觉地起身,回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阿布王子。   阿布此时两眼通红,步履蹒跚,苍白的皮肤上呈现出不正常的淡红色,下巴处更是冒出褐色的胡渣,显得十分潦倒。   “阿布殿下,你怎么在这?”君敏心疑惑道。   阿布只是愣愣的盯着君敏心,喘息粗重,半响方道:“我与阿塔尔夫人喝酒散心,看到你在这儿……”   阿布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欲-望色彩,君敏心不知他为何突然会这样,忙四处一看,茫茫大漠,不见一个人影!   君敏心懊悔万分:悔不该刚刚把奴依和小九支开了!   正想着,那阿布却是一个纵身扑过来,将君敏心狠狠搂在怀里,喘着气急切道:“长风公主,我,我想你……”说罢,身子一使劲,便将君敏心扑到在地,压在身下!   君敏心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便是滔天怒意涌上心头!她抬脚毫不留情的一踹,将阿布踹开了些许,挣扎着站起来,怒道:“阿布殿下,我当你是朋友,你为何这般辱我?!”   “我……不对劲,我也不想这样……”阿布一愣,眼睛清明了些许。但随即痛苦地低吼一声,双眼又被莫名的欲-望侵袭,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喃喃道:“我控制不住!长风公主,我想要你!我爱你!”   说罢,他又是低吼一声,猛地搂住君敏心,手脚并用地将她再次压在自己身下,炙热的嘴唇急切地吮吸着君敏心白嫩的脖颈,如同一只发-情的野兽,毫无理性可言。君敏心肺都要气炸了,眼角余光瞥到有一行人正从远处走过,便放开嗓子喊道:   “救命!穆勒王救我!”   其实隔那么远,君敏心根本就不知道那行人究竟是谁,她只知道阿布生平最怕的便是他那如蛇蝎般阴狠的二哥,因此她便胡口喊出穆勒的名字,好调开阿布的注意力。   阿布果然浑身一震,猛地朝后看去。君敏心趁机狠命一推,推开阿布的身子站起身来。   阿布也哆嗦着站起身,双目失神,脸上的红晕褪尽,化为苍白。他朝君敏心走了一步,君敏心以为他还不死心,便警觉地抽出系在腰间的匕首,目光一凛,朝阿布狠狠刺去!   匕首折射出刺目的寒光,在太阳下划出一道白光,接着,在离阿布心口只有两寸的地方,匕首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君敏心愕然地回头,接触到穆勒阴冷的绿眸和阿塔尔幸灾乐祸的脸。   君敏心愣了:方才她随口喊出穆勒的名字,却不知那行人还真的是穆勒!   “三弟糊涂之下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杀他。”穆勒冷冷地说着客气话,手中的力度却是一分也不见少,简直要把君敏心的掌骨捏碎!   君敏心吃痛,松开手,匕首□了沙地里。   阿塔尔侧妃蒙着半张脸,眸子里尽是恨毒和讽刺,嘲笑道:“哟哟,中原的公主还真是魅力大,连我们的阿布殿下都爱不释手呢!”   君敏心冷冷瞥着她,心中顿时清明起来:方才阿布说他在与阿塔尔饮酒散步,接下来就控制不住自己,欲对君敏心做不轨之事……阿布,显然是被阿塔尔这毒妇下了药!   而她带着穆勒故意来此,就是为了看自己笑话的!   这女人!   穆勒单手递过来一条马鞭,冷声道:“公主若不解气,便抽阿布几十鞭。”   君敏心曼斯条理地整理好微乱的衣裳,接过马鞭,抬手狠狠在阿布瘦弱的背脊上抽了十几鞭子,这才喘着气罢手,只是冰冷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阿塔尔。   阿塔尔被她盯得发毛,往穆勒背后瑟缩着。   见到阿塔尔的反应,君敏心忽而破冰一笑,缓缓道:“夫人还真是来得及时。说起来,我是否该谢谢你?”   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语,却好像是无数把带着寒意的利刃直插胸膛,一派肃杀之气。阿塔尔没由来的一阵心悸,半响说不出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生死一瞬   木槿腕上的伤口已经淡去,只留下条条浅白色的细伤,那是被挑断经脉后留下的、屈辱的印记。君敏心轻轻为她上好药,收了药匣子,伸指轻轻抚平木槿眉间那经久不散的悲伤,叹道:“木槿,你许久不曾笑过了。”   木槿心不在焉,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漠然道:“公主,你方才说什么?”   君敏心暗自思忖良久,知道那日木槿突然失踪,绝非仅仅被穆勒挑断经脉那么简单,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静了片刻,敏心认真道:“木槿,习武之人可以断经脉,不可断骨气!你这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木槿闻言一怔,凝视着自己无力的双掌,自嘲似的苦笑道:“从五岁起被带到大将军身边习武,我每日三更眠五更起,比别人多花了几倍的努力,才打败了所有对手。那时大将军对我说:除了他与陈公子,靖宫中再无一人能与我匹敌,公主可知我那时有多自傲!   十三岁御前献武,王爷说,只要我再长大些许,保护公主几年,便可许我上战场守卫边疆,为死在胡人马刀下的爹娘兄姐报仇……公主又可知我那时有多开心!可是如今,我断了经脉,失了尊严,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你身边?”   敏心轻拥着木槿,目光直直地望着远方暗黄的天空,“你这样,会让我痛恨自己的无力……”   十二月初,雪很大,朔风凛冽,折断了宫墙上的旌旗。   那日,君敏心正窝在小暖炉边休憩,却见阿塔尔带着几位心腹侍女怒容满面地冲进屋来,黑色面纱外的眼眸凌厉万分,叉腰站在门口恶狠狠道:   “小贱人!给我出来!”   侍女们都慌忙冲了出来,颇为忌惮地望着阿塔尔一行人。君敏心缓缓站起身,对着奴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借机溜出去找救兵,这才朝阿塔尔点了点头,莞尔道:   “小贱人叫谁呢?”   阿塔尔浑然不知君敏心话中的嘲讽,冷嗤道:“中原的女人果真都是狐狸变的,不仅长风公主是万人迷,连你的侍女都魅力惊人!——穆勒王,是我的丈夫!你身为和亲公主,竟纵容低贱的婢女抢我男人,不要脸!”   话音刚落,却见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木然道:“公主是王后,你是侧妃。阿塔尔,说话放尊重点,小心烂了舌头。”   此人真是木槿!君敏心暗自叫苦,这下可火上加油了。   阿塔尔一见木槿,瞬间炸毛了,问旁边一名棕色鬈发的侍女,“古丽,是她么?!”   君敏心认出那叫古丽的侍女,便是当时奉阿塔尔的命令为自己送来毒羊肉的人,便暗自记下她的名字,唇角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来。   古丽点头,低声道:“侧妃,她就是木槿。”   “哈!我一直以为大王是为的我造的万象楼,我以为大王迷上的女人是这个寡妇公主,我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没想到你才是抢走我丈夫的贱人!”说毕,阿塔尔高高扬手,快步上前,准备给木槿一个耳刮子。   熟料手掌在半空中被人抓住,阿塔尔回头看着抓住她手腕的君敏心,气急道:“长风公主,你敢跟我斗?”   君敏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死死抓住阿塔尔的手腕,带着隐隐杀气的指尖简直要嵌进肉中。敏心依旧淡淡一笑:“哪儿敢呀!木槿是我结拜姐妹,阿塔尔夫人连本宫的姐姐都敢打,勇气可嘉!”   阿塔尔肺都要气炸了,面纱下狰狞的面容万分可怖。她狠狠挣脱手腕,后退一步指着木槿高声尖叫道:“来人,快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我要把她配给王宫里最低贱的马夫!”说到这,她气极反笑,拍手道:“哈哈哈!那个马夫七老八十了,又是个出了名的赌鬼,三个妻子都被他折腾死了,你这骚骨头正好可以填补他的寂寞!哈哈哈,真是绝配!”   说毕,又喝道:“还不快把她拖下去,剥光衣服送到马棚里去!”   门外一群身穿厚毡衣的侍卫应声而入,明晃晃的弯刀对着木槿。木槿临危不乱,手从袖中一摸,摸着一把柳叶小刀来,极薄而锋利的刀刃折射出清而孤寒的光,印在她的瞳仁。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她将小刀横在自己细嫩的脖颈上,凛然道:“既然你们夫妇都不肯放过我,那好,我死。”   一字一句,她说得很平静,仿佛生与死之间早有了抉择。说毕,抬刀便要抹脖子,君敏心忍不住尖叫一声,扑过去徒手抓她的刀刃!   木槿下手很狠,多亏君敏心扑过去及时,她脖子上的伤口倒是不深,君敏心的手掌却是被割得血肉模糊。一时间,偌大的厅堂只听得见血溅落尘埃的声音。   “别做傻事……”君敏心忍着钻心的疼,竭力挤出一个淡然的笑来。   “公主……”木槿满眼是泪,丢下小刀搂住君敏心,两个流血不断的人抱成一团,画面别样凄艳。   正此时,奴依带着穆勒进了门,阿塔尔傻眼了。   “阿塔尔,滚回你的寝宫去!”穆勒冷冷道。   阿塔尔愤愤不甘,却慑于穆勒的煞气,只得带着人一声不响地撤了,奴依和可可翻出伤药来,一边啜泣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敏心和木槿包扎伤口。穆勒扫视一眼屋内的伤员,坐在榻上,道:“你何必这么固执?”   这句话,显然是对木槿说的。木槿浑身一僵,有些微微的发抖。   穆勒转过头,扯出一抹笑来,对君敏心道:“公主,当初我给你出宫令牌,你答应要还我一件东西的。不知如今,可否兑现?”   “穆勒!你休想再辱我一分!”君敏心还未回答,木槿便惊怒万分地站起身来,如一只走入绝境的小野兽,目光决然。   “哦?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穆勒冷冷道:“我倾尽财力物力,给你造万象楼,许你正妃之位,对你已是极大的恩宠,你何必逆我?若不逆我,也就不是今天这种地步了,真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别忘了,你早已是我的女人了!”   最后一句宛如九天雷霆劈下,君敏心猛地一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木槿竭力稳住险些跌倒的身子,颤声道:“是了是了,我这十三根断筋,玷污的青白,我这一身伤,全是拜你所赐!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我想要时光倒流,我想要杀了你!”   穆勒似乎心有不忍,放软了语调道:“你不是也还了我一刀么,扯平了。疼痛是驯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我若不那么做,你如何甘心跟在我身边?”   “你滚!”   “你宁愿在这里做丫鬟,也不想做我妻子?真是可笑,你若当真心里没有本王,那一日我占有你身子时,你那一刀就该刺深些!”   “滚!”   穆勒倏地变了脸色,沉着脸道:“公主,我要的人你给不给?”   呵,转移目标了!君敏心直直迎上那两道阴冷的目光,道:“大王伤了她的身,碎了她的心,要一具空壳何用?”   “我会治好她的伤。”   君敏心摇摇头,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他,缓缓道:“身上的伤倒也好说,心伤可就难医了。”   穆勒沉吟,吩咐手下拿来最好的祛疤药,看了神魂颠倒的木槿一眼,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不久,姬翎带来消息,靖王派董安和君闲再次来找穆勒谈判,打算接君敏心回靖。   董安和君闲来的那一日,姬翎一手提着一个人形物体蹿下房顶,悄悄掩门进了君敏心的寝宫,将肩上昏着的那人扔在地上,邀功道:“小主公,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君敏心抿了一口奶酒,抬眸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人,果然是阿塔尔身边的侍婢古丽,送毒羊肉的那人!她淡淡道:“弄醒她,然后马上离开这里,别让她看见。”   姬翎悻悻然,朝古丽随手泼了碗冷茶,用脚尖踢踢她,“醒来醒来!”   古丽眼皮动了动,姬翎连忙隐入内屋。趁着古丽还迷糊着,君敏心给她灌了碗汤,古丽瞬间就醒了,瞪大眼睛惊恐道:   “你给我喝了什么?!”   君敏心凉凉一笑,道:“断肠草,不过是一碗毒药罢了。”   古丽瞳仁骤缩,马上用食指抠嗓子眼,干呕起来。不一会儿,她便汗如雨下,腹内隐隐作痛,肠子似乎都绞在一块了,她哭着大呼起来:   “公主别杀我!我错了!请原谅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君敏心抬起她的脸,笑问道:“那你愿意帮我揭穿阿塔尔的一切阴谋么?”   古丽瑟缩成一团,抱着肚子打滚。君敏心冷笑着掏出一颗小药丸,道:“半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你便要肠穿肚烂而死了。”   “我帮我帮!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古丽点头如捣蒜。   君敏心笑了。   议事厅内,君闲道:“我家大王愿许胡族香料美酒玉石通商,另附加金银布帛美人若干,只愿换回……”   正说着,却见一名披头散发的侍女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高声喊道“大王我错了!我什么都说,我错了!”   穆勒怒斥道:“古丽,你做什么!来人,把她拖出去!”   这时,君敏心缓缓走进来,绕着鬓角的发丝淡笑道:“且慢,大王何不听听古丽做错了什么?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呢!”   “……”穆勒:“说吧古丽,你做错了什么?”   “我错了!我不该给长风公主送有毒的羊肉,不该打小报告帮着侧妃害公主,不该给阿布的酒里下媚-药,让他神志不清对公主做出不轨之事!这些都是阿塔尔夫人教唆我做的!与我无干啊!大王饶了我吧,公主饶了我吧!古丽不敢了!”   此话一抖出,除了君敏心外,四座皆惊!   君闲一怒之下,拔剑向前一步,喝道:“穆勒,你收了我靖国的钱财,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   穆勒死抿着嘴唇:没想到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出枝节!君敏心是靖王的掌上明珠,阿塔尔那蠢女人怎么在这时候露了底?!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看来除了答应遣送君敏心回靖国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让掌管靖国军权的君闲息怒了……   君闲已在一瞬撂倒了十几名禁卫军,长剑直指穆勒的喉结处。穆勒沉吟片刻,暴喝道:   “来人!即刻将侧妃带上来对质!”   作者有话要说:  回帖好少啊……感谢一直给我回帖的网友:?﹏?、(≧3≦)   话说,文章还有十来章就结束了,尽量压缩下剧情,不拖沓…… ☆、第54章 反差萌     “阿塔尔,古丽所言属实?”穆勒神色复杂,阴冷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大厅里那局促不安的红发女人。   阿塔尔面色有些发白,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淡淡道:“大王,我不知道这贱婢说的是什么。”说毕,又冷笑一声,嗤道,“也不知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连跟随我多年的心腹丫鬟都能收买!”   “不,不!我说的是真的!”古丽冷汗涔涔,抖着苍白的嘴唇,孤注一掷地大喊道:“那日侧妃生辰,侧妃吩咐我给长风公主送羊肉,却在刀叉里下了剧毒。夫人说这样可以掩人耳目,他们抓不到把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毒药不在羊肉里,而是在刀叉上!事后夫人要我将那刀叉带回,命我销毁证据……可是奴婢一时起了贪恋,见那银质刀叉做工精美,能卖个好价钱,便、便偷偷洗干净,藏在了我房里的枕头下……”   听到这,阿塔尔勃然变色,颤抖着指着古丽,尖叫道:“你、你胡说!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这个疯子!”   君敏心微微一笑,“清者自清,阿塔尔夫人请冷静点。”   “来人,去搜!”穆勒冷喝道。   君敏心看了眼古丽,示意道:“还有呢?”   古丽弱弱道,“还有上个月,侧妃邀请阿布殿下喝酒,却命我偷偷在其酒水里下了媚-药,趁阿布殿下神志不清的时候,将他带到长风公主散步的地方,说要给公主一个教训……谁知那日阿布殿下并未得逞,报复失败,侧妃还在寝殿里发了一个晚上的脾气……前天侧妃还同我说,要不要找个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了公主……”   阿塔尔面色煞白,哆嗦道:“疯子……你胡说!疯子!”   君闲勃然大怒,双拳握得喀嚓直响,喝道:“穆勒,你纵容妻妾害我公主,是当真不将靖国放在眼里么?!”   “将军息怒,我定会还长风公主一个公道。”穆勒阴鹫着目光,薄唇抿成一线。   片刻后,侍卫托着一个盘子上来,里面盛着一副雕花的银质刀叉。阿塔尔见状立刻尖叫道:“那不是我的!”   君敏心笑道:“不是你的?这么精致的东西,也不是侍女能够用得起的吧?况且,这些珍贵器具上一般都会印着主人的标记,大家一看便知。”   阿塔尔宛如困兽,激愤道:“是古丽偷的也不一定!”   穆勒伸手捻着刀叉看了片刻,缓缓抬起眼,冷声道:“阿塔尔,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百般狡辩,真让本王颜面扫地!”   “大王,我……”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本王侧妃,降为奴籍!这是你应得的代价!”   这一个消息无疑给了阿塔尔致命的一击,她面如死灰,颓然地跌倒在地,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任凭侍卫架着她拖出去……一路上,她的眼睛都愤恨而不甘的盯着君敏心,令人毛骨悚然。   一旁的董安趁热打铁,拢袖躬身道:“大王,苏吉王已逝去近三年,公主尚未再嫁,待三年守节期满后,便不适合再留在西域。不如放公主回乡,靖国许大王诸多金银美人,既可免去麻烦,又可获得利益,岂不甚好?”   “此事容我想想,稍后再议。”   君敏心出了大殿,将一颗褐色药丸交给古丽,道:“呐,解药。”说毕,又命姬翎取来一个小布包,交给古丽,“这里面有金银若干,你拿去当盘缠,迅速离开这里。否则,阿塔尔必会回来害你!”   古丽千恩万谢,如获至宝,一口吞下药丸,带着金银往城外奔去。   姬翎扯了扯身上猩红的披风,笼着袖子道:“你真把解药给她了?还送了那么多银子,当心人善被人欺!”   君敏心淡淡一笑,乌黑的眸子仿若融入了碎雪琼花,别样清冷。她说,“会咬主人的狗不是好狗,你以为我给她的真的是解药?”   “难道不是?”姬翎疑惑。   “不是。其实我最开始给她喝的,不过是一碗普通的泻药,而刚才给她的,才是真真的毒药。”君敏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凭冷冽的朔风拂乱三千青丝,淡笑道,“古丽现在,大概已经死在城门外了。”   “阿塔尔那贱人怎么处置,不管她?”   “父亲曾告诉我:最绝望的人也是最危险的人。阿塔尔适才看我的眼神太过于绝望,过于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君敏心沉吟片刻,道:“杀了她吧,手脚干净些,别给她太大的痛苦。还有,她女儿还是个奶娃娃,别动她。”   姬翎一怔,忽而哈哈大笑道,“小主公,我原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干净人儿,却不料,你同我是一路人!”   “不,我和你不一样。”君敏心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亲手杀人,我是借刀杀人。”   “……”姬翎若有所思地沉默好一会,才缓缓说,“所以啊,你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夜未央,思无邪,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君敏心长叹一口气,眯着眸子道,“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找机会告诉李老他们,穆勒定会放我等回靖,明日就应该会传来消息。你问问他们,愿意跟我回去的就带个信。”   姬翎愕然,“你怎么知道穆勒一定会放手?”   “靖姜冬季休战,经历今日之事,他别无选择。”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一早,穆勒便差人请去君敏心,宣布道:“长风公主自出使西域,下嫁兄长,三年来德惠淑仪,事必亲躬,未尝有丝毫闪失。然公主守节三年,吾不忍其在深宫荒废青春,特赐牛羊珠宝数车,送公主回靖,另觅良人!两国世代永交,不犯分毫!”   君敏心拜谢,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每走一步,就离自己的家乡更近一分……那一刻,她简直想仰天长笑!只是眼泪,却忍不住淌了下来……   为了今天,她费尽心思,数次生死大劫,终得重见天日!苍天有眼,不负我在尔虞我诈的泥淖里摸打滚爬三载!   七日后,在君敏心十八岁生日那天,君闲亲自将她扶上马车,踏上了朝思暮想的回家路程。除了小九、木槿几位贴身影卫外,姬翎也化装成侍卫偷偷混了进来,跟着君敏心一同回靖,白老和朱老也万分感慨的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落叶归根。   只有李老将店铺全交给了不愿回来的几位年轻人,自己独自背着药箱云游四海。   君敏心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当初浩浩荡荡近千人的和亲队伍,如今能回到家乡的只有寥寥十余人!当下鼻根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车队到了靖国边地的雁城,君敏心等人下车稍作休整,准备明日再继续赶路。谁知刚进了城门,却见一骑飞奔而来,扬起一路尘土。   那人身穿银甲,暗红披风,一路飞奔到君敏心面前,滚身下马,抬起头来望着她,刚毅的唇瓣几番抖动,才颤声挤出几个字来:   “敏儿,我……”   君敏心看着面前这个成熟了不少的男人,伸指抚了抚他瘦削的面颊,微笑道:“阿寂,你来了。”   陈寂一把握住君敏心的手,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搂住她,用力之大,简直要把她瘦弱的身躯揉入自己的骨肉里!君敏心的身体撞在陈寂冰冷的铠甲上,又凉又疼。她双手环住陈寂的腰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笑道:   “一年不见,阿寂的胸膛宽广了不少,像个大男人了!”   君闲笑嘻嘻地看着相拥的年轻璧人,轻咳一声,对着看戏的众人喝道:“全体转身!回去歇息!”   “是!”侍卫们集体转身,笑闹着散开了去。远处的红衣男子倚着马车,神情复杂地望着这边半响,终是牵着马匹独自退下了,红色的袖袍在黄沙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度。   城门口只剩下君敏心和陈寂二人,两人相顾无言,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夕阳黄沙中,天地寂寥,两人执手相立,缠绵而认真地接了个吻。   次日,君闲招手唤来陈寂,摸着下巴笑道:“这边关的军务就交给我吧,我留在这儿,小侄女便由你送回去。”   陈寂道了声‘是’。君闲挑了挑眉,忽然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严肃道:“回去同王爷说,让他替你们早些把婚事办了!”   陈寂‘啊’了一声,耳根发红地看着君闲,不知该如何接口。   君敏心凑巧走过来,听到君闲这一句,便笑着解围道:“小叔已过而立,按辈分当然是应该你先成亲,不然侄女于心不安!”   君闲负手而立,望天道:“其实你小叔早已看中了一姑娘,一直不敢提亲,怕吓着人家。”   “沈凉歌?”君敏心纳闷道,“你不是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朝她提过亲了么?”   “不是沈军师!她已有心上之人了我怎能横刀夺爱?”   君闲悲愤道,“我这次喜欢的是王城门口下摆摊卖茶叶蛋的叶小姑!挺水灵的一姑娘家,可你爹不同意我去提亲啊……”(反差萌?(⊙_⊙))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啥会取个这样的标题。。。艾玛写西域写了十几章,突然回到中原感觉时差(?)倒不过来了。。。。只能说是反差萌了= = ☆、第55章 归靖     当回到靖国王城时,君敏心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平静,平静的可怕,像是经历了一切命运起伏后,尘埃落定,抛却一切束缚,理智渐渐沉淀。   街道旁人山人海,一如三年前出嫁那般盛况空前。沙漠里没有春天,再次见到触手可及的浓红淡绿以及中原人繁琐精美的服饰,君敏心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一路上,靖国的百姓或欢呼或好奇,其中也不乏嗤之以鼻的冷漠。   君敏心明白,那些冰冷得令人害怕的眼神,无一不是在谴责她‘寡妇’的身份。一个嫁给了胡人又死了丈夫的女人,又如何能回来继续做高贵的大靖国公主,甚至是女王呢?   中原人自恃清高,有时甚至不如西域人来的率性热情,她想起临走前抱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奴依和阿吉可可,心弦一动,竟是有些怀念起她们来。   如此胡思乱想着,车队很快到了宫门下。靖王一身威严王服,率着文武百官立于城门下,遥遥相望,一动不动仿若定格。   早春的杨柳扶风而动,间或听闻几声低低的燕呢,陈寂下了马,伸手扶着君敏心下车。那一瞬,文武百官哽咽着跪了一地,君敏心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道:“平身!”   “女儿,欢迎回家。”   靖王迎上前,拉着君敏心的手,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只是眼角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浅痕,鬓角的两根银丝在一头浓黑的发丝中异常显眼。父亲,终究是年纪大了,自己不在的这三年间,多少国事战事家事全都压在他一人肩上,曾经温润尔雅的美男子被岁月磨去了青春,紫眸深不见底……   君敏心强忍住鼻根的酸涩,勾出一抹笑来,盈盈而拜,以额触底,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久久不曾起身,仿佛千言万语全在这匍匐于地的一拜……靖王笑着扶起她,眼圈有些微红,说,“女儿,辛苦你了!”   君敏心扑进父亲温暖宽阔的怀里,父女紧紧相拥。靖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头,而这般宠溺的父爱,君敏心已是有三年不曾享受到。   想到此,君敏心伏在靖王肩头,眼泪忍不住扑簌扑簌地滚落,那些沉淀的情绪又在此刻被翻搅出来,猝不及防地爆发。   奏乐,吹角,鸣炮。进了宫,文武百官轮番来探望,恭贺。君敏心一一笑着见了,客套的问候了几句,最后单独留下了沈凉歌。   君敏心亲手沏了壶茶,滤去第一遍浊气,给沈凉歌倒了一杯,真诚道:“凉歌,真不知该怎样谢你了。千言万语,以茶代酒,敬沈军师一杯!”   “当初在西域我与公主相约,在公主归靖之前攻下北地八城,凉歌没有负约。”沈凉歌端起茶杯,与君敏心隔空相敬,一饮而尽。   君敏心由衷佩服道:“凉歌一诺千金,用兵如神,与小叔配合的天衣无缝。短短一年间便使我靖国疆土扩大近一倍,乃我大靖之福!”   “公主过奖了!”沈凉歌咯咯笑了一阵,收敛神色道:“公主难道不怕我们师出无名,惹天下人非议么?”   君敏心暗忖沈凉歌是在试探自己,眼眸一转,便放下茶杯,沉吟道:“姜皇压制了靖国几十年,苛捐杂税繁重,把靖国百姓当奴隶使,民心不归。如今靖国强大,如若不反抗,难道还等着姜国继续欺辱我等么?我在西域没学到别的,偏生将‘弱肉强食’四个字悟了个通透!我只不过是从姜皇手里讨回原本就属于君家的东西,怎能说师出无名?”   沈凉歌抿着唇笑,眼睛弯的跟狐狸似的。君敏心看了她半响,轻声道:“听闻姜国任命苏还为军师后,令你吃了好几场败仗。怎样,能斗得过你师侄罢?”   闻言,沈凉歌柳眉一蹙,变成了苦笑。她摇了摇头,双手拢在袖中,“天下若还有一人能破我阵法,唯子归(苏还字‘子归’)一人耳!我与他从小斗到大,对彼此了解得就像照镜子那般清澈,若他一心助姜,我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笑到最后。”   敏心无意间问道,“凉歌的心上人,莫不是你师侄罢?”   沈凉歌表情一僵。君敏心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沏茶淡笑道:“感情这事,便如战场,谁先陷入谁就输了……”   “公主,”沈凉歌收敛了笑容,起身一揖,认真道:“公是公私是私,臣绝不会站错队!”   君敏心也没想到她反应竟是如此大,微微诧异过后,她失笑道:“我若是不信你,便不会同你说那真心话了,你这般认真拘谨做什么?”   兽型的香炉里,淡淡的青烟袅袅散开,一如两人心中各怀的思绪。   君敏心同沈凉歌聊了半天,见天色略晚,便亲自送她至城门下。再回到朝露殿,发现靖王和陈寂正坐在厅里等她,木槿给他们沏茶。   靖王朝她招招手,亲切道,“敏儿,有何感想?”   “感想颇多。”君敏心坐在父亲身边,凝神道:“三年前建立起来的威望,已被我如今尴尬的身份消磨得差不多了……敏儿担心,百姓已不再信我。”   靖王不可置否,决定将问题留给女儿自己解决,反正靖国迟早有一天要传到她手上。想了想,便问道:“打算如何解决?”   “休养了一个冬季,如今春季粮草丰足,靖姜早晚又得开战,女儿想随军出战。胜仗是鼓舞士气和提高声望的最好捷径!至于休战的时候,”君敏心轻蹙眉头,“休战时多体恤民情,最好能亲自安抚新得城池的百姓,让他们相信我,相信靖国……唔,具体事宜我还得再想想。”   靖王吹了吹杯中的茶末,笑道:“嗯,此计可行。敏儿果真长大了,为人处事有我年轻时的风采,待战事稳定,我也能放心将靖国传给你了。”   君敏心和陈寂都吓了一跳。相视一眼,敏心忙道:“爹春秋正盛,何处此言?!”   抿了口茶,靖王看了看陈寂,有看了眼女儿,摇头笑道:“老了老了,爹也想像你奶奶一样,隐居山林,酿酒喝去!”   “爹……”   靖王用眼神制止她,认真道:“敏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爹是认真的。人生何其苦短,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泥淖中,这天下,迟早是年轻人的天下。”   “爹,”君敏心轻轻握住父亲温暖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温柔而认真的说,“一个人过一辈子太孤单了,母亲已逝去三年,再找个好女子过日子罢。”   靖王一怔,继而摇头。君敏心仿若不见,目光渐渐有些游离和哀伤,显然是又想起自己的生母了,自顾自说道:“也不要太漂亮了,心地单纯,豁达贤惠便成。你们将来老了,隐居也好云游四方也罢,都有个伴。我,我也会经常来看爹……和她,可是,我不会叫她‘娘’,我叫她姨……”   说着说着,君敏心竟有些哽咽,红着眼圈语无伦次地说,“爹喜欢的女子,我也会对她好,敬重她爱她……但我不会唤她‘娘亲’,只有这一点我做不到……我只有一个娘,可她已经……”   陈寂的眼圈亦有些发红,当年柳氏王妃的死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如今旧事一提,内疚感和负罪感迅速膨胀。他几次张合嘴唇,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靖王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心疼道:“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爹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不给敏儿找后娘,这辈子有你们就够了。”待年轻人的心绪平定下来,靖王笑道:“小闲又给我来信了,问我何时把你们的婚日定下来,他好赶回来喝喜酒!”   那个不正经的小叔!君敏心拨云见日,一扫内心的阴霾,被逗得笑了,道“在那之前,爹你先同意了他的婚事吧!他正闹着要去给城门下拐角处买茶叶蛋的叶小姑提亲呢!”   靖王淡淡勾着唇角,道:“那姑娘是个老实人,你别帮着你小叔祸害人家!沈凉歌那事便让我头疼了许久,他也不消停一下。”   陈寂也笑了,沉默了半响终于插上一句:“师父已过了而立之年,也早该娶妻生子了。那叶姑娘我也见过两次,师父一有时间便会去买她的茶叶蛋,看得出师父很照顾她。”   君敏心问:“那姑娘多大了,长什么样?她知道小叔的身份么?”   “二十来岁的样子,鹅蛋脸,中等身长,眼睛很有灵气,不常说话……我说不上来,”陈寂为难地笑笑,“下次敏儿亲自去看看便知,师父一直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每次包了她的茶叶蛋便坐下来同她拉拉家常。”   君敏心自动脑补:堂堂大将军买了一大堆茶叶蛋在家,天天啃啊啃,自己啃不完便拉着陈寂和部众一起,集体蹲在校场上啃茶叶蛋……   于是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寂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君敏心摆摆手,转移话题道:“爹,我收了个人,想先找个职务给他当着,到时候上战场了我就把他带在身边……”   “是姬翎?”靖王打断她的话,淡笑道。   君敏心揉揉鼻尖,“您都知道拉。”   “姬翎是把双刃剑,最锋利也最危险,当你无法满足他欲望的时候,他很有可能倒戈。你,确定要用他?”   “摧毁一个最坚固的敌人,自然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剑,不想冒任何险就想赢得一切,那是不可能的。生与死,胜与负,本就是一线之隔。”君敏心认真道,“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靖王叹一口气,道:“我会安排的。”   君敏心道了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爹,金兰呢?为何没有见到她?”   “那孩子,自你出嫁那日起,便自行落发出家,一直在灵昭寺为你念经祈福呢!”   君敏心愕然,愣愣半响,忽然起身道:“父亲,女儿先告退了。女儿要将金兰接回来,用大礼,风风光光地将我的好姐妹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对肉肉查得很严啊……本来后面成亲后有肉肉的,不然大家清汤白水的看着也没意思,看样子还是不能多写了=口=   对了,文章完结后有番外,不知大家还想看谁的番外哟?有想法的提前说一声,我尽量满足,大家追到这里也不容易……争取早日完结吧! ☆、第56章 罚跪     灵昭寺外,长阶蜿蜒陡峭,绿树成荫。浑厚悠远的钟声,像是从云端飘来,青瓦黄墙的寺檐下,几只青燕斜斜掠过,细尾剪碎如烟的柳芽。   云雾淡薄,陈寂陪着君敏心一步一步登上,有老尼为他们开了门,领着他们进了院,穿过门堂,来到一块种了些许青菜小院。   老尼示意君敏心在院子里稍等,自己朝前几步,推开菜圃后一家偏院门房,施礼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低低道:“玉真,故人来了。”   屋内的木鱼声停,老尼回身朝君敏心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合十弯腰,行礼告退。   那一刻,君敏心竟然生出了一丝紧张。她害怕一进门,便见到了一个形销骨瘦的人儿,害怕金兰已经苦得连她也认不出来了……   掌心上蓦地传来温暖,君敏心扭头一看,对上陈寂温暖黑蓝的眸子。陈寂朝她点点头,给她无声的鼓励。   君敏心静了静心,缓步朝敞开的房内走去。   屋内的光线较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息。摆设极为简单,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壶淡茶。光线打在一尊拈花一笑的佛像上,照亮大佛唇边那慈悲而怜悯的笑容,盘腿而坐的大佛下孤零零点着一盏青灯,摆着几样简单的瓜果。视线慢慢往下移,君敏心终于看到了那跪在团蒲上的,瘦削的身影……   她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在佛像面前,鼻尖几乎碰着自己的指尖,嘴唇不停张合,喃喃地念着不知名的经文。君敏心内心砰然,视线定格在她指间挂着的一串念珠上,念珠滚动间发出细微的声响,窸窣可闻。   君敏心张了张嘴,压住哽塞,微微颤声唤道:“金兰……”   团蒲上跪着的人儿浑身一震,指尖哆嗦着,念珠在短暂的滞缓后转动的更快了……金兰并不敢回头看她。   君敏心走上前,跪在金兰的身边,双手扶着她抖动的肩头,轻声道:“金兰,我带来接你了。”说着,君敏心捧起金兰的脸,才发现金兰并没有想象中清瘦,依旧是可爱的包子脸,只是紧闭着双目,泪水浸润了整张脸,梨花带雨。   “金兰,跟我回家好不好?”   念珠‘叭’地一声掉落在地。金兰缓缓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光。她怔怔看着君敏心半响,自语般地喃喃道:“我不敢点头……每次你都这样说,可是我一点头,梦就醒了……”   君敏心抿着唇,湿着眼眶一把搂住金兰,紧紧地拥住!陈寂别过脸去,默默出了房。   金兰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君敏心语无伦次道:“公主……公主!我,我给你吃斋,给你念佛……”   青灯古佛,指尖的念珠转过千万次,窗外三度枯荣寒暑,金兰用三年的青春,换得一个梦的圆满。   那日,春寒料峭。君敏心用马车仪队,风风光光将好姐妹金兰接回靖宫。休息了片刻,君敏心替金兰脱去了浅灰色的尼姑僧衣,摘去布帽,替她换上葱绿色的碎花罗裳,金兰呆呆的还未回过神来,任人摆布。   君敏心摸着金兰那一头垂肩的头发,比划片刻,闷闷道:“头发怎么这么短了?”   金兰‘啊’了一声,摸了摸头发,道,“三年前剃过一次,后来,后来师父说我六根未净,便不让我剃发了,我带发修行……公主你别弄了,我自个儿来就成!”   君敏心随手替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素兰花的发夹和碧绿钗固定住垂下的碎发,叹道:“你和木槿,都为我吃足苦头了。想想也觉得失败,我竟从未给过你们什么……”   “快别这么说,灵昭寺的素膳很好吃的,一点也不苦。”金兰答非所问,道:“木槿呢?怎很少见她?”   “木槿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我让她歇着了。”   “怎么回事?”   君敏心沉默片刻,闷闷道:“西域险恶,受了重伤,武功全废。”却是对木槿被穆勒侮辱的事一字未提。   金兰一阵唏嘘。不一会儿,靖王的内侍扛着一盘盘珠宝首饰、金银布帛进了朝露殿。前一阵子,给木槿和小九的赏赐已经送过了,这一份自然是给金兰的。   金兰接了旨,道了谢,愣愣望着满桌子夺目的珠宝,怅然所失。   君敏心见她闷闷不乐,便笑道:“我前儿与父王说,要择个日子与你和木槿结拜姐妹,昭告天下。这样大靖国便多了两个公主……金兰给我说说,你想要什么封号?”   “打住!奴婢就是个奴婢,草鸡哪能当凤凰?莫要折煞我等!”金兰明显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   君敏心讶然道:“我能回来,全多亏了你们!你我情同手足,忠义相随,要个封号有何不可?”   金兰只笑不语,清澈的眸子好似透明的琉璃石,见不到一丝杂质,倒真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气度来。君敏心思忖片刻,拉起金兰的手,道:“春日明媚,咱们出去走走。”   花园里牡丹桃李都开了,红的白的粉的,一团团一簇簇,衬着碧绿的嫩叶,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艳丽。君敏心同金兰并肩走在碎石的小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三年来各自的生活:君敏心说自己在西域酿的葡萄酒,手底下开的三间大店铺。金兰说灵昭寺空灵的钟声,聊山涧缭绕的云雾……二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去了那些痛苦和烦恼,只挑了些有趣儿的事物。   正聊到一半,忽然听见围墙外传来一阵宫女内侍的惨叫声,继而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怒意爆喝道:“你给我下来!”   是陈寂!   君敏心咯噔一下,忙穿过角门跑到围墙的那边一看,只见一群宫女内侍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有几个畏畏缩缩地躲在假山后,颇为恐惧地看着墙头。而陈寂双拳紧握,怒目横视地对着坐在墙上男子,怒斥道:“你把宫里当什么地方?!”   那男子一身侍卫长的武袍,衣襟吊儿郎当地敞开半边,晃荡着双腿,撑着胳膊坐在高墙上,乌发高束,眼眸如妖。他狷狂一笑,毫无忌惮地挑衅道:“怎么着,想打架吗陈小将军?”   此人正是姬翎!   君敏心顿感头疼,就知道这只野狼不会让人省心!   姬翎又随手抛出几颗石子,‘咻——’地一声打中一个青衣侍女,那侍婢尖叫一声,抱头哭着跑开了去,姬翎大笑几声,继续弹石子,颗颗命中,现场抱头鼠窜一片混乱……陈寂怒极,眼看就要动手,君敏心忙现身,制止道:“怎么回事!”   陈寂见是君敏心,便退开了去,心有灵犀地交给她去处理。君敏心看了挂彩的侍婢们一眼,冷冷地朝墙头的姬翎道:“下来!”   姬翎面无表情地丢了石子,跳下墙来。君敏心挥手示意侍婢们都退下,这才淡淡道:“姬翎,跪下。”   姬翎表情瞬间僵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君敏心重复一遍,“跪下!”   漂亮的面容一点点扭曲,姬翎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吊儿郎当地跪在碎石路上。君敏心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姬翎,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是用极度漠然的口吻对他说:   “当初你说要跟我,我真的很高兴,你跟着我回来,我怕冷落于你,特意求父王给你个职位。姬翎,我知道你在不满些什么,——你是嫌我给你的职位太低,侮辱了你高贵的血统!”   姬翎闻言,冷哼一声:“凭什么陈寂那厮可以爬到将军的位置,我就是个芝麻大的侍卫长?!别忘了在西域,是谁……”   “陈寂也是从侍卫长爬上来的!”君敏心凉凉一笑,“你以为天下有掉馅饼儿的好事?你以为可以一飞冲天所有人都要顺着你宠着你?谁不是得从最底层往上爬?别以为天下人都是傻瓜,不介意你在俪郡干的那些破事儿!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信你!可你就是这样给我长脸的?”   姬翎闭嘴,不说话了。   君敏心命陈寂找来一根马鞭,掂量掂量,淡淡道:“你今日所为本是死罪,念你初犯,便饶了这次。赏你三十马鞭,下不为例!”   说罢,姬翎还未反应过来,一条鞭影带着呼呼风响‘唰’地一声抽下来,打在他的背上,火辣辣地刺痛!君敏心知道姬翎这人一向小肚鸡肠,因此不敢假借他人之手行刑,生怕他事后打击报复,因此这三十鞭都由自己亲自动手。   三十鞭终于抽完,姬翎一直咬牙不语,汗如雨下。君敏心扔了鞭子,揉着酸痛的手臂道:“知错了不?”   “你打我,我毫无怨言,就当给你泄愤,”姬翎抬起倔强而孤傲的眸子,淌着冷汗一字一句道,“可我,就、不、认、错!”   君敏心停了动作,看着姬翎片刻,丢下一句“那你就好好在这里反省吧”,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姬翎低头跪在咯人的碎石路上,斜斜的刘海垂下,挡住了那双锋利的眼,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君敏心若有所思地走着,陈寂和金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也没说话。出了花园,便见一侍卫急急来报,道:   “禀公主,城门下来了一个年轻男子,衣着华丽,说是要见您!”   见我?君敏心疑惑过后,跟着那侍卫去了城门。   从城楼上往下看,只见一人一骑孤零零地立在城门口,黑衣黑发,正抬望着君敏心。君敏心一怔,望着那许久不见的身影,微微愕然。   “九王爷来此,有何贵干?”   落长安坐于马上,双手紧攥着马缰。距离稍远,君敏心看不清他确切的面容,恍惚间,只觉得他视线灼热而又凄凉,长久的沉默,似是无言的诉说……很熟悉的一个场景!   就当君敏心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随风飘来,那么熟悉,那么悲凉……   他说,“敏心,你可愿嫁给本王?”   君敏心再次愕然,有种被击中心脏的痛感。身后有浓烈的煞气传来,君敏心扭头,看到了紧抿双唇,直勾勾盯着落长安的陈寂。   君敏心将实现调回落长安身上,云淡风轻地一笑,说:“落长安,你疯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16号要去实习了,到时候不能更新的~~TAT。。。   争取在这两天多多码字,最好能在离开前完结,番外以后再补了叭。。。 ☆、第57章 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各种事好忙啊~~明天就要去实习了,到时候各种论文什么的,也不知道实习的地方有没有网……   【请假通知】:由于实习,这两天也许不会更新,也许会更新得很慢……总之看情况,放假的话就挤出时间写一点,请大家谅解~!果咩~!   落长安站在城门下,一如前世那般,久久凝视,然后说出了那句让君敏心觉得无比讽刺的话语。   “敏心,你可愿嫁给本王?”   闻言,君敏心只是风轻云淡地笑道,“落长安,你疯了么?”   讥诮的话语,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落长安最后一点幻想。君敏心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她转身从守城侍卫手中寻来一把弓箭,在手中掂量掂量,弯眸一笑:   “九王爷,大战未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出如此荒谬的话?你走吧,下次再见到你,必然是在战场上……你跪着向我求情!”   落长安竭力挺直的背脊一僵,低下头,沉默不语。   君敏心实在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此人,想了想,她弯弓搭箭,漠然道:“三,二……”   落长安却忽然在此刻抬起眼来,目光灼灼,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君敏心被他那种复杂而绝望的眼神看得一颤,连箭头也有了一丝的抖动……她恍惚觉得,或许在这一刻,落长安真的是抱了必死的信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爱恨渐渐模糊淡去,仿佛隔着一道亘古的河流,隔着一层捉摸不定的迷雾,他们在未知的命运中跌跌撞撞,再也看不清彼此。   陈寂向前一步,伸手覆在君敏心弯弓搭箭的手上,轻轻将她的箭头往下压了压,低声道:“敏儿,我去会会他。”   君敏心放下箭,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我箭术不好,吓他的。”   城门缓缓打开,陈寂白袍黑发,骑着一骑乌云盖雪来到落长安面前,朝他点点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落长安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君敏心,犹豫片刻,亦微微颌首。陈寂拍马而走,落长安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君敏心不知道陈寂要做什么,她只知道:他爱她,而她,也相信他。   下了城楼,君敏心见远远走来一人,身量高挑纤细,一身朱红的官袍随风盈动,不是沈凉歌是谁?   君敏心抬手放于眉间,遮了遮阳光,笑道:“凉歌急匆匆的,这是要上哪儿去?”   沈凉歌走到君敏心面前,拢袖鞠躬,施以一礼,道:“主公,臣有一事请教。”   “何事?”   沈凉歌难得正色道:“前儿不久,臣费尽人力物力从西域商人手中买回一只獒犬,我喜欢得紧,圈养在家中。獒犬野性难驯,臣好不容易才使得它亲近于我,谁知今日那畜生竟然将我家圈养的其他几只母鸡给咬伤了!臣气不过,当众狠狠揍了那畜生一顿,不料那獒犬竟不念我主人的身份,要反扑于我……獒犬凶猛异常,家中的几个下人都斗不过它,主公您说,臣该如何是好?”   君敏心闻言,轻轻‘噢’了一声,立刻明白了沈凉歌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只得轻叹一口气,道:“走吧!”   沈凉歌拢着袖袍追上,换上了一副明媚的笑脸,明知故问道:“主公去哪儿?”   “去御花园。”君敏心瞥了一眼沈凉歌,忍着笑道:“你拐弯抹角的,不就是在说我不该当着陈寂的面处罚姬翎么?什么獒犬母鸡的,亏你想得出!”   沈凉歌伸指揉揉鼻尖,讷讷笑道:“姬翎那人虽然武艺卓绝,然心高气傲,平日对陈大人又颇有妒忌,主公当着陈大人的面跪罚于他,万一他一口气咽不下起了歹心,主公岂不是要头疼了?”   君敏心道:“姬翎狂妄惯了,不管不行,不然他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不过今日当着陈寂的面罚他,倒也不是我的本意,他太野了,我一时气不过,忽略了这点……罢了罢了,罚也罚过了,我去低个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臣就先行告退了,您和姬翎慢慢谈。”沈凉歌嘻嘻一笑,识相地退下了,转身朝相反地方向走去。   这丫头倒真是八面玲珑!君敏心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御花园的门。   透过层层绽放的各色牡丹看去,姬翎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微风袭来,吹落漫天梨白。偶尔有几个穿着单薄春衫的侍婢躬身走过,姬翎就像一头被窥视到伤口的野兽般,张牙舞爪的吼道:   “看什么看?!谁让你们来这里的!滚!”   侍婢们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夺门而出。   君敏心面色淡然,走上前去,绣鞋踏在柔软的落花上,空气中醉人的芬芳愈发浓烈。她在姬翎面前站定,缓缓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姬翎顺着那莹白纤细的指尖缓缓往上看去,接触到她幽深而温润的目光,他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释然,但很快别过头去,自己站起身来,倔强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冷哼。   君敏心知道他已不再生气,只是面子上过不去。遂帮他将半敞开的衣襟合上,整理好袍子,笑道:“性子这么倔,当初你来投奔我时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   姬翎的脸依旧撇向一旁,只是斜着凤眸看她,黑亮的瞳仁在那一瞬变得十分幽深。沉默片刻,他诡谲一笑,反问道:“当初我投奔你时,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   君敏心的手一顿,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襟。梨花飘落,迷离了她的眼。   姬翎自顾自道:“那时你说,只要我誓死效忠于你,你有的,都愿意给我。”   君敏心呼吸一窒,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一刻的慌乱几乎让她脱口而出,她想说‘姬翎你走吧,唯有我的心,我给不起’……   然而,她终是费力地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只平静道:“我会带你上战场,到时候你立了功,我自然会赏你金银美人。”   “你明知道,有些空虚是金银填补不了的!”   “你也明知道,除了那些之外,你想要的我给不起。”   姬翎咬牙,低低道:“对不起。”   君敏心有些讶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道歉。姬翎踟蹰道:“……刚才那一瞬,我以为你会赶我走。”   君敏心神色微动。姬翎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神色黯然,他轻而执着地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左胸,有些自嘲地一笑:   “这里的心跳,是你给的,这里的温暖,是你给的。这里的痛,也是你给的……”   那一刻的悲伤,连梨花都仿若叹息,一瓣瓣凋零,碎了一地。   恍惚着回到朝露殿,发了半天呆,木槿进来说:“公主,陈公子来了。”   君敏心收回杂乱的思绪,见陈寂进了门,忙问道:“没受伤吧?”   陈寂摇了摇头,温柔笑道:“没,他不是我对手。”   君敏心‘噢’了一声,“你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替你揍了他一顿。”   君敏心扑哧一声笑了,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水,“没事你打他做什么?”   陈寂接过一口饮尽,莞尔道:“敏儿不是不喜欢他么?不过,落长安倒是同我说了许多事……”   端茶杯的手一顿,君敏心吹了吹茶末,漫不经心地问:“哦?他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连我都糊涂了。”陈寂道:“他说他以前对不起你,年轻时不懂事,害了你一辈子,现在想要赎罪,却没有机会了。他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要我好好照顾你,别像他一样,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活的像个笑话……”   君敏心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抖,茶水倾泻而出,浸湿了浅葱色的春衫罗裙。她惊愕地瞪大眼,瞳仁骤缩。   “敏儿,你怎么了?”陈寂身子向前倾了倾,面带忧色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碍,无碍。”君敏心放下茶杯,两手交握,努力让自己的两手不再颤抖,失神地喃喃道:“阿寂,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以前的零碎的片段连接起来,我好像明白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敏儿……”陈寂一向不善言辞,不知道从何开口安慰,只好轻轻将君敏心拥在怀里,安抚地吻吻她的发顶。   君敏心紧紧揪住陈寂的衣襟,“他回来了,和我一样……这个世界疯了,全乱了。”   陈寂久久沉默,紧紧地拥着她。对于生性内敛的他而言,在心爱的女人难过时,一个强有力的臂膀便是最好的安慰。陈寂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他也会为心爱的女人担忧,为她吃醋,甚至落泪……但大多时候都会选择豁达地相信,而这种信任,源于他们心有灵犀的爱。   五月,边境硝烟再起。   仇初照此番率着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君闲率先赶赴战场,君敏心同陈寂一起从王都拨了十万人马及粮草军饷若干,次日赶赴西南战地。   临走前,君敏心同军师沈凉歌一般换上了一身男装,浅绿的中衣,罩着浅白的外袍,墨色腰带将细腰勾勒得盈盈一握,脚上踏着乌黑的藻靴,乌发用簪子束起,手中执着一柄象牙骨扇,隽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英气,眼眸沉稳间,倒有几分翩翩浊世家公子的气度。   临走前,君敏心担心木槿走出不了阴影,特意嘱咐金兰好好开导她。敏心本意是想带着木槿一同上战场的,但陈寂说战场险恶,恐怕不能护她周全,因此只好作罢……   沈凉歌不会骑马,因此君敏心便同她一起乘坐马车,陈寂和姬翎骑马一左一右护着她们。临走前,沈凉歌问道:“主公,你的琵琶呢?”   君敏心一愣,失笑道:“我们是去打仗,带琵琶做什么?”   沈凉歌神秘一笑,摇着纸扇道:“据我所知,主公那曲《千军破》弹得炉火纯青,凉歌此次出征能否打败我那师侄,就指着你这把琵琶呢!”   君敏心疑惑,“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凉歌但笑不语。君敏心无奈,只好吩咐侍从赶回朝露殿,将那把血琵琶带了过来。   琵琶许久未用,已有些走音,君敏心调了调琵琶弦,余光瞥见沈凉歌扇子上写了一个力透纸背的‘静’字,便问道:“扇子上的字谁写的?”   沈凉歌看了看扇面,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写的。臣儿时一向做男子打扮,调皮得很,师父我说心太过浮躁,便写了这个字,让我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师父还给师侄也写了一把,他那把扇子上是个‘仁’字。”   君敏心点点头,放下琵琶,从马车的箱子内翻出笔墨,再‘哗’地一声抖开骨扇,在扇面上写了个浓烈的‘杀’字。   抬笔收墨,一个龙飞凤舞的‘杀’字带着浓浓的煞气呈现眼前,霸气万分。沈凉歌问:“主公为何写此字?”   君敏心自信一笑:“时时勉励自己,不破姜贼誓不还!”   然而,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来到西州战场上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大事。    ☆、第58章 水淹三城     靖国女将南素素部下有几名骁勇善战的部众,在前几次大战中也立过不少功劳,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员将士被敌方军师苏还一番蛊惑,竟然生了反叛之心,要弃靖投姜。事发前私通的信件不小心被君闲截到,事情这才败露。   君敏心一行人脸茶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匆匆赶到君闲的帐营,只见地上哗啦啦跪了一片人,君闲正在大发雷霆,见到君敏心来了,将信件交到君敏心手中。   证据确凿,可叛变的几人却由于害怕而迟迟不敢自首。君闲余怒未消,对君敏心道:“信署名是苏还,信里有一张私通名单,副将两名,三级将士四名,全是我军中准备叛变的将士。既然他们敢做不敢当,要不要直接处斩?”   陈寂难得寒下了面容,而姬翎却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君敏心手握着信件,却并不展开来看,只面色凛然地扫视了跪在地上的十余武将一眼,众人皆伏地不敢抬头。   君敏心晃了晃手中的信件,缓而沉着道:“自靖建国三十余年,父王一向厚遗武将,广泽王恩,使得军心牢固,才换来咱大靖国繁盛的今朝!即便是当年璃国国破家亡之时,军士们亦死守到底,如今靖国还未崩塌,怎会有人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   君闲知道敏心心里已有了主意,便配合道:“臣管教无方,当连坐同罪,以死叩谢王恩!”   闻言,那几员心虚的叛将已是身如抖筛、冷汗涔涔,惶惶然不敢言语。君敏心深不见底的黑眸在他们背脊上幽幽扫视几圈,忽而破冰一笑,话锋一转道:“国破了,家焉在?在场各位想必都是有妻儿老母的人,怎会为了蝇头小利弃家卖国、甘心做敌国走狗?想必是大将军弄错了罢。”   一旁的沈凉歌‘哗’的一声抖开纸扇,会心一笑,趁热打铁道:“是呢是呢,可别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君敏心走到炭盆前,做了一件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事——将手中信件烧的一干二净!这一惊非同小可!   君敏心回眸,朝陈寂展颜一笑:“阿寂,吩咐火头军宰几头牛羊,备好美酒,再去领二百两白银来,发下去给在座的各位军士们压压惊,此事便过去了,不许再提!”   陈寂会意,朝她赞许一笑。   而原以为难逃一死的将士们仿若石化,不知怎么自己非但没死,反而受到了嘉奖……想到此,他们更是汗如雨下、面色赤红,一半是紧张一半是羞耻:和君敏心对他们无私的信任一比,想着通敌叛国的自己简直连猪狗都不如!   原本心存异心的叛将们彼此相望一眼,忽然扑通一声再一次长跪于地,眼眶发红地嘶声道:   “谢公主不杀之恩!卑职此生当为牛为犬、肝脑涂地,以报公主、王爷大恩!为我大靖国流干最后一滴血!”   说罢‘咚咚咚’磕下三个响头。   ……   事后,姬翎忿忿不平地找到君敏心,蹙眉道:“那几个叛徒怎么不处死?”   君敏心摇了摇骨扇,笑道:“靖国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武将匮乏,不可再损己利人。况且姜国军师苏还一向谨慎,怎可能如此粗心地将密信落在我们手中?多半是离间之计,借刀杀人罢了。”   姬翎怒道:“妇人之仁!我替你杀了他们。”   一旁的陈寂晃身拦住他,沉声道:“敏儿这招软硬兼施,不仅破了敌方之计,亦笼络了人心,提高了自己威信。此一石三鸟之计,不可乱来!”   姬翎一见到陈寂就来气,听到他一口一个‘敏儿敏儿’地叫唤,更是妒火中烧,勾着嘴角冷笑道:“我管你几只鸟!他群杂碎能叛国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不斩草除根,还能指望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陈寂只定定地回视姬翎那满含讥诮与蔑视的凤眸,淡淡道:“我想,那群叛将此刻的心情,你最能够理解。”   姬翎面容僵了僵。他想起了四年前君敏心不顾众人反对,放走了自己的那件事……四年来,只要自己一想起当时君敏心在城墙上的那拢袖一躬,胸口处就会暖暖的。为了这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他便是为了她去死,也在所不辞。   陈寂的话点醒了他,确实,没人比他更明白那种被人拯救、被人信赖的心情了。   姬翎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恢复了镇定。傲慢如他是绝不会在情敌面前低头的,所以他只重重冷哼一声,讥笑着转身离去。   只是那一身刺目的红袍子,却透出千年如一日的落寞与肃杀。   君敏心依偎着陈寂宽阔的胸膛,望着姬翎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原来阿寂这般伶牙俐齿,一句话便能堵得姬翎哑口无言。”   “他太无礼,谁都不放在眼里。”陈寂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思忖片刻才沉声道:“敏儿,放弃姬翎吧。”   君敏心笑容一顿。   她沉默片刻,碰巧见帐篷外有一红缨女将匆匆而过,便扯开话题道:“这几日,我见那女将南素素总爱跟着你跑,莫不是暗恋阿寂?”   陈寂失笑道:“我与南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了……”君敏心两世为人,又怎会看不出南素素看陈寂时,眼中所溢出的爱意?   陈寂扳过怀中那娇柔的身子,凝视着她的眸,认真道:“我不想别的女人,你也别再任用姬翎,行么?”   “阿寂,这不是一回事。”君敏心定定回视他墨蓝而深邃的眸,摇头苦笑道:“况且,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六月初,沈凉歌为靖国军师,与姜国军师苏还交战,同门相斗纠缠大半月,靖国因粮草不足败一局,丢了燕云城。   次月中旬,修生养息半个月的靖军重振旗鼓,打算夺回丢失的城池。但面对粮草充裕的敌军,君敏心未免有些头疼,与沈凉歌和小叔商量了一夜,最终决定派人先去断了姜国的后备粮草。   姜国主力屯守连池三城,那里拦水建坝,故而水草充裕、粮食年年丰收,姜国大军就是靠着这千里粮仓过活,军粮不断。沈凉歌沉吟半响,伸指在地图上划道:   “君将军与我继续与姜军攻打,牵制其主力。姬翎带领另一支小队从小路潜入连池,想办法弄出大动静,断了姜军粮草。”   正闲得无聊的姬翎顿时眼前一亮,欣然领命。   一旁沉默的陈寂却开口道:“姬翎并无经验,恐有失足。此事不如让我来吧。”   姬翎咬牙恨恨地瞪着他。沈凉歌笑道:“陈将军别急,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姜军得知粮草被劫,定然会弃燕云城回连池支援,而险峻的燕云关是其必经之路,到时候陈将军埋伏于此处,杀他个片甲不留!”   “此计甚妙!”君闲不禁拍手而赞。   君敏心莞尔道:“姬翎,我给你四千人马,可断敌军粮草否?”   姬翎死死盯着面前地图的某处,忽而勾唇冷笑道:“一千足以。若不能完成任务,我愿以死谢罪!”   君敏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地图上标有一个小黑点,正是连云堤坝的所在之处……   计划已定,陈寂不再说什么,领了命便下去着手准备了。   这几日天降大雨,泥泞一片。沈凉歌和君闲带着五万人马拔营出寨,陈寂带着七千轻骑趁夜秘密赶往燕云关埋伏,姬翎自信满满地带着一千兵士化作流民,偷偷潜入连池三城……一场斗智斗勇的恶战就此展开。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姬翎竟会一战成名,其手段之狠绝,直到多年以后仍让人胆战心寒。   沈凉歌和君闲的五万人马与苏还、仇初照纠缠,牵制了敌军大部分兵力,后方守备空虚。这日战鼓稍息,大军师苏还心中莫名一阵惶然,似有不祥之兆,正要赶去与仇将军商量加强粮草守备的事儿,却忽见帐外一探子滚身下马,急匆匆冲进帐营来,颤声大喊道:   “报——!后方敌军来袭!粮草被劫,连池三城尽没!”   苏还一惊,忙起身向前,“怎么回事?!”   探子抱拳跪地,“敌军化作流民混入城中,竟连夜炸开连池大坝,一时间洪荒大水冲刷而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三城尽数冲毁淹没……”说到此,那探子的声音亦有些哽咽:“……我军粮草全被冲走,守备军不会游泳,几乎全部葬身水中。三城百姓还在睡梦中……亦被大水吞没,淹死者十之j□j……”   闻言,苏还手中的折扇哗然坠地,写有‘仁’字的扇面朝上,发出一声震动心脏的闷响。   “三城百姓,五千军士,十万粮草……四万余条无辜人命,顷刻间毁于一旦!”   苏还踉跄着后退一步,竭力平稳声线喝令道:“不必惊慌,即刻叫仇将军前来议事!连池三城乃天府之国,绝不能丢!集结将士,准备弃城赶回后方!”   部下随从忙领命下去。苏还扶着案桌稳住身子,将目光投向没有焦点的元芳,半响才喃喃道:“我道你是天外谪仙,却原来这般蛇蝎心肠!……沈师叔,你使得好手段!”   那一刻,青衣男子温润的眸子中有什么破碎了,裂开一道绝望的豁口,霎那间无尽的哀痛争相涌出,凝作一颗晶莹如露的泪水,滑落尘埃。   “早知如此,苏还宁可一辈子不出山……沈师叔,我不同你争了。”   千里之外的油灯下,沈凉歌蓦地一阵心悸,慌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  为期两个月的实习结束了~~~~ ☆、第59章 情丝纠葛     姬翎炸堤放水,一夜之间水淹三城,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沦为一片汪洋的天府连池。仇初照率领姜军主力弃新占的燕云城,匆匆赶回后方争夺连池,熟料却在半路的燕云关遭遇埋伏,几万人马折损大半。大将军仇初照与军师苏还熬红了双眼,殊死拼搏几天几夜,才带着不到四成的残兵败将逃出,一路向南躲回陵州,闭关不出。   姬翎这一招丧尽天良的狠招一出,既寒了天下人的心,却也使得战局情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不可一世的大姜皇朝威风不再,灰溜溜有如丧家之犬,不敢再轻易冒犯分毫,而靖国士气一涨再涨,犹如利刃长驱直下连破三关,其兵力直逼繁盛富饶的陵州!一时间安稳了几十年的姜国人心惶惶,游人士子日日高呼“天要亡我大姜!”   陈寂和君敏心这几日都在安抚新占城池的百姓,沈凉歌和君闲则犒劳军士、整顿军风,若发现有谁私自抢夺百姓财物,不管多少一律处死!   半个月来,几人都忙着脚不沾地,很得民心,倒也值了。这日得了半天空闲,四人便凑在一起喝酒议事,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秋老虎来势汹涌,众人都只穿了单薄的夏衫常服。君敏心一身浅葱色男服,乌发用青玉簪簪起,露出灵秀的面容与白皙的脖颈。陈寂亦脱了银铠战甲,只穿了墨蓝色的武袍,系着黑布的腰带与护腕,青布靴,乌藻鬈发依旧用发带高高束起,麦色的面容上镌刻着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男性的英气与健美。   陈寂对着地图观摩半响,忽而道:“靖国疆域同之前相比,扩大了一倍多。”   君敏心却笑道:“不及璃国当年四分之一。”   沈凉歌与君闲对视一眼,知道面前这沉静大气的女子已是野心勃勃,便温声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姜国这块肥肉实在太大,若一口吞下,恐消化不良。”   君敏心会意,莞尔一笑。   又聊了片刻,君闲朝陈寂使了使眼色。陈寂会意,偏过头来问君敏心:“敏儿,姬翎还未回来复命?”   原本正谈笑风生的沈凉歌折扇一顿,讷讷地不再说话。气氛一下沉静下来,似乎姬翎已成了某种禁忌的话题……   君敏心缓缓收拢笑意,垂下眼眸淡淡道:“再传一道令牌,若他再不回来复命,就地军法处置!”   且说姬翎自认为立了大功,自从连池三城水退之后,便理所当然地纵容手下士兵劫掠百姓财物,手下金银珠宝堆砌如山,过了好一段逍遥的日子。君敏心两次三番派人来催,这狂妄的家伙总是把手一挥,阴狠狠威吓令官道:“等这边处理完小爷自然回去!再多嘴我便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如此过了大半月,直到最后一道狠令下来,姬翎知道君敏心多少动了怒,这才挑了一箱最宝贝的珍宝不紧不慢地挪了回来。   意气风发的花孔雀一进军营,见所有人都到齐了,面色沉重地望着他。姬翎倒有些讶然,心想:立了功的人果然不一样,连归营时所有人都要列队迎接!   如此想着,面色更是得意!他咧唇一笑,正要向阔别的君敏心行个礼,却见陈寂一声爆喝:   “姬翎,你可知罪?!”   姬翎猝不及防被这一声爆喝吓了一跳,当下懵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却仍然气势凌人地回击:“罪?什么罪?老子可是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沈凉歌扶额摇头,似乎早已预料到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番厉害的场景。陈寂面色凛然道:“水淹三城,心狠手辣毁四万条无辜百姓性命,如此不仁不义、丧尽天良之事,乃第一宗大罪!”   “陈寂你他娘的有病!!!”   姬翎总算反应过来了,这场面才不是什么嘉奖大会!没有金银美女,没有加官进爵!有的只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在这里兴师问罪!   “这他娘的什么破理由!”姬翎简直又惊又怒,白皙的面容烧起两块红晕。“谁不无辜?两国交战,死伤本是正常!”   陈寂面色不动,漠然道:“纵容部众侵占百姓财物良田,掳人-妻女、鱼肉百姓,其行径与强盗无异!此乃第二宗大罪!”   闻言,姬翎将拳头握得喀嚓直响,凤目圆瞪,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厮杀一样。他望了君敏心一眼,又恨恨地瞥着陈寂,桀桀冷笑道:   “我最爱的人都被你抢了,拿几件破东西又怎么了!”   “放肆!”大将军军闲忽的一拍案几,全场一震,案几粉碎。   姬翎正在气头上,也不管是谁,脱口而出:“我放你娘的……”   “姬翎!”君敏心头疼欲裂,喝道:“闭嘴!”   姬翎一怔,竟然生生止住涌到嘴边的污言秽语,乖乖闭了嘴,只是身子颤得厉害,显然是努力在压制着喷薄的怒意。   陈寂依旧正色,继续道:“三番五次无视军令,目无军法!亦是死罪!”   这回姬翎却是不骂不闹了,目光出奇的冷静——那是一种凝结着千年寒窖般冷寂,可怕,而且可悲。   他静静地凝视着君敏心,似乎在等一个裁决。   君敏心抬眸,却是不看他,而是转向沈凉歌,冷声问道:“军师,按军法,姬翎该如何处置?”   “姬大人犯下三重大罪,本该就地正法。”沈凉歌正色,聪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君敏心的想法?   摇了摇纸扇,她又声线一转,温声笑道:“但姬大人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连池三城,使得我靖军能伏击敌军、长驱直入,亦有大功。依臣之见,不如将功赎罪,给姬大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君敏心有了台阶下,顺势点点头,朝一旁的君闲道:“交给大将军处置罢。”   君闲忙正襟危坐,沉声道:“念你初犯,罚一百军棍,不可再犯!”   闻言,君敏心袖袍中紧攥的十指总算舒展开来。   姬翎僵直地站在原地,视线如胶着般定格在君敏心身上,自始至终没有移开半分,也不曾吐出半个字。仿佛那堂上的人讨论的惩罚与他没一点关系。那么狂妄骄傲的一个人,此时却像抽离了灵魂……   直到有行刑的士兵执着粗重的木棒前来押他,他才慢慢收回视线,绯薄的唇瓣一扯,仰天发出一串暗哑而粗粝的大笑。那样嘲弄众生的疯狂大笑,早已失去了他平日一贯维持的高贵。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为这头野性难训的漂亮野兽感到可悲。这个男人何曾如此屈辱过?他那华丽的嗓音,何曾如此粗哑过?那双凌厉而狭长的凤眸,何曾如此悲凉过?   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姬翎这才挣脱按住他的士兵,直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帐外,伸手解下外袍一扔,这才冷冷地转过头来,说:“打吧!”   棍棒击打在皮肉的闷响,令人胆颤心寒。一声一声,像是击打在心脏上。   君敏心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陈寂,闪烁的眸子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陈寂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果然,还是不忍……   不再多想,陈寂转身出了帐营,在行刑的两位士兵前站定,左脚向前一步叉开。没有言语,但行刑的士兵私下里却明白:这是军营内部请求轻罚的暗号。   两位士兵心下了然,棍棒依然虎虎生威地落下,但落在皮肉上力道却减轻了很多。   尽管如此,一百军棍下来,姬翎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最后一棍落下,姬翎几近昏聩的边缘,后背连着臀部一片血肉模糊,好半响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子。   身边有人要去扶他,他咬牙,使劲全部力气推开那人。由于那一下消耗过大,他差点再次扑倒在地,好半响才稳住身子,冷汗涔涔而下。   君敏心也替他捏了一把汗。喘息片刻,姬翎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挺直血糊糊的后背,一步一步踉跄着、独自走回自己的营帐……自始至终,他都没让别人扶他一步。   一百军棍,若换做别人,便是不死也残。但是面前这男人——这从来不被人看得起的蛇蝎美人,却是高傲的、一步一血印地走着回去了……   “倒是个真汉子!”君闲感慨。   陈寂望了望露有疲惫之色的君敏心,那一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这么执着于任用姬翎。   姬翎趴在床上一天了,不太肯喝药,当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   君敏心找出了当年从西域带过来的金创秘药,披着夜色来到了姬翎的营帐。有一位甚为年轻的少年士兵正在熬药,君敏心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很察言观色地退了下去。   姬翎还在昏睡。君敏心来到他窗前坐下,撩开披在他背上的薄被,露出皮开肉绽的后背。这倔强高傲的男人显然是不配合上药,有些地方还微微渗着鲜血,衬着惨白的皮肤,实在是怵目惊心。   这么热的天儿,在这样下去多半要化脓了……君敏心微微叹了口气,指尖沾上药膏,开始上药。   半柱香一过,整瓶药膏都涂抹完了。大概是药膏的清凉起到了作用,姬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在君敏心准备起身的那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你……”   “我……”   又是沉默。   姬翎的视线从君敏心手中的药瓶上慢慢移开,重新对上她墨黑的眸子。冷笑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君敏心,有时候我可真恨你。”   君敏心望着他,没有说话。姬翎自嘲似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初那么多人恨我,你却偏要把我拉回来。我努力尝试成为你们心中的‘好人’,现在才明白,原来做好人要这般痛苦……”   垂散的黑发散开,遮住他的半边脸庞,只露出一颗闪烁的眸子。姬翎嘲弄道:“我注定做不了好人。君敏心,我快撑不下去了。”   鸦翅般的睫毛一抖,君敏心凝视着姬翎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姬翎,你不是坏人。你只是不能像爱我一样地,去爱别的人。”   闻言,姬翎一怔,难得露出了呆愣的神情。那双总是透出狷狂与刻薄的眸子,此刻却绽放出一缕稚子般的灵光。   不顾身上的伤痛,姬翎忽然直起身,紧紧地抱住君敏心!   男人光-裸-的肉体紧紧贴住自己的后背,滚烫的体温隔着一层单衣清楚地传递过来。君敏心一惊,下意识要挣开他的钳制,却听见耳边姬翎用几近哀求的语调哑声道: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   君敏心笑了笑,轻而坚定地扳开他的双臂。姬翎忙拉住她,失神道:“君敏心,你娶我吧。我也可以为你打天下,等天下太平了,我会一辈子陪你守在宫中。”   君敏心被他这话唬得愣了愣,回手摸了摸姬翎的额头,滚烫。不禁失笑道:“姬翎,你烧糊涂了。”   身后那男人僵了僵,良久才嘲弄道:“君敏心,有时候我可真恨你!”   “知道知道,都说了两遍了。”   “……可只要你稍微对我好点,我便忘了该如何恨你。”   “……”   帐营外,没人发现一鬈发青年默默地站着在门口,犹如一尊雕像般看着屋内的一切。夜色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良久,他紧抿着唇线,终是沉默着地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六七章就完了,有谁想要看番外么?如果有的话,尽量告诉我想看哪一对或者哪个人的。。。。没有的话偶就不写番外啦,去填别的坑咯~ ☆、     十一月,天降大雪。靖姜两国打打停停僵持了半年,天寒地冻间粮草均快告罄,两军破釜沉舟,准备做最后的决斗。   初七,雪霁。鲜血将白雪染成刺目的红,尸首叠加,战场上横七竖八地插着染血的战旗和豁口的刀剑,偶尔伴随着秃鹫和乌鸦的哀叫,放眼望去,满目疮凉。   姜国军师苏还使出了最后一击,一个变幻莫测的八卦阵,便让沈凉歌麾下的八万靖军败下阵来。苏还这次是用了看家本领,战局演变到今日,倒成了同门师叔侄的较量。   “粮草告罄,我们绝不能再输了。”君敏心抖开骨扇,一个‘杀’字龙飞凤舞地映入眼帘。   君闲点点头,“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不知下一步棋军师打算如何行走?”   沈凉歌拢着袖子,优美的唇瓣缓缓吐出两字:“破阵。”   陈寂拨了拨炭火,插话道:“沈大人与苏还乃师出同门,不知可有方法破八卦阵?”   “方法其实很简单,一把琵琶足以。”   “琵琶?”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完全想不通二者之间有何联系。   沈凉歌神秘一笑,望向君敏心,“小主公的血琵琶,是否是十一年前一位青衣老道所赠?”   君敏心疑惑地点头,“确然如此。”   “那老道临走前,是否传授了你一首琵琶曲,名为‘千军破’?”   “你怎知道?!”君敏心大惊。   沈凉歌却是不语,只温温笑道:“如此,臣有十二分把握,明日一战定乾坤!”   次日,敌军依旧摆好了八卦阵。   君敏心与沈凉歌并肩立于马头,相视一笑。君敏心道:“若今日逮住了你家师侄,该如何处置?”   沈凉歌笑道,“但求主公放他生路。”   “哈哈,若逮住他,我求他留在我身边都来不及呢,又怎忍心加害?”君敏心咯咯低笑,又问:“这一战,若是我们输了呢?”   闻言,沈凉歌难得正色,一字一句坚定道:“小主公,我们不会输。”   咚咚咚!姜军战鼓已鸣,苏还手执令旗,令旗一动,八卦阵移形换位,变幻虚实。   “小主公,准备琵琶。其他人等看我令旗!”说罢,沈凉歌跃下马,接过部将递过来的红黄令旗,快步登上指挥的高台,与苏还遥遥相对。   君敏心怀抱琵琶,纤白的十指从猩红的斗篷下伸出,扣在琴弦。   “叮咚……”   琵琶声响,沈凉歌抬手举旗,两万步兵听令移位,手指盾牌迎上敌军,摆阵;琵琶声渐渐急凑,声如玉珠崩落玉盘。沈凉歌快速变幻旗语,五千骑兵紧跟着迎上;那边姜军鼓乱如狂、呐喊震天。这边四弦一扫,白袍女子交挥着令旗,一声令下,靖军分别从八面围拢,犹如收网般缓缓缩小八卦阵中敌军的活动范围……   一声裂帛,沈凉歌左手令旗朝东,右手高举向天,大喝道:“左生门,杀!”   霎那间刀剑相撞,血肉横飞!八卦阵虽然厉害,但却有一道生门,若被敌人察觉到,那必定是死穴!故而为了避免被敌人扣住死脉,便唯有不断变幻阵型,迷惑对方眼睛……可这一次,苏还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栽倒了沈凉歌手里。   厮杀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八卦阵被堵住生门,十万姜军被靖军围死,犹如网中之鱼做垂死挣扎。威风一世的姜国大将军仇初照只能左突右冲,带着一干亲信护住身后的苏还,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手中一百八十斤重的画戟起起落落,所到之处犹如修罗过境,将挡在前头的靖军如割麦子般砍刀。   而仇初照杀出来的血路,一时间却没有人敢填补。   仇初照的三千亲信趁机护着军师苏还夺路而逃,一路向南奔去,看样子要弃陵州退守素河。素河天险,靖军一时半会绝对攻拿不下,倒是个逃避的好去处。   “君将军留下来对付这些残兵,陈将军、姬大人与南副将随我一起去追拿仇初照!”沈凉歌一声令下,将令旗插在脚下三尺厚土,翻身上马朝南追去。   陈寂和姬翎各带两千人马紧随而上,君敏心亦拍马跟上。   仇初照与逃出来的四千余将士护着苏还逃到素河边,素河镇的守城兵立刻放来筏子。谁知残兵败将们还未来得及登上筏子避难,一万靖军便紧追而来了。   姬翎骑在马头朝河边望了望,只见仇初照立于前头,四千残兵和素河镇的一千守城兵借手执盾牌,如同人肉城墙般层层围拢,将苏还护在中心。   “泼贼们这是个什么意思?”姬翎问道。   君敏心握着缰绳,伸手抚了抚有些暴躁的马儿,道:“对于姜国士兵而言,仇初照是手中利器,无坚不摧,而运筹帷幄的军师苏还无疑便是他们的心脏。手足可断,心脏不可失,他们大概觉得只要军师还在,便必有翻身的机会……”   “哼,垂死挣扎罢了。”姬翎绽开一抹嗜血的冷笑。   “越到最后,越不可轻敌。”陈寂蹙眉,一手紧按短剑,叹道:“生死一线还能有如此气魄,仇初照倒是个真英雄!”   君敏心点头,问沈凉歌:“军师觉得,如何进攻为好?”   “用掏心法。”   直到这一刻,永远微笑着的沈凉歌却没有了微笑。她双目复杂地望着远方,迷离的视线似乎要透过重重人群定格在某人身上。良久,她才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努力稳住声线下令道:“陈将军领一千人攻其左翼,姬大人领一千人攻其右翼。切记不可贪恋厮杀,主要目的是要引着敌军朝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分散,不消片刻,中间的防备必然空虚,然后剩下的人与我一同长驱直入,插入敌军胸膛,将他们的心脏挖出来!”   陈寂姬翎领命,各率领一千人马开始行动。兵力相接,陈寂和姬翎成功吸引敌军注意力,便趁机往左右分散。果然,姜军忙着对付陈寂和姬翎,人肉城墙渐渐形成两队分别往左右分去,露出了原本应该被保护在中心的苏还。   事不宜迟,君敏心高喝一声:“杀!”余下的两千靖军长驱直入冲进敌军中,敌军阵法被打乱,已是人心惶惶。   仇初照见大势已去,忙下达撤退令,竟然舍弃苏还,带着仅剩的四千亲信匆匆登上竹筏,朝素河对岸逃去!   这一天,敌国军师苏还被生擒。靖国再一次大胜,战局已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苏还并没有受到战俘应有的虐待,相反,君敏心一行人却是对他恭敬有加,美酒佳肴天天不断,不敢有丝毫懈怠……苏还明白:君敏心是在拉拢自己。   “五年前见到殿下时,殿下还是一位醉卧梅树下的豆蔻少女。而如今……”酒宴正酣,苏还把着酒盏一饮而尽,摇头淡笑道:“而如今,已是日月换了新天。”   君敏心遥遥敬他一杯,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苏先生,可愿留在靖国?”   苏还正襟危坐,温和的眉目间已有了淡淡的沧桑:“若殿下肯放了那三万姜国战俘,苏还便答应殿下:自此忘了姜国,此生绝不再为姜皇做事。”   君敏心喜上眉梢,立即应允道:“这自然可以!这么说,先生答应归附靖国了?”   苏还摇头笑道:“苏还只答应殿下不再为姜国效劳,却并不答应来靖国谋事。”   “这……”君敏心有些为难,求救般地望向一旁的沈凉歌。   沈凉歌却只是摇头苦笑,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沈凉歌在心里叹道:几天来,苏还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一次,显然是恨着她呢!   君敏心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忙叉开话题道:“我知苏先生因炸堤水淹连池的事耿耿于怀,此事实在是我管教无方,让底下人做出了如此令人心寒之举。然,此事却与凉歌无半分关系,先生可别误会了。”   苏还笑笑,不再说什么,气氛一下冷清了下来。   曲终人散,四周一片寂静。苏还独自站在屋外,望着天上的一轮满月发呆,清冷的月光打在新落的积雪上,为世界镀上一层黯淡的银光。   不知何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靠近,在他不远处停下。   苏还没有回头,只是负着手幽幽叹道:“师公们斗了一辈子,我与你又斗了一辈子,结果还是我输了!没想到二师公竟然将八卦阵的破解之法传给了你……不过这样也好,我输了,从此退隐,与沈凉歌再无半点干系!”   说罢,他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夜色中白衣墨发的女子。苦涩一笑:“你说对么,小师叔?”   酒色微醺,沈凉歌白皙精致的面容浮现出浅浅的红晕。她勾唇一笑,依旧色如春花,“记得我两第一次见面,师父跟我说,我们同门不同派,两家之间必定要争个输赢。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师父失望……他老人家谨慎了大半辈子,临老了才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我不能让他失望。所以,我一定要赢你。”   苏还淡淡道:“你赢了。”   “还记得临下山前那个春天么?山上的桃花开得可真漂亮啊!师父让我们选择侍奉的君主,那时你一身青衣,对我调笑道‘这次我若赢了,必娶你为妻,日日羞辱之’!”   苏还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叹道:“总归是年少轻狂,玩笑罢了……”   话未说完,他便呆住了:沈凉歌哭了。   月光下,一滴晶莹的水珠迅速从她微挑的眼角滑下,划出一道水银的光泽,转瞬间悄无声息。他从未见沈凉歌哭过,她美丽聪慧,无论何时都是带着满满的自信、明媚地微笑着……可是现在,她流眼泪了。   为什么呢,明明赢了不是?   苏还可真想不明白啊!   沈凉歌抹了抹眼角,望着他凄惶笑道:“我与你斗了十年,唯独这一次,我希望是我输。”   那一瞬,苏还豁然开朗。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热血猛然间窜上心头,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心悸。心跳失了节奏,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搂住沈凉歌,紧紧的搂住,在她耳畔喃喃道:   “我会守着那十里桃花,等你归来。”   第二日,苏还终究是走了。而沈凉歌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在意,反而更加意气风发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眉眼中满是醉人的甜蜜……君敏心暗自纳闷:昨晚错过了什么么?   靖军日夜守着素河,无疑是在给姜国施压:只要过了河,就能直逼姜国帝京,况且姜国又失去了军师,皇帝不能不着急!   眼看已无法掌控靖国,姜皇无奈,只好送来了议和书,请求在素河边议和,两国就此罢兵。   十二月,风雪初霁,议和的日子到了。而令君敏心诧异的是,对方的议和使者既不是仇初照,也不是任何一位文官,而是许久不见的——落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BT的师公们,害的沈凉歌这一对哟,都没法好好谈恋爱。。。。。╮(╯▽╰)╭ ☆、第61章 了结     时隔大半年再一次见到落长安,两人都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在君敏心眼中,落长安已完全褪去了锋利的傲气,变得成熟内敛起来。他很少笑,不说话的时候,面容有如岩石雕刻般坚硬,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眉间蹙起的褶皱似乎永远也舒展不开来……   在落长安眼中,君敏心那副熟悉的皮囊下似乎居住着一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灵魂。她一身紫蓝男装,手执象牙骨扇,沉静大气,扇面上一个力透纸背的‘杀’字分外刺目。那双曾经纯净得我见犹怜的墨黑眸子,已凝成深一汪不见底的幽潭。她不再卑微,不再怯懦,她坦然迎着每一个人的目光,嘴角始终泛起一泓浅浅的笑意,高贵而疏离……   君敏心接过落长安递过来的一纸合约,仔细揣摩着每一条款。合约上写着:愿以燕云关为界,划清两国界线。   这一条款实际上意味着:姜国皇帝已经真正承认了靖国的独立,从此靖国不再是姜朝藩国,不必年年进贡、俯首称臣。   君敏心面色不动,将合约转递给身边的沈凉歌,沈凉歌看完了再递给君闲和陈寂。待所有人都看完后,落长安才微微启动蚌壳般的唇瓣,道:   “殿下意下如何?”   君敏心依旧挂着那样的笑,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良久,她才墨眸一转,缓缓道:“当初璃国战败,姜国可是一鼓作气夺了大璃万里山河。如今姜国战败,怎么合约里不见‘割地赔款’这一项呢?”   落长安眉头紧锁,道:“我国此番兵力折损大半,又失了连池粮仓,国库并不丰盈,已没有多余的钱粮。更何况我皇已承认靖国独立,不用年年进贡,若再要求赔款岂不有些过分?”   闻言,大将军君闲面有怒色,君敏心倒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烟眉一挑,嘲笑道:   “燕云、连池,甚至素河以南千里之地,都曾是我君家的国土,被你姜国欺占了近四十年,本宫没让你家皇帝哥哥将吃下的全吐出来已是宽厚,何来过分之说?这几十年,你们落家从君家手里抢走的东西还少么?呵,过分?靖军若趁冬日素河结冰连夜渡河,拆了你最后一道屏障直取帝京,让不可一世的落家也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儿,——这才叫过分!”   闻言,落长安等人皆面色大变。落长安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目光犹如两把刀子,可君敏心却愣是不慌不乱,甚至还回敬了他一个莫测的微笑。   “那殿下的意思是?”落长安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硬,透着寒入骨髓的寂寞与无奈……他抓不住她了。   “以素河为界,素河以北全划入靖国范围,自此两国休战,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但……”君敏心哗的一声抖开骨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姜国人若敢渡河一步,杀!”   闻言,姜国的几位议和使皆是面面相觑。落长安抿了抿唇,良久才沉着嗓子道:   “容我等禀告陛下,明日再议。”   回到军营,君敏心解了披风大步奔到炭盆前,将冻得发红的指尖放到火上烤着,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陈寂紧跟着进来,解了铠甲,紧挨着君敏心坐下,带着粗茧的大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轻轻揉搓。君敏心侧首望着她咯咯低笑,目光有如掺了蜜般甜蜜。   陈寂浓黑的剑眉上还沾着微微的碎雪,君敏心顽心顿起,鼓起腮帮凑过去吹他眉上沾染的雪花,呼出的气流犹如轻柔的羽毛拂过,逗得陈寂蜷曲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   闹了半响,陈寂早被逗笑了。英俊的混血青年一笑,君敏心便觉得自个儿的整个世界都是阳光,万紫千红层层绽放开来,分外明丽!   “敏儿今日真厉害,我竟不知,原来你胃口这般大。”   知道陈寂说的是今天与落长安谈判之事,君敏心狡黠一笑:“胃口大一点才能吃得饱,吃得饱才有力气打架,打得赢才不会受欺负!”一边说着歪理,一边抿着唇凑过去道,“哥,讨个赏!”   陈寂微微讶然地望着她,好久不曾听到她叫他哥哥了,如今这一生软糯的‘哥’飘到耳中,简直酥得他虎躯一震,身体连带着耳根都微微发热。情动之下,他一手包住她纤细的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猛然附上一个缠绵火热的吻。   吻毕,君敏心软倒在他怀里。陈寂的手掌温柔地顺着她的发丝,脉脉含情道:   “敏儿,等回宫后我便去向你提亲,可好?”   匆匆赶来讨好君敏心的姬翎,漠然地站在营帐外,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脸上闪过一抹惊慌,握了握拳,眼神几番闪烁,却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袭红衣,寂寞如雪。   第二日,君敏心等人代表靖国再次与姜国谈判。   昨夜下的大雪铺在地上,已有些发硬,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天空分外阴沉,乌云低低垂着。落长安递过一纸新的条约,道:   “素河以北,这是我方接受议和的最后底线。”   君敏心没想到狡猾如狐的姜国皇帝竟然真的答应以素河为界从新划分地域,一时间有些惊讶。合约在沈凉歌和君闲二人一转,又回到君敏心手中,仔仔细细阅读了好几遍,确定无误后,君敏心才稳稳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盖上玉玺的时刻,君敏心顿了一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靖国赢了,赢了不可一世的大姜帝国!自己赢了,赢了那个曾让她一箭穿心的负心男人!   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赢了……一切都仿若昨天,忽然间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忽然间又感觉已过了千年。   神色微闪间,君闲横过一只手来,覆在君敏心握着玉玺的手背上,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压。   鲜红的章印,一切,尘埃落定。   两国各持一份合约,再形式主义地道了别,君敏心跃上马背,却忽然听到落长安开口了。   他说:“敏心,能与你谈谈吗?”   落长安称她为‘敏心’而不是‘殿下’,足以说明这是私事。君敏心回过头,忽的一怔。她发现这个孤傲的、石雕般的男人紧抿着唇,却是用一种柔软的、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她……   忽然间又害怕听到回答,落长安垂下眸,轻扬马鞭,孤身一人策马一路小跑着往东走去。马儿跑得并不快,似乎在期盼君敏心能够跟上来。   犹疑片刻,君敏心还是决定跟上去,有些事,她必须和落长安做个了结……刚准备扬鞭,手腕就被一个人握住了。君敏心回头,看到了满眼担忧的陈寂。   她安抚地朝陈寂笑笑,道:“一炷香后,我若没平安回来,阿寂便来救我吧。”陈寂依然不放手,君敏心只好叹道:“阿寂,我没法在你的保护下过一辈子的。相信我,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策马顺着落长安刚刚经过的马蹄印一路奔过去,马蹄溅起的碎雪宛若琼花。过了片刻,天空中微微飘落起细雪,白茫茫的一片中,一颗黑点渐渐浮现——是落长安和他的马。   君敏心放慢了马的速度慢慢靠近,然后翻身下马,她没有说话,落长安也没有,一时间只听得见呜呜的风响,和雪花飘落的声音。那个倔强的男人挺着背脊背对着她,宛如冰雕。   君敏心叹了口气,先开了口,“落霞谷那座坟,是你新添上去的?”   “你看到了?”落长安的声音暗哑而干涩,全然没有了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他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来,君敏心这才发现他的眼圈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他踟蹰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回到过去的?”   君敏心一愣,笑了,“此等怪力乱神之事,你信么?”   落长安又习惯性地抿紧了唇,直勾勾地看着她。君敏心知道瞒不过他,也不想再瞒,便回答道:“从那天你一箭射死了我,将我的尸体从悬崖上扔下的那一刻,醒过来时,我便发现我回到了过去,从七岁开始,重新活过。”   尽管曾经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亲口听到答案,落长安还是几乎红了眼眶,往事的一幕幕争先恐后涌上脑海,让他心力交瘁!   “你呢?”君敏心拢着袖子取暖,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我没猜错,是我出嫁西域那年,你被胡人一箭射中胸口,醒过来便性情变了……”   “我二十四岁那年冬,皇兄以谋反罪围捕我,你爹也恨我,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走投无路,在落霞谷跳了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胸口带着箭伤……”落长安漠然地说着,不带一丝情感,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直到谈到君敏心时,他才微微颤抖了声线,“……那时,我听说你要出嫁了——嫁给西域王。我很……震惊,一切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后来去找你,隐约觉得,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君敏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时,在我的嫁车后跟了一天一夜的,是你?”   落长安不说话,权当默认。君敏心忽然笑了,她说:“落长安,其实我得谢谢你。没有你当初那一箭,便没有如今的君敏心!”   风雪渐大,迷离了眼。可君敏心还是清晰地看到落长安铜墙铁壁般坚硬的身躯微震,仿佛随时会被大风吹倒……   “对不起。”   那一刻,君敏心以为自己幻听了!   “对不起,”落长安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稍大了一点,暗哑,但是万分清晰,“我很抱歉,你恨我,是应该的。”   顿了顿,他自嘲似的苦笑,“明明当时那么难以启齿的三个字,现在说出来,却也轻松了。”   君敏心眸色清亮,盯着落长安半响,微微一笑,道:“是啊!明明当时到死也想听到的三个字,现在听来,却也不过如此。”   落长安失神地看着她,紧抿的唇在微微颤抖。君敏心说:“落长安,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恨到极致,是连恨都不愿意施舍了的。你恨他,时时刻刻想着报复,那是因为是你心里还在意他,而真正恨一个人,只愿生生世世形同陌路!   君敏心转身要上马,那一刻,落长安的铜墙铁壁瞬间坍塌……他猛地向前一步,揪住她的衣袖,紧紧地、像是要使尽一生力气般的紧紧攥着!   君敏心回头与他对视,没有不耐烦,没有忐忑,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冷静地可怕,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男人狼狈的模样。   落长安张了张嘴,喉头几近颤抖。   风太大,君敏心没听清他所说的。   “别走……”落长安深吸一口气,稍微提高了音量,“我欠你的,怎么还?”   “怎么还?”君敏心看着他,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得凄清,笑得眼角带泪……忽然,她从袖中摸出一柄象牙匕首,狠狠刺向落长安!   落长安没有躲,生生受了那一刀。匕首扎在左胸以上肩部以下,鲜血在玄色的衣襟上晕染,滴落在素白的雪地里,像极了朵朵怒放的红梅。   “就这样还,落长安。”君敏心脸上挂着笑意,一字一句温声道:“当年你射我一箭,如今我还你一刀,两不相欠!”   落长安目如死灰,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任由鲜血淌了一地,只用那空洞的眸子看着她。落长安的眼睛生的很英气,曾经这双眼中有傲气、有沉着、有城府、有讥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而如今,它已成了一潭死水。   君敏心翻身上马,再没有丝毫留恋,策马扬鞭奔去。身后那一身黑衣的男人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如果心碎有声音的话,那男人胸腔里破碎的声音是连风雪也无法掩埋的绝望……   下雪天,君敏心的马跑得不快。落长安那双绝望哀戚的眼睛一直残留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忽然,她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敏心……对不起!对不起!”   君敏心愕然,猛然勒马回头,只见茫茫风雪中,那孤傲如山的男人正在大雪中蹒跚着朝她跑来!他没有骑马,身负重伤,头发粘着冰雪被风吹得凌乱万分,他喘着气在雪中追赶她……苍茫的雪域,那个高大的男人变得弱如芦苇!   那个一向高傲冷硬的男人,为了他曾经深深伤害过的、心爱的女人,竟用如此绝望而狼狈的方式赎罪和挽留!他拼着命地追着她,想要再一次拥抱她!哪怕一次,哪怕只有一个拥抱,只要一丝温暖……他哑着嗓音,一遍又一遍哭着说:   “对不起!敏心,对不起……”   那一刻,君敏心仿佛看到皑皑白雪中浸润了一路的泪水和鲜红。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泪水差一点就汹涌而出!   从未想过时间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多年之后,已是换他狼狈。百感交集中,君敏心没由来感到一阵恐慌,她怕见到落长安的脸,她怕见到那男人骄傲而难堪的泪水……   发狠地抽打着马鞭,骏马吃痛狂奔,君敏心逃也似的一路飞奔着往回跑,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撞击着胸腔格外难受!   她不曾看到,身后那男人依旧发了疯似的追着她的马跑,一直追着,却渐渐的远了,远了,触碰不到了……   君敏心眼睛发红地跑到河岸,陈寂他们还在等着她。见她只有一人飞奔着回来,落长安的部众有些疑惑。   君敏心伏在马背上喘着大气,好半响才调整心态,极力用正常的语调吩咐落长安的亲卫道:   “你们九王爷受了伤,快派个人去瞧瞧。”   亲卫兵们满腹狐疑,却是不敢怠慢,即刻调转马头往东寻去。   后来,亲卫兵们在雪地里找到了几近昏迷的落长安。据说,那时姜国铁血无情的九王爷跪在雪地里,双目赤红,浑浑然宛如木偶。肩膀上插着一把好看的象牙匕首,血蜿蜒拖了一路,像是疾足狂奔洒下的,衬着皑皑白雪,分外凄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字数好多啊~~~~~~~~~~完全可以分两章,累死我啦!   没有人有想看的番外么?啦啦啦~~~ ☆、第62章 婚前教育     这十多年来,君敏心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当年落长安为什么会选择如此狠绝地杀死她。头一年想的时候,君敏心仍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后来就渐渐淡漠了、冷静了,也明白了……   如果当年没有落长安的那一箭,君敏心即便能活下来,身子定然已污秽不堪,那是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屈辱。那时的落长安孤身一人,救不了她,所以选择亲手杀了她。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落长安是这样想的,所以君敏心不再恨他。   果然是活的年纪长了,许多事情也都看得透彻了。   大年初三,君敏心一行人回了宫,全城百姓倾城出动,迎接凯旋的靖国大军。靖国独立,靖王立刻下令减免了全国赋税,百姓们都很激动,繁华的王城一片鼎沸。   靖王年近四十,却依然丰神俊朗、面如冠玉。进了宫,靖王屏退左右,身穿战甲的弟弟君闲,他紫眸一挑,严谨道:   “弟,你出征的这段时日,本王给你娶了娇妻在府中,快回去瞧瞧喜不喜欢。”   闻言,君敏心和陈寂面面相觑!不知道靖王为何突然间给君闲娶了个老婆,君大将军不是喜欢城门口卖茶叶蛋的叶小姑么?   “怎……怎么回事?”君闲亦是大惊,头顶仿佛炸开一道霹雳,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一旁的沈凉歌回过神来,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狡笑嘻嘻道:“大将军三十有余,威武雄壮,是该娶妻了!”   君闲显然还处在打击中,茫然道:“不是,王兄都不曾同我说过此事……怎么我就莫名多了个老婆?叶小姑怎么办?”   靖王只微微一笑,道:“来不及同你说了,你尽管回去看看便知。”   没办法,君闲云里雾里地往自己府邸走。君敏心在袖袍低下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勾了勾陈寂的指节,饶有兴趣道:“我们也去看看。”   一行看好戏的人跟着君闲来到将军府,府中老管家忙拍着袖子迎上来,堆着满是皱纹的笑容道:“老爷回来了!小的给王爷、公主请安,请里屋坐!”   君闲急切地环顾四周,老管家立刻明白了,忙给他端了杯茶,笑道:“老爷,夫人在内房给大小姐哺乳,您稍等,我去请夫人出来?”   大小姐?哺乳?!   这两夫妻都还没见面呢,哪儿来的女儿?!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君闲身上,而这位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都不曾慌神的大将军,此刻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不稍片刻,一个奶妈模样的中年妇人领着一位绿衣少妇进了门。那少妇身量不高不矮,并没有什么国色天香的容貌,充其量只是中等之姿。只是皮肤细白,大概是刚生产完的缘故,面色圆润泛着淡淡的粉红。长发绾成素雅简单的发髻,不施脂粉,更显得一双眼睛天然无暇,纯净而富有灵气。   少妇有些紧张地抱着怀中的婴孩,大概第一次见到府上来了这么多人,眼睛害羞带怯,却丝毫不矫揉造作,盈盈下跪,垂着头用清脆好听的声音道:   “妾身给王爷、公主请安!给……夫君问安!”   大概是羞怯的缘故,那‘夫君’二字咬字极轻,低不可闻。   君闲呆了。靖王只好笑道:“平身吧。”   君敏心细心地补充道:“奶妈扶着点夫人,当心怀里的小妹妹!”   转过头,见到身边的陈寂望着那少妇,竟然难得笑了。君敏心稍加思索,知道他定然明白了什么,忙刨根问底道:“阿寂,认识这女子?”   陈寂莞尔,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她便是叶小姑。”   君敏心诧异地瞪大了眼。   果然,那边君闲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小姑?”又望了望她怀中尚不足月的婴孩,愣愣道:“这是……我女儿?”   叶小姑两颊绯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脆声道:“大王给她赐了名儿,小字尔雅,君尔雅。”   靖王吹了吹茶末,笑责道:“弟也真是,事情不处理好就跑去战场。弄得小姑珠胎暗结,事情败露后便被家人赶了出来。她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结果你上了战场,她在将军府前哭了一天,才被老管家送到本王面前来。御医给她把了脉,那时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君闲想起年前与小姑信誓旦旦,答应年底便娶她为妻,结果誓言还未兑现,便急匆匆上了战场。谁知几夜风流的后果,就是突然多了一个肉嘟嘟的女儿。君闲又惊又喜,忙爱不释手地抱过不足月的小女儿,道:“王兄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靖王抿了口茶,笑道:“弟妹不让,怕使你在战场上分心。”   据说叶小姑分娩那天疼了一天一夜,难产。可她在生命垂危之际仍不忘再三叮嘱管家,不管自己此番是生是死,都不许透露只字片语给远在战场的夫君。为国为家,她宁愿自己死扛着,也不愿自己的丈夫分心担心……这种气魄,断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做到的,难怪君闲非她不可。   君敏心暗自佩服。   三天后,靖王为君闲和叶小姑补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一时间俊逸非凡的大将军与出生卑微的叶小姑成了王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婚宴结束,靖王单独留下了君敏心。   “陈寂前儿来找我,请求我将你下嫁于他。”靖王侧首凝视着女儿,莞尔道:“你们俩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有陈寂在,爹很放心。”   没想到陈寂这么快便来提亲了,君敏心一怔,没由来一阵忐忑,两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紧握着骨扇低声道:“阿寂,都同您说了?”   “是呢,爹同意了。”从袖袍中摸出一旨诏书,靖王宠溺地望着自家女儿,温润笑道:“二十年弹指一瞬,不知不觉,敏儿都这般大了。拿去看看,这是爹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君敏心接过诏书一看,只见其中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功臣封赏的条目:   首当其冲的是君闲,封为荣亲王,其夫人叶氏封一品护国夫人;   其次是陈寂,封安王。与君敏心成亲后,便是驸马爷;   再有沈凉歌,官居丞相,统领百官;   姬翎,封骠骑将军;木槿封义诚公主,金兰封文禧公主;另外女将南素素、小九和董安官职都有了提升……   君敏心勾起唇角,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欣喜,笑道:“这些官阶都是以皇朝来设定的,这么说,父亲要择日称帝了?”   靖王眯着紫眸,摇头笑而不语,示意她接着往下看。   诏书的最后,用朱砂红笔一字一画地写着:靖历三十八年正月十五,传位于王女君敏心。   传位于……君敏心?!!   君敏心手一抖,抬头愕然的望着父亲,喉中哽塞,半响才红着眼圈哑声道:“父亲,您……”   靖王竖起修长的指节示意她噤声,半响才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敏儿,爹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没有逃开过政治的泥淖。三十八年了,爹从未出宫半步,没有见过江南的十里桃花,没有看过塞北的苍茫雪域,没有去过西域的漫漫黄沙……见过的,永远只有这千年如一日冷清的靖宫。这牢笼里,爹累了,就让我自由自在地逍遥半辈子吧。”   君敏心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擦不干净。   一直以来,父亲就是她的天,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如山般高大沉稳的父亲也会老,也会累,也会渴望自由……父亲要走了,将来她要独自一人撑起这片广阔而沉重的天空。   “我做不到……”君敏心几乎有些无措地喃喃道,“父亲,没了你,我办不到……”   “傻孩子,没有谁能依赖谁一辈子,迟早有这一天的,你得向前看。”靖王慈祥地抚着女儿的发顶,“等你与陈寂成完亲,登基为女皇后,爹就隐居落霞山赤莲庄。听小闲说那儿有十里红莲,春天的梨白,夏日的红莲,秋霜冬雪,每一天都有很美的景色,爹去那儿酿酒,像你奶奶一样。若有一天你倦了,就来爹那儿看看……”   靖王温文一笑,“敏儿,要替君家守好这来之不易的山河。”   君敏心哽咽一声,扑倒在靖王怀里。   功臣的封赏陆续到位后,靖王要传位于君敏心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靖国未来的女皇要与安王成亲的消息更是传的满城风雨,一时间整座王城都沸腾起来,前来贺喜的人几乎踏破王宫,喜庆万分。   宫女们送来了女皇的婚服,婚服是按照君敏心的意思改的,红底玄纹、百鸟朝凤的宽大外袍,黑底绣金的腰封,嫣红暗纹的牡丹裙,简约大气,庄严而不失柔美。   这日,君敏心刚试完婚服,便见姬翎沉着脸闯进大殿,身后的侍卫为难地跟在后面试图阻止:   “姬将军,姬将军且慢!殿下有事正忙,要不您去偏殿等等?”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君敏心抬手示意,屏退左右,这才不紧不慢地笑道:“阿翎来得这么匆忙,可有急事?”   姬翎没有穿往日那身殷红如血的衣袍,身上套着藏青色的二品官袍,显是刚退朝就急匆匆跑到这儿来了。他寒着一张俊脸,狭长微挑的凤眸直勾勾盯着君敏心半响,才漠然地吐出几个毫无温度的字眼儿:   “你,要和陈寂成亲了?”   君敏心望着他,慢慢敛了笑意。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回答,却见姬翎用破釜沉舟的语气咬牙道:   “我要同你成亲,这是你欠我的。”   一句话宛如雷电当头劈下,君敏心愕然,一时间顿感头疼,苦笑道:“阿翎,我的夫君是陈寂,我爱他。也,只爱他。”   姬翎的脸白了白,有些难堪,却倔强的不肯服输,“你即将成为女皇,后宫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如此荒谬的话语,令君敏心诧异的瞪大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姬翎双手紧握成拳,以为她在犹豫,便放低姿态,咬着唇低声恨恨道:“就算和陈寂一起,我也不介意……”   君敏心深受打击,半响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姬翎,这不是爱情。你才二十四,风华绝代,为何却总是执迷不悟?世上的好女子那么多,又何苦执着于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顿了顿,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道:“阿翎,我这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霎那间,姬翎的面色青了又白,场面极其难堪。那个高傲的男人即便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却也仍然留不住她的一丝眷恋。那一刻,他真想掐死她,带着她一起去死!   然而,他没有。   “我知道了。”他桀桀冷笑,目光阴沉,又重复一遍,“我知道了。”   第二日,姬翎主动请缨去了西北大漠,去的决绝。   还有五天便是君敏心登基和成亲的大典,千载难逢的喜事,宫中霎那间忙得不可开交。然而最让君敏心难堪的,便是每天酉时会有掌管风月之事的大宫女,准时来教给她夫妻床笫之事……   “殿下还是处子乎?”   君敏心红着脸,望着那一脸正经的大宫女半响,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大宫女面无表情,哗地抖开一副春-宫图,指着图中赤-裸纠缠的男女,道:“既然殿下是第一次,那用此种姿势才不易受伤。行房前前戏要做好,待下-阴流出……”   “停!停停!!”   如此直白逼真的图画,如此通俗易懂的语言……君敏心再也受不了了,又羞又臊,一张清丽的面容涨的通红,忙打断大宫女的话,扭头就要走。   大宫女及时抓住君敏心的袖子,疑惑道:“时候未到,殿下为何要走?若是奴婢讲得不够明白,这里还有石雕。”   说罢,大宫女面无表情地举起一个男女性-交姿势的石雕,猛地递到君敏心眼前……君敏心瞪着石雕上那插-入女子下-体的物体半响,没由来一阵眩晕,甩开大宫女便夺门而出!   屋外冰冷的寒风吹来,渐渐拂去了脸上的燥热。君敏心走了几步,忽然间对面房中一人低头夺门而出,身后的内侍举着一个什么东西追了出来,捏着嗓音在后面喊道:   “安王爷,小的还没讲完呢!还有好几个姿势……”   君敏心一愣,那人不是陈寂是谁?   “不用了!”陈寂沉着嗓子道,抬头一看,却见君敏心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想到了什么,陈寂俊颜一片绯红……   君敏心将视线缓缓移到内侍手中的东西上,定格……果然!又是那露骨的石雕!   君敏心与陈寂尴尬的视线对上,霎那间都红了脸,热血不争气地涌上心头。君敏心盯着那石雕半响,又看了看陈寂局促的模样,无言对视半响,一个没忍住哈哈哈笑弯了腰……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有谁想吃肉么???   话说这是一篇清水文(正经脸),要突然开荤果真很不习惯呢~~唔……以前看资料时无意中看到,古代帝王身边都有掌管床笫调-教的宫女太监,包括这种性-教育神马的他们都会教。。。哎哟,还真是哈子卡西~~(捂脸~) ☆、第63章 成亲(H)   靖历三十八年元月十五,靖王传位于独女君敏心。年轻的女皇登基,改国号为‘虞’,年号为庆安。   登基大典亦是女皇与安王陈寂的大婚之日,双喜临门的好事,使整个靖宫都沸腾起来。号角雄浑连绵,宫门下的厚雪被打扫地干干净净,上百年轻英俊的侍卫军骑着骏马列队两旁,几十清丽的宫娥手执花篮如意,花瓣铺撒了一地。   文禧公主与义诚公主一左一右,护着身着嫣红婚服的璧人一步一步迈上高台。而高台上,已是太上皇的君雪楼手执传国玉玺,与其弟君闲并肩而坐,含笑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位孩子。   陈寂一身大红婚服,同是红底玄纹,胸口绣着腾海的蛟龙,里头一件大红箭袖,系着玄色护腕。墨玉腰带,挂着坠玉,干净的滚金黑靴,乌黑的鬈发用一顶鎏金王冠高高束起。或许是因为激动和紧张,他英俊的面容上,温柔似水的眸子泛着幽深的蓝光。   而君敏心亦是一身嫣红的拖地长袍,芙蓉裙摆层层绽放。长长的黑发绾成惊鸿髻,头顶象征至尊红颜的朝凤冠,鬓角垂着金流苏,斜插几支孔雀翎,孔雀蓝的耳坠扣在柔软白嫩的耳垂上,随风微荡。   桃面红唇,衬得白皙的面容比三尺瑞雪更为晶莹。两抹好看的烟眉下,一双乌黑的眸子荡开圈圈涟漪。   含着笑,她与他四目凝视,十指相扣,携手一步一步迈上九重云阙般的高台。   传位,祭祖,拜天。她长拜于地,双手恭敬万分地接过父亲手中那枚沉甸甸的玉玺,再叩首,起身。百官高呼万岁,万民朝拜,嫣红的长袖一甩,她朝高台下黑压压跪着的人群缓缓抬手,沉声道:   “众卿平身!”   那血红而娇小的背影中,摇曳的是一个帝国的威严!   君雪楼与陈寂的视线对上,陈寂蓦然间发现,那个始终温和淡然的男人,此刻竟然湿红了眼眶……   晚宴上,有人不停地来朝新人敬酒。君敏心酒量不佳,陈寂心疼她,大部分酒都被挡了回去,有些爱起哄的官儿立刻转移了目标,一杯接着一杯地敬陈寂。   谁都知道,面前这俊朗的混血青年是女皇的丈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一句话或许就能左右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此大人物,谁不拉拢?   对于别人敬的酒,陈寂一概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大半夜。君敏心私下里让他少喝些,陈寂只是醉红了脸,一双墨蓝色深邃的眸子只是凝视着她,满满的笑意。   他说,“敏儿,我今儿真高兴!真的很高兴!”   是啊,他们跌跌撞撞走到这一步,真的太不容易了。前世今生,几经生死,她误嫁了两次,这一次终于嫁对了人——一个早该属于她,却偏偏历经磨难的人!   想到此,君敏心内心酸甜交错,却不再说什么,就让他喝个尽兴。   子时宴会散尽,杯盘狼藉。偌大的寝殿里张灯结彩,红绸满堂,红烛映着窗纸上大大的囍字格外耀眼。宫女们扶着一对新人进了洞房,陈寂已有了七分醉意。   “去给王爷端杯醒酒茶来。”君敏心脱下外袍,吩咐一名宫娥道。   醒酒茶很快端了过来,温热的,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君敏心接过来,陈寂正在脱外袍,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伺候他们洗漱完毕,宫女们都心有默契地相望一眼,躬身退出了寝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寝殿里顿时只剩年轻的新人默默相望。   君敏心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精致的妆容卸尽,墨色的柔发蜿蜒披散下来,贴在玲珑妙曼的身姿上,陈寂看得呆了,身上的燥热压制不住。   君敏心有些忐忑,笑着坐在床边。刚一坐下,便感觉被子底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掀开柔软的被子一看,一幅卷轴哗啦啦滚了出来,一路滚到陈寂脚下才完全打开。   君敏心定睛一看,顿时呆了,两颊绯红:春-宫十八式!   ……大宫女实在是太尽职尽责了。   略显尴尬地抬头,她发现陈寂的视线死死落在春-宫图的某处,面色酡红,眸色幽深,耳根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君敏心故作镇静,指着那露骨的一处道:   “这个姿势挺难的……唔!”   话音未落,一个缠绵炙热的吻已将她的全部话语封入肚中。   交换着角度,陈寂深深地吻着她,唇挺直的鼻尖抵着她的面颊,舌尖探入她的口腔卷走甘甜的汁液,湿润的粗气扑洒着,唇齿间弥漫着清冽的酒香。君敏心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稻杆,情到深处,她试探的伸出舌尖,去触碰爱人那有力的舌。   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挑逗,陈寂一怔,继而更加有力地吻了回去,两人的舌翻搅追逐着,热血翻涌,几乎快要窒息……陈寂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怀中柔软的娇躯上游移,慢慢抚摸到胸口位置,解开了妻子的衣襟。   单薄的衣衫滑落肩头,带着粗茧的手缓缓碾至柔软的胸脯,触手间一片冰肌玉骨,那温软香滑的触感给了陈寂莫大的冲击。身体的燥热翻涌着、叫嚣着,君敏心皱了皱眉,她感到陈寂紊乱的心跳撞击着彼此的胸膛,而身上那四处游移的手指仿佛着了火般炙热,险些将她融化……   君敏心凭着本能摸索至陈寂的腰间,十指一挑,解开了他的腰带。热吻间感受到她的热情,陈寂配合地褪下自己的衣物。两人急切而生涩地抚摸彼此,不消片刻便坦诚相待,一刚一柔两具年轻的肉体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两人停止亲吻望着彼此,分离时红肿的唇上牵出一条银丝。   陈寂的身体强劲有力,肌肉匀称修长而不纠结,浑身骨肉是恰到好处的完美。君敏心脸红了,陈寂垂下眸再次捕捉到她红润的唇,借着自己的体重顺势将君敏心柔软的身躯压倒在床上,胯-下的炙热明显地抵住她的腿间。   君敏心闷哼了一声。陈寂忙停下来,“怎么了?”   君敏心蹙着眉在被子底下摸索着,道:“腰下有东西……”说罢,摸出一个檀木小盒子来。   “这是什么?”君敏心打开盒子,只见里头装着乳白色软膏,闻起来有一种奇异芬芳。   君敏心正在思考这药膏的用处,却见陈寂将药膏从她手中拿了过去,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在君敏心迷离的目光中,伸指挖了一大坨,均匀地抹在自己胯-下……   君敏心霎时瞪大了眼,算是明白这药膏的用处了,不禁红着脸羞恼道:“阿寂这功课倒学的不错嘛。”   其实陈寂心里远没有面上那般淡然,耳尖子都红了,只用性感的声音低哑道:“不想弄伤你……”   说罢,从她光滑平坦的下腹一路细细的吻上来,在她脖颈和胸脯处吮吸着,然后吻住她湿润的红唇。一只手却悄悄地往下探去,将药膏抹到她下-身……   君敏心依旧有些难堪,当陈寂粗长的炙热抵到她入口处时,她本能地收缩着肌肉,迷离湿润的眸子里弥漫着不安的情愫……她紧张地扫视一眼陈寂的下-身,很快调开视线。   “太大了……”她细声嗫嚅。   “别怕,敏儿。一开始会有点疼,马上就好了。”陈寂哑声安抚她。   与自己肌肤相亲的,是她最爱、最信任的人……君敏心咬着唇,凝视着陈寂深邃的眼眸,双腿缓缓地缠上他那劲瘦有力的腰肢。   受到了妻子无言的鼓励,陈寂深深地望着身下那漆黑的眼眸,劲腰一挺,将自己缓缓送进心爱之人的身体。   君敏心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十指绞着蜀绣的床被,“疼……”   陈寂强忍着停下来,低头往下一看,才进去了大半个头。即便是视线有了润滑,但她那未经人-事的地方实在太紧了,绞的自己都有些发疼……汗珠在烛火下闪烁着璀璨的光,陈寂安抚地细吻着她,双手摩挲揉捏着她胸前的红梅,哑声道:   “放轻松,敏儿……马上就好了。”   感觉到她体内的阻力不那么大了,他再次用力,缓缓往里面探索……不行,还是太紧了。   进去了一半,看到君敏心额上浮出的细密汗珠,陈寂万分心疼,生生地停住不敢再动。君敏心睁开眼望着他,见到身上那英俊的男人强忍着欲-望的模样,她咬着唇极慢极慢地扯出一个笑来。   那个笑容,仿佛春日里最柔软的一抹阳光徐徐绽放,温暖了彼此的眼。   长痛不如短痛,她说,“进来吧,阿寂。”   陈寂浑身一震,再也忍不住,一鼓作气冲入她最柔软的深处。君敏心咬着唇仍挡不住唇边的呻-吟,身体深处瞬间被填的满满的,抑制不住一声尖叫,她痛苦而欢愉地扬起细白的脖颈!   “很疼么?”陈寂拨开她微湿的额发,压低嗓音问道。   她的黑发与陈寂乌藻般的鬈发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君敏心面色潮红,妩媚一笑,喘着气儿说:   “阿寂,你让我体验到了这世上,最温柔的疼痛。”   婉转的情话,使得俊美的青年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他俯下身温柔地吻着倾注了他毕生爱恋的女人,含糊不清地说,“敏儿,我要动了……”   说罢,体内的庞然大物开始急切地抽-动,疼痛过后,一股酥麻的快-感由内而外侵蚀着彼此的理智。君敏心感觉自己成了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被惊涛骇浪不断拍打摧残,波涛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她迷失了方向,只能放任自己逐流……   她喘息着,难耐地呜咽,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陈寂修长温暖的十指摸索到她的,与她十指紧扣。肉-体与乌发交缠,那一刻,他们身心合二为一,灵魂契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   一场热烈的情-事过后,君敏心感觉自己仿佛被拆散了重装,连动一个指头的力气也没了。下-身酥麻中带着微微的痛,这种奇异的感觉使得她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稍微平复了呼吸,陈寂将自己从她身体里退出,皱着眉望着刚刚交-合的地方片刻,低声道:“还是流血了……”   床单上有一点微微的红,只有一点,却让君敏心面色发烫,忙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躯。   陈寂揭开被子,爱怜地亲吻她,满目柔情。身体内又是一阵电流袭过,君敏心回吻他……   正此时,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了。两位年轻的宫女端着热水和毛巾,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红着脸低声道:   “陛下,王爷,奴婢将清洗的热水放外头了,需要奴婢伺候么?”   君敏心潮红着脸,清了清嗓子道:“免了,你们出去吧。”   闻言,两个小丫头红着脸快步走出了,还不忘体贴地带上门。   她们怎么知道完事了?君敏心趴在陈寂胸口,眨巴着大眼睛闷闷道:“阿寂,我叫的声音很大么?”   陈寂笑了,吻着她的鼻尖道:“敏儿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你叫出声来。”   说罢,他掀开被子,赤-裸着精壮修长的身躯下了床。留下君敏心一人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为他刚才那句话红了脸。   陈寂将自己擦拭干净,然后换了块干净的毛巾打湿,转身走上床来,温声道:“我替你擦擦。”   “我自己来。”君敏心柔柔一笑,坐起身来,柔软的被子滑下,露出了她胸脯上艳红的吻痕。   陈寂眸色一暗,忙将她按回被窝,用毛巾轻轻将她周身擦拭干净。橙黄的烛火下,陈寂勾唇一笑,道:   “娘子辛苦了,为夫伺候娘子是应该的。”   君敏心被他擦得周身酥麻,吃吃笑道:“非也。阿寂是臣,伺候寡人是应该的。”   陈寂将毛巾准确无误地扔回铜盆里,屈指弹灭一室烛火。黑暗中,男人惩戒地压在女人身上,低声呢喃:   “敏儿,哥有必要告诉你:在床上,没有君臣之别,只行夫妻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这一章全部是肉啊怎么办??消化不良啊怎么办???【跪求河蟹君高抬贵手放过!!!】   我真的很少很少写肉的啊,实在为难啊,写不出。。。大家将就着看吧~!吧唧~哈子卡西~ ☆、第64章 修罗王   君敏心初登皇位,整天有整理不完的国事,每天批改小山般堆积的奏折,熬夜是家常便饭。她与陈寂新婚,本应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偏偏分-身乏术,连温存的时间都是极少的。   陈寂闲着无事,通常只在朝阳殿内看看书,在后园练练武。君敏心心中有愧,便命人将奏折搬到寝殿,权当是陪着丈夫。   “沈凉歌上了折子,说要重新订正我朝律法,”君敏心一手握着朱砂笔,一手将折子递给陈寂,道:“我朝向来男女皆可入仕,凉歌担忧男女官员之间会结党营私,因而提议九品及九品以上官员皆不可联姻……阿寂认为如何?”   案几对面,陈寂从兵书中抬起头来。他接过折子扫视一眼,却并不做评论,只望着君敏心莞尔道:“除兵部以外,其余之事不归我管。陛下将吏部的折子给臣看,不会觉得臣僭越了么?”   陈寂一向公私分明,因而在谈国事时总是恪守君臣之礼。君敏心揉了揉鼻尖,有些自责地低声道:   “我自然明白这些。可你是我丈夫,这些时日忙,我怕冷落于你……”   陈寂何尝不明白她这些小心思?当下心里又甜蜜又心疼,侧过身来吻了吻她的嘴角,笑道:“陛下宽心,臣这些肚量还是有的。”   日子平淡地过了两个月。开了春,正是桃李芬芳的时节,太上皇君雪楼便来向女儿告别,独自开始了逍遥自在的隐居生活。这个在宫中呆了近四十年的男人,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君敏心望着父亲孤单而挺直的背影,嘴角挂着笑,却酸涩了鼻根。   四月,一份战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这两年靖国与西域胡人休战,但小规模的骚乱还是有的。胡人冬季粮草匮乏,冬春时节总会越界来抢些粮食,这要是放在往日倒也没什么,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君敏心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答谢西域王对自己那三年的‘照顾’……   可谁知自从姬翎镇守塞北之后,但凡遇见胡人作乱,总是一路杀将过去。光杀还不解恨,姬翎甚至擒来一些无辜的胡族妻儿,将那些异族女人和小孩尽数坑杀!其手段之暴虐,宛如修罗在世。   胡人刚烈嗜杀,姬翎这一举动无疑燃起了他们的仇恨之火。穆勒王很快将战书递到了君敏心手里,战火呈燎原之势轰轰烈烈的蔓延开来。   “这个姬翎,总不让我省心……”君敏心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绕着鬓边垂下的发丝,若有所思地望着案几上的战书。   陈寂拿过战书翻了翻,只笑道:“胡人是个大隐患,就算没有姬翎,也迟早都是要打仗的。”说罢,他放下战书,看着君敏心高深莫测的眸子道,“敏儿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   君敏心一怔,随即慵懒地扯出一抹笑来,依在他怀里缓缓道:“初登皇位,我绝不能容忍任何威胁的存在。穆勒当年强加给我的屈辱,是时候该连本带息地还回来了……”   陈寂看着她良久,方低低叹了一口气,“姬翎桀骜不驯,可否让我帮你去盯着他?”   “不了。你去的话,他定不服你,恐变本加厉。”   “为何?”   君敏心绕着自己的长发咯咯一笑,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再说,寡人舍不得你走。”   陈寂笑了,搂过怀中人儿狠狠吻了下去,修长的指节灵活的挑开盘扣,伸了进去……四周的侍婢们彼此相望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躬身退出了大殿,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挡住一室春光。   ……   第二日,大虞女皇下达诏书,正式与胡人交战。丞相沈凉歌以军师的身份即刻启程,赶往塞北,名义上是协助姬翎,但其实是替女皇陛下监督那狂傲不羁的男人。毕竟,为人臣子的就该拿出个臣服的样子来。   下了朝,君敏心没有昭阳殿,而是吩咐内侍道:“摆驾,去灵阙殿。”   灵阙殿是义诚公主木槿的住所。君敏心见到木槿时,那丫头穿了一身烟绯色的宫裳,乌发松松散散地系着,没有戴半点钗饰,干干净净,素面朝天。   她坐在殿前的栏杆上,望着西北方那淡薄的云层发呆。微风浮动,裙裳蹁跹,那安静而清瘦的背影,让君敏心霎那间感觉到:她不快乐。即便是贵为公主,即便是锦衣玉食,可她并不快乐……她日日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北方,是在思念谁呢?   木槿虽然废了武功,却依旧警觉。察觉到君敏心的到来,她忙从玉雕的栏杆上跳下来,屈身行了个宫礼,低而好听的嗓音婉转传来:   “臣妹恭迎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木槿其实比君敏心要大两岁,眉目间都透着近乎淡漠的成熟。君敏心忙微笑着迎上去,扶起她道:“你我亲如姐妹,何必行这些繁文缛节?”   木槿抿唇轻笑,将君敏心请进屋,像往日般亲自给君敏心沏了茶。君敏心理了理身上繁复大气的皇袍,道:“木槿,大虞要与胡人开战了。”   木槿沏茶的手轻轻一抖,淡绿的茶水险些溅出。木槿垂着眸子,倾泻的眼睫毛将眸子中的情绪轻轻盖住。将茶恭敬地递给君敏心,她淡淡道:   “可惜我武功尽失,不能再为陛下效劳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放心,那人欠你的,我会加倍替你讨回来!”顿了顿,君敏心侧首看着木槿,试探地问道:“木槿,你恨穆勒么?”   听到那人的名字,木槿长长的睫毛微颤,玉指捻着薄胎的瓷杯,却迟迟不饮。沉默片刻,她依旧淡淡道,“刚开始,是恨的。后来……”   后来怎样?木槿却没有再说,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句,“事情已经发生,恨与不恨又能怎样?总归是我不够强大,怨不得别人。”   气氛有些低沉。君敏心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道:“上个月,我们在御花园宴请今年殿试的前三甲,你还记得那新科状元么?”   “记得。那状元郎挺年轻的,才华横溢,相貌也端正,似乎姓刘。”木槿皱眉思索片刻,问道,“他怎么了?”   “刘筠,字紫竹,年方二十有五,灵州人士。”君敏心弯着眼眸神秘一笑,凑过身去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一件有趣儿的事:那日御花园之宴,刘状元貌似看上咱们的文禧公主——金兰了。”   木槿讶然,“那日我也在场,为何竟是不知?”   君敏心笑道:“你整日心不在焉,哪还看得出这些?我与阿寂倒是看得明明白白,两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却又碍着面子,红着脸半响也不敢互相打个招呼。直到宴会快散了,那状元郎似乎鼓足勇气要与金兰搭话,金兰瞥见我在场,忙低着头臊红了脸快步逃开了……留下刘筠傻傻地愣在原地。哈哈,真是有趣儿!那么多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他全看不上,偏偏看上心向佛门的金兰!”   木槿也难得笑出声来,道:“那金兰意下如何?若他们两情相悦,还请陛下赐一道圣旨,成全他们吧。”   “我私下打探过,那金兰虽面上不说,强作镇定,但看得出她对刘筠颇有好感,两人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我这几日正寻思着挑个良辰吉日,给他们指婚……”   想了想,君敏心顺势问木槿道:“我们三人中你年纪最大,可眼下就你婚事没个着落。木槿,可有心上人?”   如果是金兰那丫头听到,一定会鼓着腮帮,瞪大杏眸道:陛下,您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但木槿只是一怔,目光习惯性飘向西北方,嘴角扯出一抹看不透的笑容来,低声道:“陛下,臣妹已经不能再爱人了。”   见到她这模样,君敏心在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六月,天气渐热。   虞朝的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地传来,百官弹冠相庆,高呼胜利指日可待。只要打败了胡人,虞朝根基便彻底稳固下来,再无阻碍之物……然而,君敏心却是喜忧参半。   她很担心姬翎,那家伙已经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了。   残暴,铁血,嗜战,屠城,坑杀战俘……他仿佛成了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只知道杀、杀、杀!所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血流成河。   短短三个月,他用了各种各样残忍的手法屠杀了四万胡人。那塞北的漠漠黄沙中,已是血河漂橹,白骨成墙。仿佛只有杀戮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他浑身浴血,俨然已成为了地狱爬出的修罗王……   沈凉歌在信上说:她已经管不住他了。   连沈凉歌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也阻止不了他了……君敏心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悲愤间又掺杂了几分悲哀。姬翎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人情味,转眼间又回到曾经在俪郡时那般残暴无情。   不,甚至比七年前更可怕。   心情沉闷,君敏心问陈寂,是否要将姬翎召唤回朝,换上荣亲王君闲镇守塞北?   陈寂沉思良久,方摩挲着君敏心尖瘦了些许的下巴,沉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临阵换将,会使得军心不稳,乃下下之策。”   君敏心叹一口气,点点头,略显疲惫道:“我知道了。这就起草诏书,安抚姬翎,但愿他还能听我一句劝。”   早就知道姬翎是把双刃剑,难以驾驭。而如今,君敏心早没有了当年任用姬翎时的那份自信满满,她现在只能祈求这把剑能够悬崖勒马……毕竟剑用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半月后,姬翎的亲笔信快马加鞭地送回了君敏心的身边。   对于君敏心委婉的劝告,姬翎只回了字迹狷狂的一句话:臣肝脑涂地,誓破胡贼!   拿着信笺,君敏心有点摸不清姬翎的心思了。   九月,胡人大败,粮草尽数被烧。   身为西域霸主的穆勒自认为不是什么善类,却没想到,对方的姬翎比他狠绝千百倍!穆勒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多少有些人情味,而姬翎却是一架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他仿佛不知疲倦,感觉不到疼痛,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杀戮。   这样的男人实在恐怖,连穆勒也忌惮三分,他撑不下去了。九月底,穆勒向君敏心递了议和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还有一两章的样子,如果今天写完了就全部贴上来吧~~早点完结早点轻松,接下来是填狐狸和师徒的那个坑。。。。。 ☆、第65章 蕙姬     君敏心即刻下了诏书,命姬翎和沈凉歌即刻带着穆勒等西域使臣来帝京议和,塞北交给南素素镇守。   穆勒还是两年前的老样子,碧眼白发,神情阴鹫。来到金銮大殿上时,他抬眼望着皇位上那个沉静威严的女子,一时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两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却足以让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发生翻天复地的变化。   穆勒一手按胸,弯腰朝君敏心行了个礼,咧开嘴似笑非笑道:“女皇陛下,好久不见!”想当年,还是青葱少女的她亦是一身大红婚服,站在西域王宫里朝他行礼。而如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却只用五年的时间,便将一切都讨回来了……   君敏心身穿红底玄纹的皇袍,从花纹繁复的宽大袖袍中抬起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来,嘴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客套道:   “穆勒王远道而来,如不嫌弃,今晚寡人便略备薄酒,好与大王接风洗尘。”   晚宴上,百官到齐,却惟独少了姬翎。   听沈凉歌说,那家伙在塞北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名唤蕙姬,弹得一手好琵琶,姬翎极为宠溺她,故而为了陪伴佳人连今日的晚宴也不来了……有些古板的官员虽然明着没说什么,暗地里却是对姬翎万分不满。   君敏心难得蹙起了眉头:那家伙赌气给谁看?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好在宴上商讨议和条约,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穆勒眯着翠绿的蛇瞳,道:“我国愿以牛羊两千、骏马一千,珠宝十箱,舞姬乐师各一百作为赔偿,与陛下签订休战协议,自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君敏心望了眼身旁的陈寂,陈寂会意,正色道:“胡族一到秋冬季节便粮草不足,势必南下劫掠。若只是签订暂时休战的协议,无疑是治标不治本,难保以后你们不会再南下侵-犯。”   穆勒眼睛一眯,知道这是君敏心的意思。遂舔了舔唇,冷笑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么?”   “并非信不过,大王若是诚心与我朝交好,不妨签一份永久停战的协议。”君敏心笑了笑,吩咐道:“沈丞相,将新的议和书拿过来。”   沈凉歌起身,在众目睽睽中将暗黄的羊皮卷放到穆勒那一桌的案几上,缓缓打开。   穆勒冷冷地盯着君敏心。君敏心却是不甚在意,只风轻云淡地一笑,缓缓道:“别紧张,穆勒王。寡人给你的条件很丰厚,一般聪明人看了都不会拒绝。”   穆勒狐疑地拿起那质地良好的卷书,一路扫视下去,露出了微微愕然的神色。他抬头看了君敏心一眼,又仔细将卷书上的条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方才松开了眉头,笑道:   “允许两国通商,贸易往来;用我国的香料和珠宝,换你们的粮食布帛,还关税减半……我的女皇,您真是慷慨得令我震惊!这么优厚的条件,只为了与我们这些蛮夷停战?”   “是结交。”君敏心笑着纠正,“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不是么?”   穆勒一扫阴郁,哈哈大笑道:“这条件太诱惑了,本王都不敢相信!陛下口说无凭,不如先拿出点诚意来!”   话音刚落,却听见沈凉歌不急不缓道:“陛下给了大王三千金为定金,大王还不肯相信么?”   “三千金?”穆勒戏谑道:“本王连一个子儿也没看到,丞相莫不是戏弄我?”   “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一诺千金’,”沈凉歌晃了晃手指,狡黠一笑,“方才陛下许了你两个承诺,不就有两千金了么?”   闻言,满堂文武齐声喝彩。君敏心与陈寂相视一眼,亦是会心一笑:这个沈凉歌,真是伶牙俐齿!   穆勒脸色有些难看,阴郁道:“那还有一千金呢?”   “还有一千金,”君敏心拖着繁复的袍子缓缓起身,望着穆勒缓缓扯出一个笑来,字字清晰道:“我朝愿与大王联姻,世世代代,永修旧好。而我们的和亲公主,不正是一位千金么?”   君敏心一语双关,穆勒怔了怔,完全没想到她竟会出这一招。沉默半响,方咬牙冷笑道:   “陛下打得好算盘!与我接亲,不仅不费一兵一卒便消解了边境的威胁,更可以与我联手对抗姜国,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只可惜,你们中原的公主太聪明,本王可不敢要!”   “大王未免拒绝得太早了,何不见见我朝公主再说?”说罢,君敏心拍拍手,朗声吩咐道:“传义诚公主觐见!”   穆勒唇边的冷笑忽然间瓦解崩析!瞳仁骤缩,他猛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门口的位置……   木槿一身水蓝色宫裳缓缓走入众人的视野,显得清落而高挑。只见她乌发高挽,簪着金雀步摇,杏眼红唇,柳眉间点缀着一点梅红,略施薄妆的脸清秀沉静……穆勒瞬间窒住了呼吸,视线从她那绣着金色的海棠襟口缓缓上移,定格在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上。   “臣妹义诚叩见陛下,叩见穆勒王!”她盈盈下拜,十指贴服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以额触地。   那一瞬,穆勒想起了在西域的那场比武,想起了强行占有她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为博美人一笑而兴建的万象楼……他一直不敢来找她,因为君敏心曾说过:他不懂爱,他的爱曾让她恨之入骨。   君敏心的这些话他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有一句话她说对了:他无法拒绝议和的条件,尤其是以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为筹码。   ……筹码?她愿意么?这个清高而倔强的女人,愿意嫁给自己么?她当年宁可死,也不愿屈服于自己……   想到此,穆勒缓缓收敛起多余的神色,冷冷道:“本王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此美人,怕无福消受。”话虽如此,视线却贪恋停留在那道清瘦的身影上,不肯移动分毫。   “是我自愿的。”   穆勒讶然,强装的的冷漠瞬间消融。木槿向前一步,直视着那阴郁俊美的男人,忽然轻声一笑:“是我主动请求陛下的,穆勒。”那个笑容,有如春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   片刻的沉静过后,穆勒笑了,哈哈大笑,简直震耳欲聋。   他大步向前,打横一把抱起木槿,在厅中旋转两圈,方才纵声大笑道:“女皇陛下,你说得对!这个条件我无法拒绝!把停战书拿上来,本王要再添十箱珠宝、二十美人作为聘礼,明日就将你家公主迎娶回家!”   ……   庆安元年十月,大虞与胡族休战,和亲。两国签订长期停战协议,开放塞北几处为通商口,两国各取所需,互利共存。繁华的大虞帝京中,常常看到有妖艳的胡族舞姬当街起舞,琳琅满目的香料和西域珍宝也渐渐出现在大街小巷中。而胡族用香料和珠宝换取粮食,因而不再南下侵略,渐渐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而平定战乱的姬翎立有大功,君敏心与陈寂商讨许久,决定封他个‘定北侯’,赐了凉州作为他的封地,却是收了他的军权……   庆功宴上,女皇赏赐的珍宝一箱接着一箱地抬到姬翎面前,可他却只搂着怀中的美妾自顾自喝酒,老半天才慢吞吞说了句:“谢陛下抬爱!”   百官纷纷侧目。   君敏心望了眼他怀中那的小妾,只见那女子发如泼墨,肤如凝脂,红唇似血,一张瓜子小脸,素衣翩跹,怀中抱着一把双凤琵琶,十指嫩如削葱,安安静静地倚在姬翎怀里。仔细看来,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只不过她的双目用一条半透明的白纱遮挡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使得她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听沈凉歌说,这女子身世可怜,是个瞎子,却弹得一手惊世骇俗的琵琶。   君敏心笑了笑,拈着酒杯道:“阿翎怀中女子,可就是大名鼎鼎的蕙姬?”   清脆好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那名叫蕙姬的女子抱着琵琶慌忙伏地,微微颤抖的声线低婉传来:“蕙姬一介贱民,有辱陛下圣听,望陛下恕罪!”   君敏心微笑,“你弹得琵琶很好听,何罪之有?”   闻言,姬翎却扑哧一声笑了,面色微醺的他慵懒地瞥了眼君敏心,拖着冗长的语调缓缓道:“蕙姬的琵琶,不及陛下万分之一。不过有个地方,她倒能和陛下比拼一下。”   说罢,不顾及君敏心身旁那陈寂沉下来的脸,姬翎伸手扯掉蕙姬遮在眼前的薄纱,命令道:   “蕙姬,抬起头来给大家看看。”   蕙姬卷翘的睫毛如蝶翅般微颤,她咬了咬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接着,那双神秘的眼眸缓缓睁开,墨黑的瞳仁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当那双漆黑如墨、却毫无焦距的眼眸完整地打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睁开眼的蕙姬与君敏心的模样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简直如出一辙的动人!   所有人都明白,但没人敢做声,气氛变得波涛暗涌起来。   姬翎见众人不敢做声,便抚掌大笑道:“难道没人觉得,蕙姬与咱们陛下长得十分相似么?”   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姬翎竟然将一个出身风尘的盲眼伶人与万尊之躯的女皇作比较,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大胆!”陈寂怒不可遏,一掌狠狠拍在案几上,起身怒道:“如此冒犯天威,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死罪!”   姬翎沉默不语,一旁的蕙姬却是吓呆了。宴会上一时炸开了锅,几位耿直的老臣已开始弹劾姬翎……   君敏心头疼,怒上心头,冷冷地大喝一声:“都住嘴!”   喧闹声戛然而止。君敏心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疲惫道:“寡人累了。阿寂,扶我回去歇着……”   宴会就此不欢而散。   陈寂抱着君敏心躺在床上,手中端着一碗安神的药汤。他舀了舀,吹凉后递到君敏心唇边,柔声道:   “别闹心了,喝了它好好睡一觉,醒来再想办法。”   君敏心面带疲色,面容有些苍白。她就着陈寂的手喝了几口药,睁着眼喟叹道:“好累……”   陈寂心疼万分,吻了吻她的发际,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别怕,有我在。姬翎若敢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哥会替你杀了他……”   “这等鸟尽弓藏之事,寡人会背上骂名的。”君敏心自顾自笑道,“阿寂,你知道么?我不后悔任用姬翎,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不后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未落音,君敏心没由来一阵反胃,趴在床沿哇的一声吐了个天昏地暗。   陈寂吓了一跳,一边抚着君敏心的背脊给她顺气,一边急匆匆朝外喊道:“来人,快叫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貌似有些拖沓了。。。不知道下一章能否完结?估计不可能了。。。。 ☆、第66章 结局(上)     御医匆匆忙忙赶来昭阳殿,面色凝重地给君敏心把了脉,毕竟她贵为一国之君,容不得丝毫闪失。   年迈的御医须眉一抖,有些讶然。陈寂在一旁看得担忧,忙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御医起身,忽然间两膝一弯,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道:“恭喜陛下!恭喜安王爷!是喜脉,胎儿已二月足。”   “……真的?”   君敏心愣了愣,还没从做母亲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却见陈寂欣喜地搂过她,修长的十指与她的紧扣,放置在她平坦的腹部。   君敏心侧首看着自己的丈夫,只见他英挺的眉目间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气,嘴唇张了张,却只发出几声低低的轻笑,竟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君敏心抿唇一笑:这个傻夫君!   御医细心叮嘱了养胎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开了一副安胎固神药膳,这才提着药箱告退。   女皇有孕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中传开,为了让她安心养胎,百官的折子通常都是交给丞相沈凉歌及安王陈寂处理,只有十分机密的折子才会由陈寂呈给君敏心亲自批奏。   君敏心最近害喜害得厉害,总吃不下东西,且异常嗜睡,面对御膳房精心烹制的佳肴,她好不容易吃两口便又吐了。陈寂一边要处理繁重的国事,一边又暗自为君敏心的身子担忧,每天总要抽出时间来亲自哄妻子多吃两口,少量多餐。两个月下来,君敏心面色总算圆润了些,肚子也渐渐挺了起来,可陈寂却瘦了一圈。   这日,君敏心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陈寂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小榻上看奏折。只见他一身紫衣玉冠,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眉如墨裁,墨黑的鬈发披散在肩头,倾泻出柔和波光……如此美郎君,君敏心看得心情大好,便掀开被子爬过去,整个身子都挂在陈寂宽厚的背上,咬着唇在他耳边吃吃的笑。   耳根处是陈寂的敏-感地带。他被妻子逗得分了心,只好暂时放下奏折,转身顺势将她拥入怀中,鼻尖碰着鼻尖,他无奈笑道:“还这么胡闹,当心压着肚子。”   怀了孕的君敏心更像个小女人了,顿时醋意大发,眼巴巴望着陈寂道:“夫君整天想着我肚里的孩子,都不爱寡人了……唔!”   陈寂俯下-身,堵住了娇妻嘟起的红唇。   两人正闹着,却见一贴身女官进了门,低声道:“陛下,沈丞相求见。”   沈凉歌?   君敏心舔了舔湿红的唇,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早安吻。陈寂起身,替君敏心穿好衣物,披上外袍,这才吩咐道:“请沈大人进来!”   沈凉歌没有穿朱红的相袍,而是换了平常的一身白衣,依旧做男子打扮,乌黑的长发用青玉簪簪起,露出一张精致明丽的脸来。   “凉歌有事么?”君敏心倚在床头,望着她温和笑道。   沈凉歌摇着纸扇,扇面上的‘静’字清晰可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弯眸一笑道:“临近冬日,西北地恐有雪灾,陛下要多注意;御史大夫董安政绩卓越,深的民心,可大用之;顾琴书顾大人两袖清风,秉直刚正,却因触犯了诸多同僚利益而饱受诟病,望陛下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开春之际要减免赋税,才能使得百姓勤于耕作……”   陈寂心下疑惑,道:“沈大人,你的这些折子上都写清楚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忽然想到了什么,君敏心猛地坐起身,怔怔地望着沈凉歌。好半响,她才试探地问道:“凉歌,你……你不会?”   沈凉歌收拢折扇,微笑着看着她,温声道:“陛下,臣要辞官了。”   果然!   君敏心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自从苏还走后,她便知道沈凉歌迟早有一天会随他而去的……只是这一天来临时,她竟是如此不舍,如此不甘!   她静静地望着沈凉歌,唇瓣几度张合,才涩声吐出几个字眼儿。她说,“虞国初立,我需要你……”   没有用‘寡人’自称,一个‘我’字道尽千万种心酸……相识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如走马灯般争相浮现,那有关梦想,有关友情的一切,都是如此让人割舍不下。   “陛下,桃溪山上的桃花又要开了,有人在桃树下埋好了桃花酒,等着我回去喝呢。”沈凉歌垂下眼眸,绯色的唇瓣牵出一抹淡笑。她轻叹道,“陛下,你知道么?他等了我十二年……我与陛下不过相识八年,如今分别起来仍是心痛难忍,可那人,却等了我整整十二年呐。”   君敏心咬着唇,依旧怔怔地看着她,半响不语。   顿了顿,沈凉歌接着道:“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二年呢?”   一旁沉默的陈寂伸手握住君敏心的指尖,轻轻摩挲片刻,方才低低叹道:“敏儿,沈大人这八年尽职尽责,立下汗马功劳,她的努力是多少金银都弥补不了的……倒不如成全她吧。”   君敏心沉吟许久,方才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红着眼圈道:“你们一个个都急着离开我,到时候天下人还以为我君敏心心胸狭窄,容不得有功之臣呢!”   沈凉歌哑然失笑:“陛下圣明,天下人有目共睹,莫要想多了。”   “以后,你们也要常回来看看我。将来有了孩子,要带过来给我儿子做个伴……”君敏心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哑声笑了笑。沉默片刻,她再也压抑不住汹涌而出的情感,猛地扑过去抱住沈凉歌,埋在她的肩窝闷闷道,“那桃树下埋的桃花酒,有机会也要让我和阿寂尝尝……”   沈凉歌紧紧回搂住君敏心,笑着道:“那是自然。”却有一滴晶莹的泪水瞬息划过面容,滴落尘埃……   三天后,沈凉歌走了。   虽然说好了互不相送的,但那天清晨君敏心还是忍不住来到城楼上,目送那一生的挚友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雪域。   “阿寂,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尝到他们酿造的桃花酒么?”君敏心低低问道。   “会的。”陈寂低下头,微笑着在她光洁的额上烙下一个薄吻。   开了春,君敏心已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明显隆起,只能穿宽松的衣袍。   ……   “陛下,臣闻姬翎在定北封地私建行宫,大兴土木,搜刮民脂民膏!姬翎仗着陛下宠爱,越发肆无忌惮,犯下死罪!臣恳请陛下下令将其革职逮捕,以正王法!”   “陛下,臣恳请弹劾姬翎!”   “姬翎乃我朝之祸,不得不除!”   “陛下,臣附议!”   百官弹劾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地递过来,很快堆成一座小山。君敏心扫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大群谏官,只觉得身心俱疲: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受贿,明目张胆搜罗天下珍宝,沉溺酒色,大不敬……洋洋洒洒上千字,竟是列出了姬翎大小三十余条罪状。   姬翎老毛病又犯了,这下即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杀的。君敏心虽然有心,但终究护不了他了……   最近君敏心胎动得厉害,陈寂不得不周旋于各位大臣之间,好不容易将以死直谏的大臣们一个一个请出昭阳殿,陈寂这才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头,劝君敏心道:   “敏儿,我知你心软,重情义。但姬翎如此放肆,不得不管!敏儿若狠不下心,便让我动手吧。”   可怜君敏心挺着大肚子,却还要被姬翎弄得心力交瘁。这几日正思索着要不要革了姬翎的职,彻底断了他的权,孰知那不怕死的小侯爷竟然做出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   ——公然绑架女皇陛下!这件事一败露,姬翎不死,难息民愤。   那夜,陈寂与驸马刘筠在宁和殿议事,回来得晚了些。宫女点了龙涎香便退下了,四周悄无声息,不知为何,君敏心此时身体异常乏困,强撑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昏昏沉沉陷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梦中,君敏心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起自己,然后便是轻微的颠簸。   谁知一觉醒来,已是到了第二天深夜,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寝宫中。而坐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却正是一脸阴鹫的姬翎。   黑暗中,姬翎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熠熠生辉,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他要做什么?深更半夜将自己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好事吧?更何况,姬翎此时的目光太过于危险——那是一种君敏心曾经所熟悉的,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偏执!   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君敏心猛地睁大眼,下意识地护住腹部,眸子死死盯住黑暗中姬翎阴晴不变的脸……见到她醒来,姬翎起身,点燃了一室烛火。   一百零八根蜡烛,他一根一根地点燃,虔诚地仿佛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直到满堂烛光亮的刺眼,他在缓缓放下烛台,回头朝君敏心笑道:   “陛下最近太忙,又有了身孕,陈寂将你保护的很好。臣不用这种法子,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黑眼圈。。。。。 ☆、第67章 结局(下)     烛火下,那男人的笑容明明是那般艳丽,却只让君敏心感到彻骨的寒冷。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姬翎凑过身来,轻轻抚摸着君敏心高高隆起的腹部,用极其温柔的语调低声笑道:“陛下在颤抖,害怕吗?不必害怕,臣那么爱你,怎么忍心伤害你呢?”   君敏心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用往常的语调问道:“姬翎,这是哪儿?有话就光明正大对我说,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干什么?”姬翎被问得一愣,歪着头想了好半响,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忽的绽开一抹笑来,牵着君敏心的手将她拉下床来,嘻嘻笑道:“陛下,你来,我给你造了一座漂亮的宫殿,你一定喜欢的!”   君敏心大着肚子无力反抗,只好踉踉跄跄地跟上姬翎的步伐,来到屋外的走廊上,君敏心瞬间呆了!   自己正处在一座偌大的行宫里头,三步一阁,十步一楼,九曲回廊,整座宫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甚至比帝京的皇宫还要奢侈千百倍!灯火通明中,身穿薄纱的清丽宫娥娉婷袅袅,莲步生姿,恍若仙女般飘飘而过;不远处的高楼上,笙歌曼舞,艳丽的舞姬挥洒着长袖,回眸一笑,风情万种……   天空中偶尔传来几声鹤唳,不知名的鸟儿成群结队地从眼前掠过,带来一阵翅膀击打长空的声音;屋角的金铃叮当作响,朦胧的月光倾泻,笼罩着满园姹紫嫣红……一切的一切,有如仙境般美丽,而君敏心却呆如木偶。   这一座宫殿,究竟凝聚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大颜宫,”姬翎在她耳边魅惑般的轻笑:“喜欢么,陛下?”   身体仿佛抽离了灵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侵袭四肢百骸。君敏心回手,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悲伤和愤怒在她眼底交叠涌现,她颤声道:“你这个疯子!”   姬翎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她这一巴掌,甚至连那鬼魅的笑容都不曾改变分毫。他十指紧紧扣住君敏心的肩,几乎要刺穿皮肉。他温柔而又疯狂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君敏心。你曾说我和普通人一样,我信了,可到头来我却被你逼的人不人鬼不鬼!”说到此,他呵呵地笑出声来,厉声道:   “我从来都不是好人,我就是疯子!我像个好人一样低三下四地求你,可你从来就不睁眼看我!我为你打天下!我为你造大颜宫!我为你毁天逆神!陈寂敢么?他敢这样爱你么?我敢!君敏心,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君敏心绝望地闭上眼,说:“你会死的,姬翎。”犯下如此滔天重罪,等禁卫军找到这儿来,孤身一人的你一定会被处死的……   “我早说过了,君敏心。要么爱上我,要么杀了我。”   姬翎松开她,面色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橙红的灯光染暖了他的脸,使得他美丽得如此不真实。那一瞬,君敏心恍然间觉得他好像一颗泡沫,一触即碎……   他伸出手,犹豫片刻,紧紧地扣住君敏心冰冷的指尖。不同于陈寂带有粗茧的手,他的掌心是细腻而柔软的。像天下所有的情侣般,姬翎握着心爱女人的纤纤玉指,脸上带着莫名的满足感。   他笑着对她说,“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能造一座世上最美的宫殿,和她一起住进去。到了夜晚,我们便听着远处的笙歌,看灯火阑珊……我会抱着她,吻她的唇角。”   “就像这样。”说罢,他将早已木然的君敏心拥入怀中,在她唇角轻轻一吻,笑道:“你看,如今我都实现了。陛下,我知道陈寂的人马很快就要赶来了,臣打不过他……臣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可臣不后悔,臣在死前,和陛下一起看了世上最美的灯火。”   君敏心哭了。   他喃喃道:“陛下,你知道吗?臣是疯子,因为臣只对你一个人温柔。可是陛下,你为什么不爱我?”   红烛燃尽,艳红的灯笼在夜色中划开一道凄美的弧度。君敏心流着泪望着他,破碎不堪的语调颤抖着传来:“你总是这么极端,偏执!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往火坑里跳……”   “陛下,其实火坑里那个才是真正的姬翎,你面前这个,早就不是了。”说着说着,两行冰凉的泪水便滑了下来,他哽咽着,却温柔地笑道:“陛下,你知道吗?其实我是想带你一起死的,可是我舍不得。因为,陛下哭了,为我哭了。”   远处的马蹄声整齐有序地传过来,君敏心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在陈寂的兵马冲进宫殿的那一刻,君敏心紧紧地拥住了姬翎!   “我与你初见的那一年,也是这般艳丽的春日。那年,陛下年十四,臣年十八……而八年之后的今日,陛下,却不得不杀臣。”   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飘落唇边,转眼间随风飘散。“陛下,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   姬翎被抓走的那天,正值破晓。瞎眼的蕙姬不知从何处披头散发地冲出来,不知是什么赋予了这个女人如此强大的力量,柔弱得好像一根蒲苇的她竟然能挣脱侍卫的束缚,扑过来跪在君敏心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她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白净的额头被青石板砖磕破,珠花溅了一地,鲜血顺着凝脂般白皙的面容蜿蜒淌下,她却浑然不知痛苦,只撕心裂肺地哀求道:   “蕙姬愿代侯爷赴死,请陛下看在侯爷对您痴情一片的份上,饶他死罪!陛下,求您了!陛下!”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囚车里,姬翎望着那与君敏心极为相似的一张脸,无言良久,才失神地喃喃道:“不是早叫你离开了么……呵,真没想到陪我到最后的,竟是瞎眼的你。”   一个月后,押入大牢的定北侯姬翎被定下死罪,女皇陛下念旧情,以一杯毒鸩结束了这男人疯狂得近乎可怜的一生。   暮春,百花凋零。如同君敏心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只留下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忆。   君敏心倚在陈寂怀里,垂眸轻叹道:“父亲走了,沈凉歌也走了,姬翎也走了……为什么我爬到了最高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我身边了?”   陈寂轻吻着她,“你还有我。”   君敏心紧紧揪着陈寂的衣襟,喃喃道:“你说这个时候,姬翎在什么地方呢?”   陈寂微微一笑,道:“前一阵子他不是才来了书信么?现在应该已经和蕙姬到了西域了,不用担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   忽然觉察到君敏心的神色有些不对,忙关切道:“敏儿,你怎么了?”   “疼……”君敏心捂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她死死绞着陈寂的袖边,骨节都泛了白。急促地喘了喘气,她咬唇道:“怕是……快要生了……”   说完,便疼得失声大喊出来。   陈寂忙打横抱起她放到床上,手忙脚乱地朝外头喊道:   “来人!快叫御医!”   庆安二年六月十二日,大虞女皇诞下一男婴,封为太子。   小太子做满月酒的那天夜里,女皇的寝殿里来了一位神秘的青衣老道。老道白发似雪,生的仙风道骨,青衣道袍无风自动,衣袂飘颻,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之姿。   此时宫中大宴,寝殿冷冷清清,只有一个打扫的小宫女在忙碌。他勾了勾唇角,迈入寝殿,小宫女回身看到他,吓得跳将起来,手中的粉瓷花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当即粉身碎骨……   老道竖起一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小宫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道却只微微一笑,道:“小女娃别怕,贫道只是来取一样东西。天下大定,也该是物归原主了……”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却有着异常年轻好听的嗓音。   小宫女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当即吓得尖叫一声,扔下扫帚见鬼似的逃离出去!老道似乎微微讶然了一下,望着小宫女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贫道这张脸,有这般可怖么?”   说罢,他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抚,揭下一块薄薄的面皮,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来。那张超越了年龄的俊脸衬着雪白的长发,竟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听闻寝殿来了刺客,君敏心与陈寂匆匆赶回寝殿察看,只见那只被打破的粉瓷花瓶完好无损地立在桌子上,里面插满了怒放的桃花……而小宫女所说的老道士,早已消失不见。   ——寝殿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唯独少了那把如血的琵琶。   几年后,一位穿着红衣的俊美青年携着一位清丽柔美的盲眼姑娘路过桃溪,漫天桃瓣飞舞中,一名青衣道人醉卧桃树下,指着红衣青年笑嘻嘻道:   “你的名字里,有一个‘羽’字。”   红衣青年并没有停下步子,牵着那盲眼姑娘绕过道人。青衣道人抓着酒坛饮了一口,似醉非醉道:   “羽为‘翼’,乘风扶摇而上也。但,‘羽’亦是两把利刃,一把朝里一把向外。天堂地狱,一步之隔……”   似乎说中了什么心事,红衣青年浑身一震,猛地停住了步伐,一双漂亮而狭长的凤眸挑了挑,目光落在醉醺醺的道人身上。   正此时,霓霞似的桃林深处又缓缓转出两道身影。男的一身蓝袍,眉目平庸而温和;女的白衣素面,却生着一副颠倒众生的容貌……   那男子目光恭敬地望了望老道,对身旁的女子摇头笑道:“凉歌你瞧,二师公又在捉弄路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终于完结啦啦啦啦啦!!!!!!!!!!多不容易啊!!!!!   话说,我忽然想起张小娴的一篇散文诗:《最美的时候你遇见了谁》,我觉得挺适合姬翎、陈寂和君敏心感情,总之蛮有感触的……贴上来几段,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原文。   【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我们要做的,是争取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和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也许不是不曾心动,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有缘无份,情深缘浅,我们爱在不对的时间,回首往事的时候,想起那些如流星般划过生命的爱情……如果彼此出现早一点,也许就不会和另一个人十指紧扣,又或者相遇的再晚一点,晚到两个人在各自的爱情经历中慢慢地学会了包容与体谅,善待和妥协,也许走到一起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任性地转身,放走了爱情。   在你最美丽的时候,你遇见了谁?在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谁又陪在你身边?爱情到底给了你多少时间?去相遇与分离,去选择与后悔?不是不心动,不是不后悔,但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相拥,如果爱一个人而无法在一起,相爱却无法在适当的时候相遇,如果爱了,却爱在不对的时候,除了珍藏那一滴心底的泪,无言的走远,又能有什么选择?   ……上帝只在云端眨了一眨眼,所有的结局,就都已经完全改变。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爱不是千言万语,也不是朝朝暮暮,爱是每当午夜梦醒时,发现内心牵挂的依然是远方的你。】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